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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曾經他說,中也,如果我們都是士兵的話,我一定會活到最後,而你一定會死在那裏。
說完之後身邊的人往他懷裏一倒,就絮絮叨叨的講,你看我這麽聰明當然不會死在上面了,我會在後面建功立業指揮軍隊,老老實實的呆在後面的作戰指揮部裏就能原地升軍銜。但是中也的話就只能在前線作戰吧,你不會翻譯不會地圖繪制不會電子設備甚至于大字不識幾個,如此看來你就只有在戰場上抱着槍瑟瑟發抖着叫媽媽這麽一條路了啊。
中原中也用手指扣住自己懷裏窩着的太宰治的下巴,耳邊上是對方喊痛的聲音,可是他并不想去管這些,只是知道這人又嘴賤埋汰他。
一邊喊痛卻還是一邊說你到時候肯定會吓得雙手顫抖走不動路,還會抱着自己的頭蹲在地上喊着我的名字,你周圍的士兵死的死傷的傷,你說你在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活到最後啊,中也。
他憋了好一會兒,才從嘴裏憋出一句關你屁事。
新的戰争開戰了兩年,鎮子裏已經有不少家庭收到了郵遞員騎着自行車送來的信件,無一例外女人們痛哭流涕,孩子們不可置信,每一家派出去男丁的家屬都每天能把脖子望穿,看着來來往往的穿着工作服的郵遞員,總是希望那人不是來自己家的,手裏的信不是遞給自己的。
他和太宰治就沒有這樣的煩惱,因為他家的人都死完了,而太宰治是毫不在意這些,他甚至不關心自己的父親有沒有征兵,只是樂于與他一起說着外面的故事。
這裏似乎并沒有被戰争波及,因為兩個人所在的地方靠近北極線的周圍,這裏沒有兵家必争之地,也沒有擁有戰略意義的港口,他們這個鎮子所存在的理由,或許就是讓征兵處的人能在地圖的位置上畫一個圈,從這裏帶走幾百個男丁,然後再送殉國的信件回來。
他還記的第一批男人走的時候他正好牽着蘇珊從山的那一邊回來,從小嘲笑他的那些年齡稍大的孩子互相的排着隊整理着彼此身上的軍裝,墨綠色的服飾版型做得很好,讓那些吊兒郎當的類型都看着身姿挺拔。
爬上卡車的那些人對着他吹着口哨說着侮辱性的話,說我們要為國争光,我們要拿着槍成為士兵,我們不會和你父親一樣當一個叛逃者,你這個瘦弱的矮子一輩子就呆在這裏給有錢人遛馬吧!
他吹了一聲口哨,蘇珊聽話的撒腿狂奔,那些沒有爬上卡車後面的人吓得屁滾尿流,而他則是站在遠處笑,然後對着那群狗屁伸出了自己的中指。
太宰治在後面慢悠悠的跟了上來,而蘇珊已經小跑着回來了,對方問他這麽做有什麽意思,他倒是坦坦蕩蕩,說對方挑釁我我就收拾回去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第二批人也去了的時候天氣入了冬,連養了這麽久的狗和馬都不願意動彈了,太宰治學會了每天晚上從二樓的窗戶翻出來跑到鎮子的邊緣找到他破破爛爛的家,然後撬門壓鎖着走了進來,不管他睡還是沒睡都把自己擠在他的床上,不論怎麽拒絕都沒有用,這人只是會笑着把臉埋在枕頭裏,任由他在一邊抓狂也無濟于事。
于是習慣了之後他們就這麽的擠着這張小單人床,慢慢的兩個男孩兒都長高了,這張床就不怎麽合适了。可是太宰治卻會對着他搖搖手指,說不是的中也你說錯了,只是我長高了但是你并沒有。
他把被子搶過來一個人卷着,就讓喜歡裸睡的太宰治一個人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對方縮着肩膀擡起上身扒拉着他頭邊上的被褥,濕潤的嘴唇緊緊的貼在他的耳垂上,就這麽近在咫尺的往裏面輕聲的說着話。
“我好冷啊中也,我好冷啊,我的臉都要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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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的像是在親吻,濕乎乎的舌頭就舔着他的耳朵,那點溫熱的氣就順着撒在了裏面,讓他癢得縮緊了脖子。太宰治冰冰涼涼的臉蹭着他的臉,他們的頭發都交纏在一起,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掀開被子把人放了進來,太宰治就像是勝利的獲得者,挂着‘我就說吧你肯定舍不得’的笑容直接就鑽了進來,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就擠在他的雙腿之間,帶着冬季裏的寒氣順着就往上爬。
他說你好冷啊腳別貼在我身上冰的要死,可是太宰治只是把他摟在懷裏無辜的回,沒辦法啊床太小了,就只能這樣了。
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即使中原中也實際上還比太宰治大了兩個月,可是身高在15歲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反而是對方一直長到了比他多了整整一個頭的身高。
冬季下着大雪的時候蘇珊生下了一個孩子。他穿着太宰治以前小了的棉襖哈着在空氣中泛白的氣,踩着一地的雪從村子的這一頭一直跑到了那一頭,路上泥濘的小路被白雪覆蓋着,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白的世界,軟綿綿的雪就如同白花花的棉絮,明明細小的可以化作水,卻帶來了冬季最淩冽的寒風與最冰冷的溫度。
他的手指關節被凍得通紅,太宰治一個人站在馬廄裏提着熱水給躺在地上嘶鳴的蘇珊清洗着身體,一旁的‘Chuuya’也急的亂竄追着自己的尾巴就摔進了雪堆裏,而他走過來脫下了溫暖的大衣,扯來了一旁的毛毯,蹲下去以後才說,羊水破了,怎麽還沒生下來。
太宰治在前面撫摸着蘇珊的頭擡起臉說不清楚我又不會接生,中原中也就沖着人也喊我也不會啊這他媽的怎麽辦!一個人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又重新蹲下來,把攤子墊在了馬匹的下面,耳朵裏聽着馬兒痛苦的嘶鳴,一閉眼就把手伸了進去。
黏稠的都是軟組織和血,那些東西包裹着他的手,強忍着不适他向裏面摸着,最後似乎是摸到了什麽東西,他說,好像是腿,我摸到腿了。
太宰治是立刻知道了怎麽回事,一定是錯位了,應該頭朝下才對。難産的蘇珊還在嘶鳴着叫着,中原中也有點帶着哭腔的說怎麽辦卡住了生不下來,太宰治就說你扯着裏面的小馬的腿直接扯出來吧。說完就緊緊的抱着躺在地上的蘇珊的脖子,在馬兒凄慘的叫聲裏他們就這麽毫無配合的開始了。
脫落下來的軟組織和血液混雜在一起,太宰治死死的按着想要掙紮的蘇珊,嘴裏輕輕地說着沒事的沒事的,又一邊問怎麽樣了出來了嗎!
中原中也努力的想要把裏面的孩子拽出來,可是畢竟這不只是單純的拔河比賽,他沒好氣兒的喊急什麽你趕着投胎啊,然後又因為血液太過濕滑,最後把脫下來的衣服袖子纏在手腕上,累得是滿身流汗才将小馬扯了出來。
他的身上一股子血腥味兒,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太宰治立刻起來把臍帶扯斷,随後嫌棄的跳到一旁去,他對着對方翻了個白眼,就聽見剛剛出生的小馬崽兒在一旁發出細細的叫聲,奶聲奶氣兒的,惹得兩個人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說我必須洗個熱水澡,我就要在你家洗,你給我搗亂我就把這一身的髒東西全都蹭到你的雙人床上。
太宰治就說他惡心說他好髒說他直接往雪堆裏一滾不就行了嗎,可到頭來還是讓人燒了一盆熱水,讓看起來被血潑了一頭的中原中也泡了個舒舒服服的澡。
冬至之後的日子裏他們在沒有下雪的時候帶着蘇珊和它的孩子去往山的那一邊散步,踩着柔軟的雪地,望着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成為了一股股的白煙,那山巅之上的雲霧缭繞着看不清晰,馬兒們奔跑着将平整的雪踩出一個個的腳印來,太宰治來到了他的身邊說,中也,我的腳比你的大喲。
一深一淺的踩在雪裏,耳邊除了雪堆被壓縮的聲音外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聲,他們把自己埋在裏面,嘴裏吃着冰冰涼涼的雪水,在一旁堆着長相怪異的雪人,太宰治把圍巾扯下來說有點熱,可他又揪着圍巾給人圍上了,說大冷天的別作感冒了。
一大一小兩匹馬玩得盡興,太宰治躺在雪中問他,說這匹小的叫什麽名字好啊。生下來的小馬是個姑娘,中也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起名字的事情他也不清楚,随便說了幾個女名卻都被否決了。于是便不耐煩的擺着手,意思是蘇珊的孩子生下來了,等到孩子長大再生孩子他就以後可以跟太宰治說再見了。
于是太宰治就不樂意了,翻身起來壓在了他的身上,說你死心吧我去給小新澤西做絕育,一輩子都讓你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
“名字這不是起好了嗎?不過為什麽是叫新澤西?”
太宰治聽到中原中也這麽問他,于是便拉着人一起滾在了堆好的雪人旁邊,他掰着手指頭跟對方說,因為新澤西就在海的那一邊,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你想象不到的海的盡頭的那片土地上,那裏沒有戰争,沒有愚蠢的蒙昧的人,沒有不應該出現的荒唐的想法,也沒有塵世的喧嚣。
他們和他們的馬躺在深山裏,遠處就是那無盡之海,雪一直下到海水的邊上,而他就平靜的和中原中也說,我們以後去新澤西吧。
走、走、走,走去那新澤西,去新澤西的雪山下面,我們可以在那裏蓋一棟房子,整個雪山都是蘇珊和小新澤西的馬場,我們在那裏可以一直活着,等到不想活了,就爬到山頂上跳下來死在雪中吧。
中原中也看着他許久,最後也沒有回應,只是說那到時候你要的墳墓可就沒了,他說沒了就沒了,到時候往我們兩個的腰上系同一根繩子,我跳下去了你也就別想活了。
“那我們的馬呢?”
“嗯——到時候蘇珊就不在了吧,小新澤西就就會成為那座雪山的惟一的主人,以後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他從來不去問,中也不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就如同中原中也即使每一次被他弄煩了都詛咒他去死卻也沒說過我絕對不會陪你死這樣的話。
他們經常就這麽吵着嘴,但不去談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默認着,默認中原中也會陪他一起死,也默認着事到臨頭他不會死。
只是新澤西啊,他們的新澤西,就在海的那一邊,在那一邊靜靜的等着他們,他們要翻山越嶺,他們要橫穿大海,恨不得長一雙翅膀,頂着凜冬的風就飛到那一邊去。
躺在雪裏的他們暢想着以後的新澤西是什麽樣子,中原中也說那就找一座沒有人的雪山,林子裏面就是打獵的場所,我在後院挖一片田出來,都種上你讨厭吃的芹菜和韭菜。
而他就反抗着說不行不可以不能這樣,但又一轉念想那都是小新澤西會吃的東西,他說他們的小公主一定會把你的菜地都啃光,對方就嚷嚷着講以後要是種了水果一個都不留給你。
說到最後他們都說好了八十歲的時候在春天雪化了的時候将籬笆一直栽到山下去,等到笑聲停止中原中也伸出手扯了扯他圍巾上的穗兒,問他都到八十歲了,你還想死嗎。
他眨着眼睛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而這個時候突然之間開始下雪了。雪花像是一枚枚白色的麥粒,飄飄蕩蕩的落在身上。
一邊的中原中也還在等着他的答案,蘇珊帶着才出生沒多久卻異常活潑的小新澤西一起趴在他們身邊休息。兩個人掖好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枕着蘇珊的後背,他們在雪中躲避着嘈雜的人間,來這種毫無人煙的地方偷閑。
冬天總歸是不一樣的。
冷冽且純白,天地茫茫一片都是蒼的顏色,寂靜到仿佛雪都把所有的聲音吸走了。他們行走在這樣的世界裏,互相的牽着對方的手取暖,呼出來的白色的煙都交雜在一起,中原中也問他為什麽手這麽冷。口吻異常的糟糕還帶着非常明顯的嫌棄,唠唠叨叨的說就你這個樣子還怎麽跋山涉水去你的新澤西?說完就把他的手揣在了對方的兜裏,兩個人冰涼的皮膚貼在一起,不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
太宰治就說,什麽我的新澤西,你也要去啊,所以是我們的新澤西。這人就覺得他矯情又做作,打了個哆嗦就說你騙小姑娘的手段別用在我身上。
在第三批征兵的男丁們還沒有走的時候,第一批走的那一些人裏,有的慰問信已經送到了家人的手上。就像是重複十年前的情景一樣,哭喊聲哀嚎聲不絕于耳,他與中原中也帶着蘇珊和小新澤西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而圍觀的人們也都挂着兔死狐悲的表情,甚至有些人看到旁邊站着的人之後就在破口大罵。太宰治挑了挑眉在對方的兜裏握緊了這人的手,就如同在看一群可憐的跳梁小醜,因為自身的悲哀而遷怒他人的可憐人。
情緒這種東西是會越滾越大的。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人什麽都沒有做錯,什麽都沒有做過。他們沒做錯任何事情,也沒做過任何事情,只是因為需要這麽一個倒黴鬼承載所有人的痛處,于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麻痹着自己,麻痹着周圍的所有人,将那可笑的情緒無限的擴大,到最後就仿佛真的一切都錯誤源頭都是某個被強迫着成為洩憤者的人。
當第三批入伍的人都死完的第二天,中原中也與太宰治一起回來的時候看到了沖天的火光。
凜冬的寒風中那股子火焰燒得前所未有的旺盛,雪水融化也沒能澆滅那灼熱的溫度。他的眼中全是橙紅的顏色,燒啊燒啊把一切留念與溫柔都燒得一幹二淨,燒得丁點不剩。
母親的墳墓也被燒了個幹幹淨淨,他走上前去只留下了黑色的灰燼,他的所有東西都沒有了,在這片火焰中化為灰燼。而太宰治則是一直一直都無言的站在他的身後,對方從兜裏伸出冰涼的手抓住了他的指骨,沒有一句安慰也沒有一個擁抱,他們就這麽站在這裏,注視着灰飛煙滅的一切,注視着這個冷漠又荒唐的鎮子,也注視着這個毫無溫暖的冬季。
中原中也沒能掉下一滴眼淚來,他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唇齒間流露出來,這麽想着他在這片土地已經生活了十幾年,父親是哪一年的哪一天離開家門去往戰場早已忘記,甚至于母親是哪一年的哪一天選擇自殺也記不太清了。
他只記得當初落水的時候太宰治嘲諷着話的,與他們第一次一起騎上蘇珊的後背時所奔跑在的山花爛漫處。
他回過頭望着身邊的人,回憶着他們曾經在海邊、在山的那一頭所說的話,于是中原中也握緊了對方的手,輕悄悄的說。
“太宰,我們去新澤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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