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月雨

在小區門口跟徐冽鬧了一場, 蘇醉鬼的金魚腦子耗費了巨大的心神,被許芝禮架回家以後,她栽上床倒頭就睡, 一覺直抵天亮。

窗簾留了道縫沒拉嚴,次日一早, 蘇好被金燦燦的陽光刺醒, 皺眉睜開眼,拿起床頭櫃的電子鐘一看,八點還差一刻鐘。

她毫不猶豫地翻了個身,被子往上一拉, 決定繼續睡, 剛閉上眼, 腦海裏有什麽畫面漏了出來——

漆黑的房間裏,她投懷送抱地靠上徐冽的肩膀。

月光下的小巷,她摟着徐冽的脖子摸他的鎖骨。

光影變幻的車後座,她把徐冽逼到死角戳他的腹肌。

小區門口路燈下, 她扯着徐冽的衣襟發脾氣撒潑。

蘇好拉被角的手滞在半空,緩慢僵硬地眨了三下眼,火箭發射似的從床上蹦了起來。

等會兒, 這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蘇好用食指尖戳着太陽穴,在腦內拼命倒帶, 回放,倒帶,回放。

畫面仍舊真實鮮豔, 甚至配上了音——

等你酒醒過來哄你。

過來哄你。

哄你。

蘇好耳朵一麻,渾身打個激靈,跳下床去揉着耳朵:“啊啊啊啊啊——”

房門突然被“篤篤篤”敲響:“怎麽了好好?”是林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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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發生什麽事了,舅媽進來了啊?”林闌擰下門把手,推開一道門縫往裏探頭。

蘇好穩了穩心神,走到門邊:“沒事,做了個噩夢。”

“叫得房子都要震塌了,吓死舅媽了你!”林闌拍拍胸脯。

蘇好心說她才塌了,她渾身上下、從內到外、面子裏子全都塌得天翻地覆!天旋地轉!天崩地裂!天誅地滅!

蘇好還沒整理好表情,林闌又接了後半句,指指樓梯:“喏,瞧瞧,把人家小徐也吓死了!”

“……”

蘇好腦袋一歪,朝樓梯口望去。

徐冽兩條腿沒有并攏在一級臺階,右腳已經跨到上一級,左腳還停留在下一級,可能剛想邁腿的時候被她的尖叫打斷了。

這不是才八點不到嗎?

他為什麽提早這麽久來……來哄她?

啊,誰要他哄了!

天要亡她。

不,是徐冽要亡她!

蘇好什麽都來不及思考,巴掌使勁一扇,把門一把阖了起來。

林闌一愣:“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又怎麽了?”

蘇好背抵門板,迅速反鎖上門,一邊咳嗽一邊說:“來不及解釋了舅媽,我頭好疼,我得再去補一覺。”

“頭疼你咳嗽什麽?你到底哪裏疼?要不要舅媽進來給你拿藥?”林闌又敲了敲門。

“不要——!”蘇好喪氣地倒回床上,把臉蒙進被子裏。

林闌皺起眉來,回頭跟徐冽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哦小徐,又給你見笑了。”

徐冽收回落在蘇好房門上的目光:“沒關系。”

見多就習慣了。

蘇好在房間窩了整整三個多小時。

其間鄒恺找過她一次,說哥哥問她,今天還畫不畫油畫。

蘇好想都不想地拒絕了。

雖說有句老話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可是既然能躲到十五,為什麽非要初一就死?難道是嫌命太長?

也許到十五就不尴尬了,她就可以重獲新生普度衆生了。

蘇好鼓勵自己裝了一天死,到周日返校,特意提早幾個小時到了學校,打算在教室取點東西,立馬溜去藝術館。

午後,她邁着苗頭不對随時撤回的步子走到教室後門邊,背着手朝裏一望。

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完美。

蘇好挺直腰杆走進去,到座位邊卻一愣。

她課桌上原本堆積成山的雜物被整理成了井井有條的模樣,物件一樣樣分門別類地擺好,騰了一塊空位置出來。

那塊位置上擱了一個不屬于她的牛皮紙袋,袋子上有個用粉色簡筆畫繪成的冰淇淋圖案。

是東陵路一家冰淇淋泡芙店的品牌标志。

蘇好懵了懵,拎起紙袋上下打量,沒見到字條留言。

她撕開紙袋封條,取出裝了幹冰保鮮的兩盒泡芙,看了眼貼在盒子上的标簽。

一個是香草味,一個是黑糖珍珠味,珍珠旁邊有個“*2”的标記。

蘇好定海神針似的杵在了原地,記憶穿梭回徐冽和陳星風打架的那天。

她因為他倆打架的事沒吃午飯,當時徐冽問她想吃什麽,她随口逗他,說想吃東陵路那家冰淇淋泡芙店的泡芙,一個香草一個黑糖珍珠,珍珠要雙份。

一時興起的點單,在除了她和徐冽以外空無一人的教室。

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

那天逗完徐冽,她又攔下了他,最後只要了一杯學校便利店的關東煮。因為那家泡芙店客流量大到即便工作日都會排出彎來繞去的長龍。

而今天是周日。

蘇好的掌心像被燙了一下,飛快擱下兩盒泡芙,兩只手投降似的舉在半空。

僵了一會兒,她迅速從課桌裏翻出一本畫冊,匆忙離開教室往畫室去,走到後門邊卻又腳步一頓。

蘇好回過頭,望向課桌上那兩盒孤單的泡芙。

猶豫幾秒,她重新折返回去,把泡芙塞進紙袋,抱在懷裏跑了出去。

心跳得像在打鼓。

周一早上,蘇好的“十五”如約而至。

她踩着早自修的鈴走進教室時,徐冽正在座位上認真刷着教輔書裏的習題。

距離喝酒那晚已經過去足足六十個小時。

蘇好感覺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了,自然地走到座位邊坐下,正打算若無其事地跟徐冽說句“早啊”,一看到幹淨整潔的桌面上全是徐冽整理過的痕跡,記起昨天的泡芙,心底又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忐忑。

這個敞亮的教室裏,好像藏了一個什麽秘密。

自從杜康借高三那對情侶的遭遇告誡過大家以後,班上就不再有同學傳她和徐冽談戀愛的緋聞。

人人都在說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不以為意,她嗤之以鼻。

可當大家終于不再提起,她反而開始忐忑。

那麽一出神,蘇好失去了若無其事打招呼的最佳時機。

她往徐冽那邊瞄了一眼,不小心被他發現,等他偏過頭,她埋下腦袋,拿筆在空白的周末作業卷上慢吞吞地簽名字,察覺到徐冽還在看她,又寫起了十分多餘的班級和學號。

徐冽笑着嘆了口氣,撇開了頭。

蘇好耳朵一癢,以為消化了的情緒卷土重來。

她終于明白,尴尬是可以用時間消化掉的。

可是有些隐秘的情緒不行。

幸好她親愛的前桌解救了她。

郭照轉過頭來,問她昨天怎麽沒來教室,要不要趁早自修趕緊抄作業。

蘇好說着“來來來”,接過厚厚一疊試卷,捋起袖子忙活起來。

接下來一整天,蘇好打起了游擊戰。

在教室就是風風火火忙着學習,忙出了根本沒空講閑話的樣子。

在食堂就是眼觀八方,找距離徐冽最遠的對角線餐桌吃飯,觀察到他離開食堂,才端餐盤起身。

體育活動課就拉着苗妙去操場散步,看到徐冽現身在方圓十米內,立馬轉移陣地,去體育館打羽毛球。

就這麽和徐冽完美地“同桌異夢”了一天,傍晚從食堂出來,蘇好放松了警惕。

徐冽關鍵時刻還是挺給面子的,一整天都沒拆她的臺。

眼看這一天就要平安過去了,蘇好邁着輕松的步子走上教學樓樓梯,準備去教室把今晚的作業抄一抄,然後出發到藝術館畫畫。

一進教室,卻看見裏面空空蕩蕩,只有她室友一個人在。

蘇好遠遠地問前排安靜寫着作業的桑綿綿:“怎麽就你一個,其他人去哪了?”

桑綿綿回過頭來:“啊,今天傍晚高一的學弟學妹在籃球場開跳蚤市場,大家都去淘東西了,我也剛從那邊回來,買了個鑰匙圈,你不去湊湊熱鬧嗎?”

“你看我像愛湊熱鬧的人?”蘇好興致缺缺地坐下,“有沒有做完的卷子啊,拿來我抄抄。”

桑綿綿挑了張英語卷過來,邊說:“市場上東西還挺物美價廉的,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兒。”

蘇好不以為然地接過試卷,低頭抄起來:“不就是些小飾品,舊書舊磁帶舊光碟。”

“這次還有寵物呢!金魚倉鼠什麽的,寵物攤好多人,剛才我看到徐冽也在那兒。”

“……“

蘇好一噎,嘀咕道:“他在那兒跟我說幹什麽,又不關我事……”

桑綿綿看她神情不悅,不再多講,走回了座位,一分鐘後,聽見後排傳來蘇好清嗓子的聲音:“他一個人在那兒?”

桑綿綿早已沉浸在題海裏,愣了愣,沒反應過來蘇好在問誰:“啊?”

“我說徐冽!”蘇好皺皺眉。

“哦哦,不是一個人,他跟九班那個施……施什麽……”

“施嘉彥。”

“對,跟施嘉彥在一塊。”

蘇好撇撇嘴:“兩個男生去逛寵物攤,無不無聊。”

“好像是施嘉彥拉着徐冽去的,徐冽本來也說無聊,後來不知在寵物攤看到了什麽感興趣的,在那兒留了會兒。”

蘇好“啧”了一聲:“他能對什麽金魚倉鼠感興趣,是看中賣寵物的小學妹了吧!”

“啊,這樣嗎?”桑綿綿眨眨眼,“那也有可能,擺攤的學妹都長得漂亮,不然大家也不買賬。”

“……”她就随口一說,這怎麽還附和上了呢?難道不該說“不會的,徐冽同學已經有你這麽漂亮的同桌了”嗎?啊?

蘇好氣哼哼地把筆一扔,剛打算去跳蚤市場一探究竟,一起身,忽然看到徐冽從後門走了進來。

她腳下一打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徐冽在門邊一頓,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拎着一個方方正正的塑料水族箱回到座位。

蘇好餘光瞥見她手裏的東西,一愣之下也忘了自己在躲他,偏過頭去看。

水族箱裏是一只小小的巴西龜,正趴在石頭搭的小曬臺上爬來爬去。

蘇好忍不住碎碎念了一句:“還真買了只寵物回來……”

徐冽側頭看她:“怎麽?”

好奇心掩蓋了尴尬,她費解地問:“你居然是這麽有愛心的人?”

徐冽緩緩眨了眨眼:“看對象。”

蘇好指着那只巴西龜:“這玩意兒有什麽特別的嗎?”

徐冽點點頭。

“什麽特別?”

“特別……”徐冽皺着眉頭想了想,“像你。”

“?”蘇好難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罵我王八?”

徐冽搖頭:“只是客觀描述。”

蘇好不可思議地指指那只巴西龜,又指指自己:“哪裏像?除了兩只眼睛一個嘴巴這些跟你也一模一樣的地方,還有哪裏像?你倒是給我客觀描述描述?”

徐冽打開水族箱,拿指關節敲了敲那只巴西龜的龜殼。

龜一驚,腦袋一下子縮進了殼裏。

“不像嗎?”徐冽用同樣的手勢,拿食指指關節敲了一下她的腦門,“縮頭烏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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