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昏迷
上一世的時候,東靖為了自保,國君溫向景曾親自帶着溫玹、蕭成簡和數以萬計的将士到虎落山尋找鎮靈冰魄,可從水底出來不久,便措手不及遇上了虞陽軍的包圍。
溫玹當時遭遇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危在旦夕,差一點便死在闵韶親手所布的殺陣裏。
但是說來可笑。
他們分明是兩個國家的将帥,兵戎戰場之上,一個救了自己的對手,一個吻了自己的敵人。
後來,闵韶替他将重魂晶玉取了出來。可重魂晶玉屬于魔物,根本無法用靈流化解,只能憑借靈力渡到自己身上。
闵韶便替他承了那毒性,又趕在毒發之前,親手殺了溫向景。
在那之後,闵韶便因那重魂之毒而足足半昏半死了許多日,加上他原本的無情道,那段時間毒發起來,甚至有時會讓他分不清體內作祟的究竟是晶玉還是反噬。
當時朝中許多人都以為他撐不過去了,闵韶也覺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在昏沉瀕死間寫了一書遺诏,但奇跡的是……上天竟也待他這種人不薄,硬生生讓他從這種折磨中挺了過來。
可不等他身體恢複多少,溫玹出事的消息便傳了到了宮中。
上一世時闵韶沒有遇到過李如期,也沒怎麽接觸過明微真人,他甚至始終不知道背後曾有過一個暗中主導一切的兇手存在。
所以那時他也根本沒有想到,除了溫向景以外,還有誰會害溫玹至此。
當年他拖着一身累累病軀,将溫玹的屍體奪回來後,也是和如今一樣。
反噬在他體內發作了整整三日。
在那三日中,他曾動過無數個念頭,起過無數種想法,卻又都被自己一個一個的否決了。
最偏激的時候,他甚至想過幹脆退位讓賢,将位置傳給闵琰,自己就隐姓埋名的過完下半生也好……
倒不是他受不得打擊,就此消極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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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這種念頭他從很久以前便有。
他時常在想……像他這樣的人,究竟配做得了什麽?
他本是殘軀一具,理智與行為尚不能自控,本不該繼承大統的,亦沒有資格掌權。
他也始終都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怎麽讓人舒服,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懼他,怕他。
他也怕自己。
怕他這一身反噬,終會害了旁人。
他沒有太大的本事,唯獨一身修為自诩出類拔萃,卻也仍是沒能護住喜歡的人。
所以……他究竟配什麽呢?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窗外的日光逐漸西沉,又從夜幕轉至天明。
闵韶分不清楚他究竟在反噬中度過了多少個時辰。
思緒紛亂混沌之間,又不禁想起了那日的煙火會。
那天結束以後,蕭成簡似是跟溫玹說了什麽,但他不知道蕭成簡到底說了多少,也不知溫玹究竟聽信到哪種程度,只是見那日溫玹的反應,便知道他大概已經心裏有了數……
那時他本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妨破罐破摔也好。總歸他與溫玹走得近了,自然藏不住多久。
可這日突如其來的變故,到底讓他又猶豫了。
……若今後溫玹都為此而對他避之不見,豈不是正遂了那個人的意,讓他有了下手之機?
他又能有何辦法把人護住……
……
闵韶再度緩和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
彼時他體內的灼痛感仍在,但已然可以克制,屋內的一切陳置擺設,大都在他神志不大清明的情況下毀盡了,牆壁上隐約還有被靈流灼燒過的痕跡。
他揉了揉眉心,從殿裏出去。
宮人在他進來之前便已經全都屏退了,殿外沒有人候着,這三天之內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進來。
他面色疲憊至極,顯得有些陰冷沉郁,身上的衣服皺了也來不及換去,喚了宮人來。
那宮人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便慌忙低下了頭,不敢再擡眼了。闵韶幾日未進水,嗓音有些發啞,只沉聲問:“東靖那位殿下如何了?”
宮人磕磕絆絆的回答:“據……據說已經無事了,但還未醒過來。”
闵韶本就極差的臉色又積起一絲燥郁,忍着昏沉的倦意,沒多停留,徑直趕去了溫玹所在的廣寒殿。
到了殿裏時,裏頭正有七八位醫師在裏面守着,前前後後替床上的人忙活——人是國君拼着性命給抱回來的,他們自然半點不敢懈怠。
闵韶一進來,便問道:“他怎樣了?”
一位上了年紀的醫師趕忙躬身,誠惶誠恐地答:“啓禀君上,性命已經無礙了,但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闵韶蹙了蹙眉。
“臣等這幾日已經竭盡所能,能用的方法都已經用過了,但東靖殿下失血過多,最深的那處傷口也離近心脈,能保住性命,便是全靠了君上救人及時,還有就是殿下自己修為深厚,否則,當真是神仙來了也難救。不過好在,人現在已無大事了。”
頓了頓,醫師又道:“但還有一事,臣等實在無能為力——東靖殿下昏迷得太沉了,臣等用了各種辦法,但湯藥始終喂不進去,本想準備藥浴外用,但他身上的傷口太多,不宜浸泡,所以眼下,只能用愈療之術暫以緩和,盼着東靖殿下自己早些醒來了。”
闵韶聞言沉默了良久,半晌道:“知道了。”
醫師正待起身,又聽闵韶忽然道:“去将湯藥準備好,其他的不必管。”
醫師不敢多問,只低聲答:“是。”
“都下去吧。”
醫師聞言,不禁擡眼小心觀察着他的臉色,“……君上不必讓臣等給您看看嗎?”
那張臉此時沉得可怕,薄唇略白,眼底積了不少血絲,狀态并不比床上的人好多少。況且,那天君上抱着人回來時的情景也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模樣別提有多令人心驚肉跳,依旁人所見,君上和這位東靖殿下,那日斷是去探了什麽險境,才會紛紛落得如此兇險。
“孤無事,下去。”
“是。”
屋內一衆人都躬着身退下了,偌大的殿內一時只剩了他們兩人。
闵韶在床邊坐下了,看着仍在昏睡中的溫玹。那張靜谧的臉龐有些蒼白,唇瓣也因失血過多而失去了原本的潤色,鼻翼平緩的翕動着,纖密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暗影,安安靜靜躺在暖和的錦被裏,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頸肩,隐約可見上面層層纏縛的繃帶。
闵韶替他将被子往上蓋了蓋,眸色深暗低沉,聲音很輕:“謹央……”
他指腹輕輕摩挲過那玉潤的臉頰,閉了閉眼,低倦沙啞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屋內燭火明亮,壁上的石刻散發着氤氲水波,闵韶沒再說話,就靜默的坐在這裏陪他。
沒過片刻,殿門忽然響了起來。
這次闵琰敲得很輕,問道:“哥,我能進來嗎?”
殿內靜了半晌,還是準許了他。
闵琰走進來,不難察覺到闵韶身上陰沉的氣息,小心地看了看他哥的側臉,輕聲問:“哥,你沒事吧?”
其實不必多說,他也能看出闵韶此刻的狀況差極了,饒是闵琰與他在宮中待了這麽多年,也從未見過他如此陰郁疲憊的模樣。
闵韶只是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沒答話。
闵琰這幾日一直憂心他的身體,一聽說他離開了廣陽殿便立即趕了過來,又不知該怎麽勸,轉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溫玹,輕聲安慰道:“醫師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再過幾日就會醒,哥,你就別擔心了。”
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闵琰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只是在一旁坐下了,嘆了口氣,又道:“哥……這件事說到底也不是你的錯,你擔心他身上有傷,好心讓他留在外面,他卻偏要自己跑進去。歸根結底,問題是出在他自己,東靖那邊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來,你又何必這麽往心裏去呢。何況你自己都這樣了,哪還有精力在意他,還是早些回去……”
“闵琰。”闵韶嗓音中掩不住的倦意,卻又十分陰沉的打斷了他。
闵琰趕忙頓住,還以為他要訓斥自己,卻見闵韶擡起眸,眼底血絲隐隐可見,寒聲道:“東靖想要如何,根本不重要。你真的以為,他們會為了一個溫玹而得罪虞陽?”
闵琰似懂非懂,愣愣地看他,又看了眼床上的溫玹,不解道:“那,那你……”
不等他說出個所以然,闵韶已經重新将視線收了回去,“若是無事,便出去吧。”
“有事。”闵琰趕忙說着,将懷裏那枚流魚拿了出來,遞過去,“這個是你那天出來時飛來的,這幾日我一直幫你收着的。”
闵韶眉間微皺了皺。
那麽快便飛了回來,怕是……
他将流魚接過來,打開。
果然——裏面的信紙原封不動,還是他那天寫的那張。他師尊根本就沒有見到這枚流魚。
這個結果不算出乎意料,他也沒有覺得多麽失望,只是默然将流魚斂了起來。
就在這時,殿門響了幾聲,有宮人走了進來,端着只精巧的青花鬥笠碗,裏面裝着熱騰騰的湯藥,放在床頭一旁,低低一俯禮,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闵韶目光瞥過那只碗,再次對闵琰道:“你出去吧。”
但闵琰仍擔心他的狀況,不肯走,絮絮叨叨的與他說道:“哥,你還是回去歇會兒吧,我見你那日也傷得不輕,又不肯讓醫師給看病。聽下人說,你這幾日好像一直沒離開廣陽殿,宮裏分明那麽多醫師,自己忍着怎麽成呢?不過,你若實在不想看,就早些回去休息也行,這裏有下人看着就好了,反正六殿下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你在這看着也是白費力氣……”
“……”
闵韶眉間皺起,有些煩躁的閉眸嘆了口氣,似是實在精疲力倦極了,不想與他多說話,自顧自拿起了一旁的藥碗。
“或者實在不行的話,你就叫下人……”闵琰還欲再勸,卻詫異地見到闵韶已經将藥碗擱到唇邊喝了,嘴裏的話慌忙一轉,提醒道:“诶!哥,那是六殿下的藥吧?!你……”
闵琰還想叫他別喝錯了藥,不等他說完,闵韶卻是已經置若罔聞的含住了那口湯藥,俯下身去,在他震驚失色的目光下,緩緩貼在了溫玹唇上。
作者有話要說:闵琰:你們住口啊!!我還只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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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嘻,不着急,讓他們多暧昧一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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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