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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兵靜靜的俯下身去聽一個人的心跳聲,過了一會才擡起頭對着他們說,沒救了,死了。

死的第四十八個人被中原中也拖進了後面的土坑裏,這是之前導彈炸出來的坑。

似乎是因為打的時間有些持久,對面的敵人也歇了一會,雖然他們這邊傷亡慘重,但好歹還是守住了這一片的地方,他走回去去找太宰治,而對方現在正坐在土堆旁邊,手裏艱難的纏着繃帶,而一旁還趴着個死人。

他走過去坐在了對方的身邊拍開了太宰治那沒輕沒重的手,然後把人扯過來就開始幫着把繃帶在傷口上都纏好。

以前沒發現這人有這種愛好,後來進了軍隊後才發現太宰治喜歡把自己身上都纏滿了繃帶,他去問過這是為什麽,然而給出的答案即覺得有道理又覺得是在放狗屁,對方和他講,因為戰場上的醫療資源是很稀缺的,先纏一身再上去,就算是有傷了也不怕被擱置。

有理是有理,可那時候他總覺得只是個聽起來過得去的借口,可如今真的快到彈盡糧絕的當口卻又覺得真的是太好了。

還有東西可以用。

耳邊的炮火聲還在響着,他們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稀稀拉拉的活着的人都擠在這個還算安全的地道裏,他與太宰治靠在一起,手裏處理着對方的傷,醫療兵也死的只剩下一個了,他從其他的屍體那邊摸來了幾支嗎啡和一把剪刀,然後拍着太宰治的後背說,我幫你吧。

“我怕疼的,中也。”

“我知道。”

他們兩個都髒兮兮的,渾身都是黑色的塵土與紅色的血跡,遭遇戰打的并不好,因為沒有人支援,也沒有人來抵抗。在登陸戰上死去的空位并沒有人來填補,那些裝甲車和坦克都沒有開過來,只有人,他們只有人。

可人啊,才是最脆弱的東西。

中了彈就不能前進了,被炸開就是死掉了,他抱着太宰治的肩膀剪開了被血液浸透了的繃帶,他看着這人腰上長長的一道口子,他說,太宰,我要把手伸進去了。

外面響起了鋪天蓋地的爆炸聲,戰機的轟鳴也在這個時候響起,一下一下的砸在頭頂的土地上,而他只是緊緊地抱着對方的頭,然後用手掰開那處傷口,将手指伸了進去。

皮肉的觸感真的很奇妙,溫熱的、黏稠的、柔軟的,還能聽到被觸碰的血肉發出來的奇怪的聲音,太宰治皺着眉忍着痛最後還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中原中也重重的咳嗽着,手指也随之顫動,他們兩個就這麽保持着互相折磨的姿态,你不讓我好過,我也就不讓你舒服。

子彈被取出來丢在地上,那些血順着傷口就湧了出來弄濕了兩個人的衣物,太宰治粗喘着氣就如同一只從水裏撈上來的魚,而中原中也則是趕緊拿着對方身上取下來的繃帶堵着傷口,他說,太宰治,你可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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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咧着嘴笑了笑,靠在他的頸窩裏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告訴他,中也,你摸到了我的內髒。

被丢下的士兵數不勝數,即使他們是擁有軍銜的士官也并不能避免。

似乎大家心裏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誰也都不說,誰也都不提,太宰治咳嗽着從喉嚨裏發出有些嘶啞的笑聲,然後伸出顫抖的手指摟着他的脖子,上面是被咬出來的淤青并流了血的傷口。

他說,中也,你能活着聽到集結號的,我也能。

兩個人一起決定離開那片鎮子的時候真的就如同可以飛出困境的籠中鳥,那股子欣喜和愉悅不似作假,太宰治對着中原中也說,我們以後要一直一直的走,離開這片臭蟲之海,離開這個愚昧之地,我們走吧,就算死在外面也比死在這裏好,活不活啊死不死啊的哪裏有那麽重要,自由就好。

于是他們就自由了。

帶着蘇珊和小新澤西,太宰治賣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得到了不少的好處,他直接坐地叫價拿了個士官的頭銜,與中原中也這種只能從一等兵坐起的類型不一樣。穿上軍裝的太宰治人模狗樣,對方說他這麽一看就是個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禽獸笑了笑說,中也,我教你寫字吧。于是中原中也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他的名字裏的字母,簽在了征兵表格上,歪歪扭扭的,一旁的他看見後說,真像是軟趴趴的蟲。

蘇珊和小新澤西被當做了戰馬養在了軍隊裏,當時中原中也問他為什麽要帶着它們,他想了想說因為蘇珊快要老死了,而小新澤西是我們的公主啊,哪有把小公主丢下自己跑掉的。

八竿子打不上的話說出來只是敷衍而已,他們在夜晚的時候無聲無息的走掉了,騎着他們的馬追到了遠方的新兵營裏,他總有辦法留下他們,中原中也不問他也就不說,只不過兩個人之間彼此都很有默契,一定要活到最後,活到最後的最後。

中原中也不出意料的提着槍成為了戰前的炮灰,他對着對方說,帶着蘇珊吧,你帶着她吧。他們一起養大的馬兒陪伴了許多個日日夜夜,聽到了他們對于新澤西的約定,也聽到過那座傳說中的雪山會埋下誰的屍體。

嘴唇親吻過的皮膚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傷痕,中原中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躺在泥濘的溝壑裏時他的馬用身體把他圈起來舔着他的臉。

第一次真正的編入隊伍作為新兵蛋子上陣的時候打的就是遭遇戰,太宰治用刀子在他的狗牌背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問你這樣做幹什麽,太宰治則是告訴他,萬一他要是死掉了總能有人根據狗牌上的刻字來找到我,畢竟中也你已經沒有家人了,除了我以外誰都不會給你收屍啊。

于是那一次他帶着寫了兩個人名的牌子帶着蘇珊一起上了戰場,太宰治就在大部隊的後面望着他,那天天氣不錯雖然沒有陽光卻也沒有什麽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大家都靜靜的不再說話,只有他一個人走在人群中漸漸地離去,然後手裏牽着蘇珊的缰繩回頭望着遠處的那個人,鳶色的眼眸早就看不清晰,只是隔着人群的這一眼,像是隔着山、隔着海、隔着那年冬天淩冽的寒風。

他還記得太宰治說,我和你不一樣啊,中也,我的腦子大概的價值比十個你都多哦。

年紀輕輕就爬上了少校的軍銜,如果不是爬的太快需要壓一壓,或許太宰治的地位還能更高一些。

對方是真的做到了他說的那樣,成為了坐在後方指揮部裏安全的軍官,而他則是拿着槍去了前線,從此應該就是天壤之別。

刀傷槍傷燒傷似乎都不是什麽很值得驚訝的事情,他窩在蘇珊的肚子上躺着,腸子似乎漏了出來但是傷口也不是很嚴重。第一次直面面對沖着他的炮口的時候中原中也的腦子裏想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長槍拿在手裏的重量讓他的肩膀都疼痛不已,死在身邊的戰友連全屍都沒有留下,肉沫就混雜着飛揚的塵土,像是以前見過的發酵的飼料,集結號沒吹的時候誰都不能走,于是他就在想,前一天晚上被分到的那一口酒究竟兌了多少的水。

天下砸下來的炮彈都掀起了好幾米的塵土,跑過來躲着的人都還活着,但是更多的依舊在半路夭折,飛濺的肢體和血肉噴灑了一地,那些溫熱的血跡落在土地上澆灌着迎風三尺高的雜草,他捏着槍第一次目睹了真實的毫無虛假的屠殺與死亡,他想着自己‘失蹤’了的父親,想到了那些大笑着穿上軍裝爬上卡車、懷抱着一腔熱血上了戰場的村民,以及收到了死訊後再也無法站起的痛哭的人。

他們是為什麽要來呢。

因為他們要跑啊。

似乎有誰在喊,中也,快跑。

從蒙昧的村莊裏跑出去,從世人愚昧的眼光裏跑出去,從喧嚣的塵世間跑出去,從槍林彈雨中跑出去。

他們別無選擇,在這種風雨飄搖的人間別無選擇,那些雨打在他們的身上壓彎他們的脊背,他們手牽着手誰也不放過誰,他們貼在一起誰也不離開誰,即使知道這樣或許會死吧,可卻也早在那深山中說好了,有墓碑就挨在一起,沒有就在腰間系上用一根繩子從山巅之上跳下去。

活啊死啊的只是結局,結局定好了似乎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太宰治說你就是不行,就是沒了我不行。說中也你的腦子那麽笨怎麽可能想清楚裏面的彎彎繞繞,等我升了軍銜去了大後方,你就是我的警衛員,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從此以後衣食無憂,戰争勝利後權啊錢啊的随意揮霍和花銷,沒人再會去追究以前的事情,也沒人能知道曾經的過往。燒掉的小屋再也回不來了,埋下去的屍體伴随着那根廉價的項鏈一起化為了灰燼。我們的過去無從查詢,我們的生命握在手裏,你那麽讨厭,我怎麽會放過你呢?

旁邊斷了腿的人在抓着自己的腿尖叫着,中原中也從兜裏掏出了一支太宰治給他的嗎啡遞給了對方,坑外面喊着救命的士兵還活着,可是他們誰都沒能出去救他。

于是便眼看着落下來的炸藥把人炸了個稀巴爛,那血呼啦的肉就噴灑着落到了他們的視野裏,中原中也抱着肚子覺得漏在外面的腸子都因為這樣的場景而惡心的蠕動,他抱着那一灘軟趴趴的內髒塞回了自己的肚子裏,也不管會不會造成內髒下垂,畢竟這時候活着比較重要。

太宰治趕來的時候帶着援兵到了,醫療兵本來不想先管他畢竟更嚴重的也不是沒有,可太宰治愣是死活拎着這人過來給他瞅,瞅完之後那醫生感嘆了一句你可真是爺們這都能自己塞進去,疼到已經眼神恍惚的中原中也側頭一倒倒在了太宰治的懷裏,耳邊是什麽東西的聲音已經分不清了,只是知道疼痛所刺激的生理淚水在不斷地流,他滿臉的眼淚與血跡全都擦在了對方幹淨的軍裝上,而太宰治把醫生打發走之後就拿着身上的針拆了衣服上的線就要給他縫肚子。

渾渾噩噩間他擡起頭就讓嘴唇抿在了對方的喉結上,他問,你哪來的針和線,而太宰治則是兜着他的腰不讓他動,說我又不是你,當然準備齊全。

頭頂上是轟炸機飛來飛去的轟鳴聲,遠處的戰場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槍林彈雨間都是跑動着的士兵,他們就窩在這裏,窩在這一角,弄髒了對方新發下來的別着軍銜的軍裝,針穿過了他的肉也沒有什麽實感,疼到最後就只剩下了麻木。

太宰治抱着他說,我先帶你走。懷裏的槍倒在地上砸出了很響很響的響聲,他問,太宰,我的肚子感覺好空,而對方把他撐起來說,沒有的事,我都給你塞進去了。

蘇珊蹲下來,他們騎着馬跑,颠簸着馬上的他又覺得肚子裏好重好重,有什麽墜在胃裏,又有什麽在裏面亂竄,他的手指都要用不上力,抓着對方的衣服問,你是不是偷偷給我的腸子打了結,你是不是公報私仇讓我難受。

可太宰治卻用嘴唇咬着他的耳朵嚼在牙間,他們聽着越來越遠的槍火的聲音,聽着不斷呼嘯着的風,聽着馬蹄踏在土地上的動靜說,是的,我不僅僅給你打上結了,我還打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我把地上的雜草編成了繩子纏在上面,等來年春天到了,那些東西就會在你的肚子裏滋長,果實的種子灑在你的胃裏,紮根在你的皮肉間,到時候植物的莖葉就會順着你的食管生長,一直一直長到從喉嚨裏出來曬太陽,開花結果。

他就這麽神志不清的聽着,想反駁但是說不出話來,想把對方按在地上揍一頓但是又沒有力氣。只能張着嘴什麽都說不出來,卻不願意閉上眼睛沉沉的睡過去。

太宰治又說,你要是閉上眼睛了,我就把你的腸子和胃當做花肥,種你最讨厭的石楠花,季節一到開的遍地都是,白花花一片就像是你那軟綿綿滑溜溜的腸子。

他的粗口和髒話就噎在嗓子裏,他想睡但是太宰治不讓他睡,就是絮絮叨叨的一直趴在他耳邊說話,說好多好多話,說好煩好煩的話,多到中原中也頭暈目眩,煩到他睡意漸淺。

他們就這麽一直騎着馬跑啊跑,跑到了大後方的地方,跑到了本不應該回來的地方。太宰治揪着通訊兵的領子問外科醫生在哪裏,随後帶着人就過去了。

臨時搭建起來的醫院征用的是當地的民宿,破破爛爛的房子至少能夠遮風擋雨,發了高燒的中原中也就扯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神志不清的大罵着他是王八蛋,他是個混球,讓他把他的腸子還回來,讓他快點去死別像個煩人精一樣在他眼前亂晃。

什麽話都說什麽屁都放,從他們以前掏蜂窩他丢下對方一個人入了水到兩個人躺在山間的雪地裏互相撕咬,從太宰治爬他家的窗戶和他擠一張床到兩個人掐着彼此的脖子一邊辱罵對方一邊接吻,什麽都說,他不知所謂的什麽都說。

說我真的好讨厭你你騙我來這裏是想讓我死吧,說太宰治你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我都看到你張開手掌重重的捏了一把我的腸肉才松開了手,說新澤西到底在哪裏你說好的海的那一邊都是放屁老子信你就有鬼。

燒得糊裏糊塗到最後帶着哭腔哽咽,一旁的醫生聽了一耳朵高官過去的事情變得哆哆嗦嗦的手裏的剪刀都在顫抖,而太宰治只是用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就沒在說話,反而是觸摸着他縫起來的醜陋的傷口說,是啊,因為我最讨厭你了,所以你去死吧千萬別活着。

腦子裏正剩下跟他對着幹的中原中也求生欲從未有過的強烈,事後這人度過危險期從床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旁邊床位那位斷了腿的兄弟的拐杖,把太宰治從軍營的這一頭追着錘到了那一頭去。

鏡子裏人的腰上有一條碗大的疤,縫合的線歪歪扭扭難看極了,新長出來的肉就爬在那些線的痕跡上,粉紅色的長條就真的像是一條蟲,太宰治戳着上面的肉說,真像是蛞蝓啊。

中原中也又要揍他,他說別那麽生氣嘛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牙齒咬在那些醜陋的傷疤上,他問中原中也你疼不疼,可是赤裸着上身的人只是想了一下就回答說,觸感有些奇怪,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太宰治發出了舒服的哼聲,他就講那必須的,我這輩子可沒做過針線活,第一次就交給你了啊中也。他坐在床邊靠着站在他面前的人的腰,除了這一道有些猙獰恐怖的疤痕,完全想象不出這人曾經腸子都漏了出來,漏了他一手,濕軟又潤滑,被他又重新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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