62 買仆
一早,春雨和春華就去買雜役和馬車,虞清溪給糖寶喂了奶羹之後,由春霁領着他在院子裏玩。
虞清溪走到裏屋,昨日傳信的暗人落到他面前,遞過來的除了銀票,還有一張紙。
暗人道:“主子道零嘴鋪子開市,肉松也能供貨,另附上外頭少有賈與的貨品。”
虞清溪一看,各種餅幹和蛋糕,外頭的商鋪的确是沒有賣,還有是商行裏沒有出現過的酸奶與蜂蜜之類。他一笑,指了一款曲奇問暗人:“我們齊莊的店鋪裏有賣這個嗎?”
暗人翹首看了一眼,又垂下頭道:“最初是開樂會的莊子裏會提供,後來是不定時會在酒樓裏搭配宴席。”
“并不是所有的酒樓裏都有?”虞清溪問。
“是。”暗人點頭。
虞清溪明了,這樂會是當今皇後辦的,這些餅幹蛋糕之類必與他有幹系。也許出量很少,所以并沒有在市面上出售。現下他開零嘴鋪子,主子就将這東西提供給他了。
“主子還道,這些個小點心是剛出爐的好吃,你若想要學這等手藝,便出一千兩來領個手藝人,教會了再還給他。”暗人道。
虞清溪一笑,他就喜歡這等公事公辦的口氣。他看了看手裏剛接的銀票,又是三千兩,便抽了一張給暗人。暗人自然是明了,立馬接了去回複主子。
虞清溪将剩下的銀票又夾入雜記裏,随後坐下慢慢看着貨品單子。肉松很快可以訂貨,那昨日傳過去的肉脯應當也是很快能訂貨的。他想起奚家做的油紙,倒是可以用來包肉脯,就是看着不夠高檔。他需要更白的油紙,還有,肉松之類的需要用瓷罐來包裝,這瓷罐也需要訂上一批。而糖果之類,倒是瓷罐也可,裹上油紙裝入竹藝小籃也不錯。他想了想,這些東西齊莊的商行都能接,不若一并給齊莊來做。
虞清溪畫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瓷罐花樣,有些是清新的秋英淡放,有些是文雅的梅蘭竹菊,也有一些是繁複的鎏金富貴牡丹。因他在現代學的東西頗為繁雜,畫畫也有涉獵,這些圖案都難不倒他。現下歲月靜好,再想起那一世,恍如夢一場。那時候,因他将來要從事的工作定與他父親一樣,所以學的東西繁複籠雜,他也不知道将來會扮演哪些角色,為了未來的某個任務,他必須什麽都上手。在那一世活了靠二十年,他并沒有一個朋友,每日的時間都在不停地學各種技能。
外頭傳來糖寶喊他“魚魚”的聲響,虞清溪這才回過神,收斂了面上全部的落寞。他将圖紙收起,提步走去外頭。
隔壁那院,任桑榆的同僚不知怎得這個時候回來,後頭還跟了個奶媽和襁褓裏的孩子。那男妻魔怔般呆呆地看着那襁褓裏的孩子,一言不發。
虞清溪将春霁和糖寶招回屋,将院子留給他們說話。糖寶總算看到魚魚,稍稍有些委屈,在虞清溪懷裏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好。春霁取了在小爐上的蔬菜碎面來,虞清溪一點點地喂他吃。糖寶抓着虞清溪的一只手,吃得十分開心。吃完之後,虞清溪給他擦了擦小嘴,由着他慢慢睡着。
糖寶放到裏屋床上之後,虞清溪又捏了那幾張圖紙來看。他想了想,不若在訂的包裝物上都标識出他店鋪的名字吧。零嘴鋪子還沒有起名,他想了想,在紙上寫下“閑不住”三個字。他一笑,就這個吧,閑不住嘴兒,還蠻貼切的。他将這三字描到瓷罐上,周圍畫上一圈纏枝紋路。既然瓷罐上如此标識,那麽油紙和竹藝小籃上也得标上,油紙只消在反面印上那三個字,竹藝小籃可以用絲線穿插在縫隙裏做出那三個字的紋路,也是簡單的。
他将這幾張圖紙放入信封,又夾入雜記裏。他打算等那暗人回來,再問一問他。與商機有關的消息可以傳給主子,但諸如這一類訂貨品的消息,便不用勞煩主子了。
沒多久,春雨回來了,站在門外輕叩了兩下。虞清溪檢查了一下書桌上,才緩步走去外屋。
春雨給虞清溪斟了一杯茶,一面跟他彙報:“三少夫人,今早買了四個雜役,外帶一個女奴和孩子。”說完,将幾張賣身契遞了過去。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
“雜役都是四兩銀子一個,那女奴和孩子是其中一個雜役的妻兒,一家子買下是五兩銀子。”春雨道,“奴看那女奴和孩子老實本份,院裏也需要個人來做漿洗活兒,便買下了。”她知道這件事情是自作主張了,便擡眸看了一眼虞清溪,又道,“三少夫人得空可以見一見那幾個奴,奴與伢子說好了,若是不滿意,可以去調換。”
“那個孩子多大?”虞清溪問。
“兩歲。”春雨低了頭。
虞清溪明白,這妻兒怕是那奴的拖累。他道:“若不買他妻兒,單買他一個,是多少銀子?”
“那奴倔得很,絕不肯與他的妻兒分開。”春雨道,“那奴長得很是魁梧,力氣也大,光是買他一人,也是五兩銀子,妻兒算是贈送的。”
“現下他們在那店鋪裏?”虞清溪問。
“是的,”春雨道,“奴做主給他們買了幾個馍馍,吃了留在那裏幹活。”
“好,待我去看了再說吧。”虞清溪道。他沒有馬上就肯定,也沒有否定,因前世春雨對他很忠心,他便優待她,但不會因此就放任。他掃了一眼春雨的臉色,沒有絲毫愠色,心下也還算滿意。他道:“宅院裏的活計安排還是交由你來管,你仔細些,別讓人鑽了空子。等春汀她們來了,你再分派些出去。”
春雨擡頭看了虞清溪一眼,對鑽空子有些不理解。
“且不說前頭是我們即将開的店,以後三少爺若是願意過去住,屋裏的一切都該是好好把關的。”虞清溪道。
“是!奴一定盡心盡力替三少夫人分憂。”春雨立馬明白了。三少爺是當鹽官的,身邊哪裏能混入雜七雜八的人。而那店鋪,她也是聽說過的,吃食鋪子就忌諱被人暗中動了手腳。
午膳時候,任桑榆走了進來,見虞清溪正抱着糖寶給他擦臉,便道:“糖寶才起來?”
“是。”虞清溪一笑,看了看小臉紅撲撲的糖寶,歡喜地點了點他的小肉鼻尖。
任桑榆看着他那麽喜歡糖寶,便坐下來想了想道:“今兒個早上那院抱來一個孩子,清溪可有看見。”
“看見了。”虞清溪點頭,不過只那麽一眼他便回屋了。本來在屋裏若是有心要聽他們言語也是不費力的,可他并沒有,将心思集中在糖寶和零食鋪子上了。
“那是我那同僚從外頭貧苦人家買來的,剛出生,接到手裏好好養着,就當親生子。”任桑榆道。
虞清溪擡頭看他:“桑榆……是不是想要個孩子?”
任桑榆一看他嚴肅的面色,便知誤會了,便笑道:“哪裏!我便是看你這麽喜歡糖寶,問問你的意思的。”
虞清溪垂下眼眸:“我不是雙兒,沒法生孩子。”
“我知道。”任桑榆點頭。
“夫君……是要納妾嗎?”虞清溪又道。
“怎麽會。”任桑榆握了他的手道,“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不納妾。”
虞清溪擡眼看他,眼神沉靜,沒有一點躲閃。
任桑榆輕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清溪如果羨慕的話,我們也抱養一個。”
“夫君的想法呢?”虞清溪問。
“我倒是不想這麽早抱養孩子,一個糖寶就分去你太多的目光,我不樂意。”任桑榆一笑,“若是過上三年五載,我倒是可以考慮。”現下星榆家第二個娃娃在肚裏,前頭是個女娃,若這胎出來是男娃,肯定是舍不得過繼給他們的。長榆家裏倒是兩個男娃娃,但不如出生便抱養過來的。他想着等上幾年,待他們又有娃娃了,就不論男女抱養一個過來,一出生便養在虞清溪膝下。
“那便等幾年再說,我也就抱着糖寶玩一玩而已,并沒有羨慕。”虞清溪道。
“真的”任桑榆看虞清溪認真地點了點頭,便應,“那好,等過幾年再說。”
春霁端了飯菜來擺上,兩人坐下用午膳。虞清溪的目光無意間瞥過那一屋,裏頭正是溫情軟語。他一笑,看來那小妾八成是送不到這兒了。
午膳之後,任桑榆去小憩,虞清溪抱着糖寶在院子裏玩。隔壁那屋的看到虞清溪在院子裏,便邀他過去看娃娃。
虞清溪覺得剛出生的娃娃沒什麽好玩的,閉着眼只顧着睡覺,可還是過去了。糖寶湊在小搖床邊,看着裏頭小小的娃娃,很想伸出手指戳一戳,卻在伸手間看了看兩旁的陌生人,到底是沒敢。虞清溪看着兩個大人一個小孩的頭齊齊地湊在小搖床邊,也是一笑。糖寶看了一會兒便不看了,轉身便抱着虞清溪的腿求抱。
虞清溪剛抱起糖寶,那兩個人便問他要不要抱一抱他們的娃娃。糖寶好似是聽明白了,立馬摟緊了虞清溪的脖子,死活不松手。虞清溪一笑,輕輕拍了拍糖寶,與他們道:“看,還沒抱呢,糖寶就吃醋了!”
兩個大人俱是一笑,那男妻道:“你很疼這娃娃。”
“是啊。”虞清溪親了一下糖寶的額頭,又看他們的娃娃,“你們家娃娃長得不錯,跟你們挺像。”
“是嗎?”那男妻又細細看了看那娃娃。
“眼睛長長的,雖然現下閉着,可将來睜開了肯定是大大的,像你。”虞清溪道,“那小鼻子挺挺的,鼻頭肉嘟嘟的,看着就有福氣,倒是像你們家老爺。”
“這麽一說,還真是!”兩人再看下去,覺得越發是這樣。
從那家出來之後,虞清溪不禁想,抱養了個娃娃回來,那兩個連午憩都不用了。他不禁失笑,晚上也能清靜些了吧。
任桑榆去前衙之後,虞清溪看着糖寶還沒有睡覺的意思,便帶着他一同去街裏。馬車是早上便買好的,春雨不會駕車,午上回來的時候還是走回來的,将那馬車留在了那座宅院裏。于是,他們還是走着過去。
虞清溪到宅院的時候,那些個雜役在打掃店鋪和宅院。屋上的瓦片重新檢查過一遍,換下了破碎的瓦,梁上及屋頂都撣過一遍,屋裏屋外都在清掃。虞清溪很快就認出那個花費五兩銀子買來的奴,在四人中很明顯,身材要闊出一段。他在一進正中的堂廳一一招他們過來,詢問了他們各自的本事。其他三個以前都是在別個宅院裏做奴仆,做小厮的,認得簡單的字,沒什麽特別的。而那個五兩銀子的卻是特殊一些,以前在商船上跟着跑過商,跟過镖,後來殺了人被送去監獄罰做了幾月勞工,現下剛被放出來做奴。
“奴問得不仔細,請三少夫人恕罪。”春雨聞言立馬跪了下來。
虞清溪看着懷裏開始小雞啄米的糖寶,便将薄披掩了掩,遞給春雨:“你抱糖寶去後院睡下。”才伸了手,便看到糖寶緊抓他衣襟的胖手,不由地一笑。他伸手撫上糖寶的手背,輕輕打圈,糖寶的手漸漸松開。
春雨也不多問,接了糖寶往後頭走。
虞清溪看了看四周,其他奴仆問完話便去前頭店鋪和後院裏幹活了,現下這兒什麽人都沒有,安靜地很。他看着面前這莽漢問道:“八斤是吧,聽聞你家娃娃才兩歲。”
“是,”莽漢便是叫八斤,聽東家提到他家娃娃,臉上稍稍緩和了幾分,而後馬上一凜道,“東家,咱家娃娃不用給吃食,奴口裏省下了給他就成,平日裏絕不亂跑給東家惹麻煩。娃娃雖小,可燒火看爐子的活兒已經能幹的,求東家留下咱家娃娃。”
“兩歲會燒火看爐子了?”虞清溪看他。
“是。”八斤應道。
“我這兒燒火看爐子不缺人。”虞清溪看着他熊臉一皺,便想了想道,“你說你家娃娃不用口糧,你省下給他便是?”
“是的。”八斤連連點頭。
“那你家婆娘呢?”虞清溪問。
“嗯?”八斤本以為他家婆娘好歹會縫縫洗洗,賺個口糧沒問題,現下聽這主子的意思是他婆娘也沒有口糧?再一想,這兒的奴仆也夠多,三進的院子,已看到七八人,大約是不需要他妻兒這樣的奴仆。他心裏默嘆了一下,道:“也從奴的口糧裏出。”
“你的口糧一餐給一個馍馍,如此一分可夠?”虞清溪道。
“奴吃小半個就成,求東家收留奴的婆娘。”八斤道。
“我若是不呢?”虞清溪飲了一口茶水,看着他。
“那東家便将我們一家都賣出去吧。”八斤的肩膀還是那麽挺着,分毫不動,他不能為了一份活計就離了他妻兒。
虞清溪沒有接話,這莽漢子能忍,但也有忍的原則,他還是滿意的。虞清溪看了一眼前頭店鋪,問他:“你之前殺過人?”
“沒有。”八斤擡頭看他,“奴靠力氣吃飯,并不做這等事。”
虞清溪眼眸一松,日光映射進來化為點點光斑,在他眼眸裏流轉。忽而,他變換了聲線,直看進八斤眼底,問道:“為什麽你名頭上有殺人這一條。”
“這……是官爺按在我頭上的,”八斤的眼神有些迷離,話語很緩,“伢子那裏沒有與姑娘說,怕賣不了。可我覺着與其以後被人找麻煩,不若早些與夫人說。”
虞清溪明了,又問:“你以前得罪了哪個?”
“亨通商行二公子。”八斤的眼神依舊那麽迷離,緩緩道,“二公子派人在走商中埋伏大公子,我救了大公子,回頭便被誣陷了殺同商镖師的罪名。”
“你家大公子沒有救你?”虞清溪倒是沒聽過這個商行。
“證據确鑿,大公子看着我拎起那把刀,自然不信我是被陷害的。”八斤迷離的眼眸開始有些波動,他眉頭微微皺起,似是為當時那事揪心。
虞清溪見狀,輕輕将茶蓋落到茶碗上,一聲不大的脆響激得八斤渾身一顫,立馬清醒過來。虞清溪好似什麽都沒看到,低頭飲了一口茶水。
八斤剛回神,看到面前飲茶的夫人,不禁有些迷茫。方才他是在走神?若不是走神,怎的想不起來方才在做什麽了?不對,好似是夫人問他名頭上有殺人這道罪名的。說了誣陷也不會有人信,哪有人平白無故信他不信官爺的。他想了想,便什麽也沒解釋,解釋不解釋應當是一樣的結果。只累得他的妻兒一直跟着他受苦,他在心裏輕輕嘆息。
“下去做活吧,”虞清溪道,“你家娃娃太小,不要靠近爐子和竈火,讓你婆娘做活時看着點。”
“是……”八斤摸不着頭腦。這是留下他了?背着殺人的名頭,也能在這兒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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