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元夕節

那璧帶到不驚面前的時候,不驚剛好離開胥卉鎮到達扈地。他奄奄一息地辨認着不驚,良久才嘆息般輕輕道:“這次……是……真的主子……”

“那璧?”不驚在暗人從羅那皇城救出那璧的時候,就接到簡短的描述,身體被虐待不堪,精神也恍惚,羅那京都醫支域首迖一路跟随醫治。他當時就怒了,傳了公中消息,讓齊莊各支全線撤出羅那。然而,那璧到自己面前,他才發現這比想象的更加凄慘,原本彪悍的身材都瘦成了一堆骨,身上已沒有一塊完好,多處傷口已經腐爛。

那璧支撐着最後一絲清明,望了過去:“主子……”還沒來得及說“恕罪”兩字,便暈了過去。

“主子,屬下在皇城地牢尋得那璧的時候,那些刑具上還沾着新鮮的血跡。”徵騁禀報道,“據了解,地牢裏有專人輪番拷打,就算那璧已經站不起來了,還是每日吊在石壁上,接受逼問。”他當時看了也是覺得過于殘忍,為了防止那璧自盡,還綁住了牙口,一直套在頭部,仿若牲口一般。頓了一下,又道:“那璧拷打之後也不吐一字,他們便施了毒,名喚‘吐芳’。”

“吐芳?”不驚咬牙。那是一種□□劑,會讓中毒人産生幻覺,這時候若有人問他什麽,便如癡如夢般吐露。只是,這毒每五日只能下一劑,一劑只能維持兩刻。若是過量,服毒者立馬七竅流血而亡。這也就是為什麽那璧那麽堅決保守秘密,還是會洩露出去。

“主子,那璧的身體實在虛弱,屬下一路都在給他調理,并沒有解毒。”迖道。

不驚點頭,轉而問:“羅立還沒有回來?”

“這兩日就會趕過來了。”徵騁道,“羅立一夜之間将各支暗人、貨物等全部撤出羅那,出境之後,直安排他們往落玉國去。”

“也是便宜羅那了!”不驚恨道,“羅立就這麽靜悄悄地掏空羅那?”

徵騁搖頭,掏空一個國家再怎麽樣都不會靜悄悄的吧。他道:“與屬下這邊一樣,撤走的每一處都撒上一石磺礦粉,丢一個柴火過去,濃煙四起!”

不驚眯了眯眼:“所以,地牢也被放了一把火?”

“是的。”徵騁點頭,“地牢比較特殊,屬下就特地給了優待,放了五石磺礦粉,一時之間火光從地牢口噴發而出,濃煙四溢,真是美不勝收!”

不驚贊許地點點頭:“也算因地制宜。”羅那的磺礦就是比別處多,用自家的産出燒自家的窩,真是舒心。

“我們離開羅那的時候,羅那整個國家仿若是天火點點撒落,四處餘煙袅袅,堪比仙境。”徵騁道,“屬下畫藝不行,不然定是要畫下來給主子觀賞。”

“幹得好!”不驚笑道,“原本還琢磨着是不是要提供點糧食給鄰邊小國,好讓戰火持續得更久一點。如今看來,那些小喽喽國肯定能夠安心攻打了,也正好省了我們一批糧!”

徵騁笑着連連點頭,再看旁邊昏睡的那璧,問:“主子,接下來我們去哪裏?落玉國,還是……”

迖連忙道:“那璧的傷不宜在太過炎熱之地修養。”

不驚一笑:“我會讓你們住在火爐之中嗎?”

迖有些懵,落玉國不就是火爐之地嗎?

“主子制出大量冰磚,盛放在落玉國皇城裏。”徵騁與他解釋道,“整個皇城都是陰涼無比,夜裏還要蓋被呢。”

不驚拍了他一掌:“夜裏本來就要蓋被的。”

“哦,是是!”徵騁道,“夜裏制冰白日享用。”

不驚道:“不過,那璧先不去落玉國,我們先回若彌京都。”他可以一夜之間填充滿整個落玉國,卻不能讓落玉國在一夜之間繁花似錦。樹種已撒下,一兩個時辰裏便發了芽,可要長成樹苗卻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他還在尋找辦法,讓更多成樹能存活在那片沙漠裏,返還落玉國原有的風光。而且,若彌京都裏還有他的親人,他們從莫桑到樊廈,又從樊廈到若彌,輾轉了幾道,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輾轉。

“若彌京都倒是适合。”迖道。京都的氣候不錯,而且……據說神醫藥谷醫聖就在若彌京都,住在主子的宅院裏。迖垂眸,好想跟着醫聖學點東西!

“這樣,”不驚道,“徵騁,你去落玉國,務必保證進出落玉國的安全。那兒現下只有塔特在維護,你找些人去幫忙,別讓某些趁亂混入。”那璧随着他們去若彌京都倒是安全的,他身邊有悍支暗衛,保護幾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是。”徵騁應。

“迖,你随我一同去京都。”不驚道。

“是,主子!”迖眼眸一亮。

天不亮,一條商隊便悄然從扈地離開,直往若彌京都而去。沒人會注意,這麽個商隊是日夜兼程,水陸并用,從扈地到若彌京都僅用了一晝夜。

回到京都宅院的時候,長庚星還在天際。不驚将那璧等人安排在靠近禹谧那邊的宅院。無意間一瞥,他便看到了坐在屋頂上的禹谧。

“你在看什麽?”不驚輕身躍上屋頂,坐到禹谧身邊。雖然四下裏還暗着,可他看得出禹谧又瘦了,臉上的輪廓變得更為深刻。

禹谧看了一眼不驚,覺得這個臉面是熟悉的,便答他:“看日出。”

“你徹夜不睡,便是為了等着看個日出?”不驚從暗人傳給他的消息裏得知,現下的禹谧晝夜不分,白日裏時而沉睡着,夜裏卻是徹夜不眠。有一次甚至等到太陽升起都不睡,就幹坐在那兒,直到曬暈過去。

禹谧卻是不再答他,只看着遠方的天際。

不驚連日都在外奔波,可精神倒是還好。他沒有等到禹谧的回答,倒是也不忙着回去休息,陪着他靜坐在屋頂。

那方天際越來越明,長庚星不再那麽耀眼顯明。黑藍色褪去,漸漸呈淡藍色,最後染上一片紅暈,太陽一點一點從地平線脫離出來。好似在那一霎那之間,遠近的聲響開始一點點充斥過來,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

禹谧看着那片天際,不知是盯得太久,還是眼睛裏吹入了塵灰,他眨了一下,一行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你在想什麽……”不驚的聲音很輕緩,似是不想擾了一個人的思緒。

“他……不知道怎麽樣了……”禹谧應得也很輕,好似自言自語一般。

“他,”不驚看着遠方,“很好,好好的。”

“他……在等我,”禹谧道,“可我不知道……怎麽回去。”

不驚将這話嚼了一遍,發現他所說的“他”,與他想的并不是同一個人。羅立出去辦事,并沒有在等禹谧,他只要辦完事就可以過來,并不需要禹谧“回去”。再則,“回去”,是回哪裏去?

“他……”不驚問他,“是誰?”

“他……”禹谧的視線終于從天際移開,然後皺了皺眉。

不驚看着他痛苦思索,正要讓他別想,禹谧卻是很快恢複常色。禹谧偏過頭來,看到身邊是不驚,立馬道:“主子,你怎麽在這裏?”

不驚:“……”

“找我有什麽事嗎?”禹谧道。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不驚只得道。

禹谧看了看四下裏,才道:“天亮了啊,我得去受學了。”

“受學?”不驚看着他,這是在進入黑系之前的禹谧?

禹谧低喃道:“阿立在哪兒,天亮了,馬上要受學了……阿立……阿立……”

“谧……”不驚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禹谧只在一垂眸之間,又換了另一種表情,看上去最正常的一副表情。他背對着不驚看了看腳下,然後快速地飛躍起身,幾個縱身便離開宅院。

不驚深吸了一口氣,身後的暗人已有人追了出去。不驚問留下的一人:“他最近都這樣?”

“平日都不說話,能安靜地坐上一日。”暗人道,“今日是主子與他說了幾句話,他才有了言語。”

不驚皺眉,随後輕身躍出,追着禹谧過去。他看到禹谧拎着一包馍馍,茫然地站在街市裏,不知何去何從。他走到禹谧跟前,道:“跟我回去吧,谧。”

禹谧的視線落到不驚身上,卻好似什麽都沒聽到,眼神還是那般茫然。

不驚垂眸,以手掌遮住禹谧的眼睛。只要看着那一雙眼睛,他就會覺得自己做錯了,是他害的禹谧成這樣子的。可是,其他黑系的沒有出現這樣的問題,為什麽只有禹谧成這樣?他伸出另外一只手,點了禹谧的睡穴,兩手一番,接住倒下的禹谧攔腰抱起。

“主子,交給屬下吧。”暗人道。

不驚卻是充耳不聞,抱着禹谧自顧自地回宅院。他抱着禹谧回去的時候,半道遇上龑沒和岫如煙。岫如煙還好,一臉的清淡,看不出什麽心思。龑沒卻是楞上一會兒,立馬跟了過去。他道:“瀾兒,你如何抱着他回來?”

不驚不語,抱着禹谧直回客院。

“他……和羅立……”龑沒一直跟在他後面。

“我知道。”不驚道。

“知道你還抱他?”龑沒道。

不驚将禹谧放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又吩咐了幾句照看禹谧的奴仆。而後,與龑沒一同出去:“龑叔,他身子差了許多。”

龑沒說到病人身體,便點了點頭,細細地将這一陣禹谧的身體情況與他分說。

“有什麽保存體力的藥丸盡管用上,藥材只管列出,我來尋。”不驚道,“我不想找到解禁術法子的時候,他的身子卻耗盡了。”

“嗯。”龑沒點頭。

不驚與龑沒剛走出院子,才看到岫如煙緩步走來。

“岫如煙尊人。”不驚頓了腳步。

岫如煙與他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龑沒,随後才走去禹谧的屋子。

龑沒見不驚好奇,便解釋道:“岫如煙覺得,之所以解不開禁,定是禹谧對他有了很深的防備。這幾日他都會到禹谧那兒坐一坐,趁着禹谧醒來的空檔與他說上幾句話,好降低對他的戒備。”

不驚按了按眉心。這也不是個事兒!到底會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一直趕路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龑沒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驚點點頭,與他一同往回走。他想了想道:“龑叔,我将落玉國買下來了。”

“要搬過去?”龑沒看他。

“待我将那便整頓好,便搬過去。”不驚道。

“好。”龑沒點頭。

“您……”不驚遲疑了一下,“不問原因?”

“你所做的一切,淋漓都與我提過。”龑沒道,“買下一個國,的确是個應當的舉措,是我們最後的退路。”

不驚點頭。

“皇後與你們關系好,可畢竟若彌不是我們的國家,一旦谷梁钰或者他國皇帝知道了齊莊的秘密,我們總得要個可以退守的地方。”龑沒道。

“是。”不驚道,“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受苦。”

龑沒一笑,轉而又道:“今日帶回來的人……”

“我的人。”不驚的眼裏閃過一絲狠厲,“被羅那發現了,抓了過去拷打逼問。”

龑沒知道那等傷必不會是一般的拷打,卻沒有多問,只道:“待調養一陣之後,我給他解毒。”

“好,麻煩龑叔。”不驚點頭。

相比禹谧,那璧的情況還算簡單,身體可以調養,毒也是可以解的。他的身體狀況每日會有暗人直報于不驚,不驚雖沒有過去看他,可基本狀況還是了解的。不驚只擔心禹谧的情況,他不能理解禹谧每日晚上枯坐着等日出的行為。

這一日午後,不驚剛進客居,便聽到客居主屋裏不似往常安靜。走進去,竟然發現龑沒在紮燈籠,岫如煙和禹谧竟坐在旁邊學着。

“元夕節了?”不驚掐着手指算道。

“是啊。”龑沒面帶笑意,“尊人見我給小娃娃們做的花燈,便眼羨得很。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便給他紮一個。”

不驚:“……”給尊人紮花燈,好詭異。

“哪裏看出眼羨?”岫如煙面色清淡,可眼底裏的歡喜卻是才剛剛收斂。

龑沒看了岫如煙手裏的燈骨,輕輕一笑。

“閑着無聊,打發時間而已。”岫如煙嘴上道,眼睛落到手裏未完成的燈籠上,卻是有些舍不得。

“嗯,打發時間。”龑沒也不戳穿他,“那晚上去不去看花燈?”

岫如煙眼裏一亮,可很快垂眸掩住:“這些個看看也是一樣。”

“怎麽一樣?”龑沒挑眉,“那可是各種各樣的燈,有做成花型的,小兔燈也有,還有會轉動的走馬燈。”他見岫如煙抿唇猶豫,又道,“這看花燈還是其次,熱鬧才是真的。街市裏人山人海,這邊猜燈謎,那處唱大戲,隔開去還有舞獅耍龍的,平日裏哪有這番熱鬧。”

“你……”岫如煙聽得心裏直癢癢,可臉上卻是板着,“不帶小孫孫去嗎?”

“那些個娃娃今日跟着他們爹娘去呢。”龑沒道。

“既然你這麽想去,”岫如煙道,“我便陪着你去罷。”他心裏恨不得太陽馬上就落下,可面上卻是不顯絲毫焦急。

龑沒将笑意含在嘴裏,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哈!”不驚在旁邊聽了半天,往兩人身上打量了一番,關系竟這麽好了,相約一起去看花燈?他道:“正好,我也孤家寡人,一起一起呗!”

龑沒看他:“一直忘記說你,老大不小,怎的還不成家?”

“別人看不上我。”不驚伸腳勾了張椅子坐下,絲毫不覺得說出這話丢臉得慌。

“哪個看不上你?”龑沒詫異。要說相貌,其瀾英挺俊逸,可是少有的美男。要說權勢雖已經沒了,可馬上就是落玉國的皇帝了,再則有齊莊的勢力,世上有幾人能相媲?

“每次我看上的,都看不上我。”不驚拿了根細竹篾來玩。

龑沒一思,偷偷瞥了一眼在旁邊專心搗鼓花燈的禹谧。

“你看禹谧做什麽?”不驚扶額,就那麽一抱,誤會什麽!

禹谧聽到他的名字,便擡頭看他們。

“你做你的。”不驚與禹谧道,然後對龑沒道,“都有小孫孫了,還不滿足嗎?”

“那是淵兒家的。”龑沒提醒他,見他面對禹谧确實沒甚多餘情感,也就知道自己真誤會了。

“不一樣嗎,都是咱家的!”不驚道,“我母妃有後就成,難不成你還管先皇有沒有後?”在他眼裏,可沒将那老皇帝當父親過。反正他一出生就被送出去了,也沒見過幾次那便宜父親。

龑沒想想也對,那老王八的确不幹他什麽事。不過,他還是道:“我還是希望你老了有人陪伴的。”

不驚頓了良久,才一笑:“好,待我執掌落玉國,選上三千佳麗,生一窩崽子。”

龑沒這緣分一事本就難說,便不再說他。

一旁沉默的禹谧好似并不聽他們言語,花燈很快做好,他便拎着花燈看。

“你做得真快。”岫如煙看了一眼,與禹谧道。

禹谧淡淡一笑,轉而又是對着花燈陷入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發芽的那個樹,有沒有覺得很熟悉?哈哈,就是螞蟻森林裏的梭梭樹!

另,雖然龑沒有小孫孫了,可他才三十幾歲,比林淵大幾歲而已。林淵穿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25歲了,比谷梁钰大十幾歲的。

龑沒:老大不小,還不成家!

不驚: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不成家!

岫如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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