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無情
說起來,這一世自從他們兩人離開天隐山以後,直到現在至少已有四年的時間徹徹底底未曾見過面了。
多年名義上的同門,其實根本不相往來,不相悉知。
……是,也該生疏至此了。
闵韶眼底冷沉沉的情緒難明,轉過眸去,目光冷冽的看向闵琰,“還不走,磨蹭什麽。”
說罷毫不留情的走了,只剩個挺拔修長的背影。
闵琰略微愣住,不知他哥這是又犯上什麽脾氣了,轉而跟溫衡說了兩句,趕緊追上去,留下一群勳貴子弟們還在原地張望,小聲議論。
世人皆知——虞陽君上當年随着太玄老祖修行了無情道,天賦異禀,深得老祖真傳,至今為止,修為已經達到了深不可測,鮮有人及的境界。
這種道法顧名思義,講究的就是個“無情”二字,但具體究竟如何,也沒人說得清楚,就連同樣跟在天隐山修行的溫玹也是一知半解。
畢竟這世上修成無情道的人,總共就這麽兩個,旁人想要探得其中的奧秘,并不容易。
太玄老祖為人随性,不是常年隐居天隐山,就是撒了徒弟獨自出門雲游。衆人見不着他,就只好将目标集中在他的真傳弟子,虞陽國君身上。
要說起闵韶這個人,那可就太值得旁人茶餘飯後八卦一嘴了。
此人單論起外表,棱厲俊美不說,還肩寬挺拔,腰細腿長,眉目寒刀鋒刃似的,常年板着張冷漠禁欲的臉。即使抛去身份,也照樣走到哪都引人注目。
但要論起性格麽,最明白的還是他虞陽王宮裏頭的人。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粗使奴婢,沒有一個不知道他家君上的脾氣。
闵韶平日裏對人好歸好,也從不苛待下人,但他有潔癖、難伺候、從不與人說笑,發起火來也是一等一的狠。雖不致命,但也足以吓得人肝顫,有時候連舌燦蓮花的付偲都頂不住,更別說旁人。
所以總的來說,他這個人挑剔、嚴肅、偏執、不茍言笑、喜怒無常,統統都占了。還外加一個不近女色。
活脫脫印證了無情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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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人比他更合适了。
于是才常有人說:想巴結他的人沒路走,想上他床的人反倒滿街是。
這絕不誇張。
修真界的男人們想破頭也不會明白,女人為什麽會喜好這口。都說伴君如伴虎,何況還是個冷血無情的玩意,睡他和睡棺材能有什麽區別?
闵韶和闵琰剛一走,衆人就活躍起來了,七嘴八舌,議論什麽的都有。
當中還是有更多的人震驚于,虞陽國君竟然來參加飲鹿宴了!
按照年齡來說,他今年正值二十有五,剛好處在參宴的标準之內,但按身份來講……不應該啊。
聽着周圍人的議論,溫玹卻似乎并不關心,白袍輕輕一掀,徑自在東靖的席位坐下了。
他身邊有個穿着藍綢錦袍的男子,頭上束着貴重奢侈的金玉冠,繁複的錦袍近乎曳地,生得明眸皓齒,鳳眼狹長,渾身透着股奢靡的氣質——正是東靖的揚靈侯,蕭成簡。
蕭成簡摸着下巴看了會兒,覺得無趣,便也跟着坐下了,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溫玹,眉眼輕浮的道:
“你這師兄的脾氣如今倒是和傳聞中一樣啊,目中無人,竟也想起來賞臉參加一次飲鹿宴?”
那話裏多少有些嘲諷的意味,溫玹好似沒聽見,桃花眼裏波光淡淡的,始終看向飲鹿臺的最前方。
此時那上面的兩個漢白玉寶座還是空着的。
他端着茶盞,抿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悠悠地開口了,卻并沒回答那句話:“聽說,今年獵獸賽的彩頭不錯。如何?有興趣争個魁首麽?”
“幹什麽?”蕭成簡聞言眸光上下看他,問道,“幹不就是塊極品九星石?你那劍上鑲了多少稀罕玩意了,還差這一塊?”
溫玹道:“不是我要。”
“你想送人?”
溫玹點頭。
“送誰?”
溫玹示意的掃了一眼右後方的席位。
那邊落座的都是來自東靖國的女子,有的是宗室貴族出身的大家閨秀,也有的是名門大派裏的拔尖子弟。
蕭成簡一目了然,道:“你是指周绮柔?”
溫玹沒反駁。蕭成簡“嘶”了聲,目光一時變得有些難以言喻,“怎麽……你還真看上她了?我原以為你對這種女人不會有興趣的,難道,你還真打算……”
那是東靖悉靈侯家的嫡女,如今剛好到了桃李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玲珑綽約。東靖近兩年來,始終都有人說君上有意給溫玹和周绮柔指婚。這傳言已經在貴族圈裏流傳許久了,近來似乎也有了快要成真的趨勢。
溫玹擡眼看他,打斷道:“既然兄長有意指婚,那我不須得做出個樣子,否則悉靈侯那邊如何說得過去?”
蕭成簡淡淡“哦”了聲,“所以你對她沒那個意思?”
溫玹保持靜默。
“想聽實話嗎?”蕭成簡摸了摸下巴,誠懇道,“以本侯這些年看女人的經驗來說,這個的确太一般,配不上你。何況你既然不喜歡她,大可以直接跟君上明說,看上哪個娶哪個,你大哥那麽疼你,這點小事他不會不答應的。”
溫玹似是沉默了一瞬,摩挲着茶盞的指尖頓了頓,答道:“不必,我不挑。”
又補充了句,“何況,我們也未必成得了婚。”
蕭成簡道:“為何?”
“直覺。”
蕭成簡見他像是話裏有話,正想探究,溫玹卻已經放下茶盞,及時将話題轉了回去,“你就說到底答不答應?”
“答應什麽?”蕭成簡聞言眉毛一挑,随即好整以暇的向後靠着,手臂搭在溫玹的椅背上,拿腔拿調道:“溫謹央,你可知道那禁地有多兇險,就憑你這态度,也想求本侯幫忙?怎麽着也得說幾句好聽的吧,你說是不是?”
溫玹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麽說,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我可是要主動幫你拔得頭籌,過後你得名聲,我得寶物,兩全其美,何故要求你?”
蕭成簡頓覺好笑,“聽聽,你這說得是人話?現在分明是你想要九星石,自己又不想當魁首引人注目,所以拉我出來頂替,你不求我本侯憑什麽幫你?”
“所以你就是不答應了?”
“我不是說了嗎?除非你說點好……”
“行。”溫玹打斷他,下颚微擡,幽幽地盯着他道,“我自己去獵獸場禁地也一樣,只是若回來不幸受了傷,就只好跟大哥實話實說,到時候他定會扣你俸祿,順道再将你拉到演武場去,揍一頓。”
蕭成簡給氣笑了,牙根癢癢,伸手要去掐他的臉,“哎喲喲,你行啊溫謹央,有個國君大哥就是了不起,還威脅我……”
溫玹偏頭躲開,蕭成簡不死心仍要上去掐。
緊接着便聽“咣當”一聲,桌案震顫,茶盞裏晃灑出幾滴水來,竟是溫玹直接把他的手按在了桌上,蕭成簡反倒因此笑得厲害,眼看着就要打鬧起來。
“……”
主持飲鹿宴的人還沒來,衆人還都在各說各的,整個飲鹿臺上喧嘩嘈雜,并沒有突顯出這邊的吵鬧。
但暗地裏,有些人的情緒已經不大好了。
東靖與虞陽的坐席相隔不遠,闵韶就坐在斜對面,陰沉的将移開視線,杯盞砰地往案上一砸,震出一片洇濕的酒痕,眼底寒得像結了霜。
——當年他從天隐山離開後,便再也沒與溫玹見過幾次面,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如此。
溫玹與蕭成簡走得太親密了,無知年幼的時候,尚且不覺得有多麽刺眼,可事到如今,哪怕看上一眼都覺得心煩。
一旁的闵琰正興致上頭,與人聊得歡暢,被身旁突然的一響打斷了,轉過頭來,才發現他哥的臉色不大好看,小心翼翼道:“哥,你今天怎麽了?”
“無事。”
闵琰讨了個沒趣,也不好多問,扭頭又繼續聊起來。
沒過多時,飲鹿臺上的人聲忽然高漲。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眼尖,冒出一句:“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來了!”
只見遠空兩柄長劍乘風破空,如同割開天際後形成的刃痕,将所有人的視線被吸引過去。
天邊橫貫出兩道截然不同的靈流來,劍尾劃過時,在空中留下缥缈将散的靈氣。兩位仙長各自禦劍而來,衣袖湧風翻蕩,臨至飲鹿臺時停下,足尖落地,寬袖一拂将劍收了回去。
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這是浮荒之巅地位極其崇高的兩位仙長,尤其當中一位明微真人,乃是如今整座宗門的執掌者。
闵琰不禁激動,眼睛直發亮,“師尊!”
站立在石階上的明微真人一身白衣勝雪,恍如谪仙,眉目清清冷冷的,視線毫無溫度的面向衆人掃了一圈,至多在見到闵琰時多停留了一息,也不曾言語,便拂袖坐到了高座上。
相較而言,另一位清宣道君則親切溫和了許多,竹青色寬袍稱得他風姿清隽,宛如林中蒼竹翠柏,令人如沐春風。
飲鹿宴如往年一樣,依舊由這兩位浮荒之巅赫赫有名的仙長主持坐鎮。
明微真人性情孤冷,極少開口說話,開宴及講述飲鹿宴內容的事,便都是由清宣道君一人來負責。
今年也和以往沒什麽不同,宴席僅僅持續三日,以宴賓和獵獸為主,目的便是讓十六國的後輩們有個相互結識的良機。
清宣道君語調溫和在前面娓娓道來,闵韶卻并沒有什麽心思去聽,蹙着眉似有心事,垂眸把玩着手裏的杯盞。
原本他也不是為了飲鹿宴而來的,只是想親眼确認一下,溫玹其人還确确實實的存在罷了,并沒抱太多的目的,如今既已見到,也沒什麽多餘的事可做了。
身邊的闵琰卻與他不同,聽得極其入神,似是很感興趣。
半晌,忽然在闵韶旁邊問了句:
“哥,我們明日要不要去禁地試試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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