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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的第一仗在一個月後打響,如果是在國內上學的學生的話估計新年假期還沒有過完。
擦拭着的槍陪伴了中原中也很久的時間,倒不是說多麽的長情,只是一直都沒有損傷沒有換,于是就陪了他好幾年的日子。
臨走的時候出動了一支騎兵,中原中也還是選擇了帶上蘇珊一起走,太宰治披着軍大衣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周圍都是做着準備的士兵與他們的馬,蘇珊用頭蹭着他的手,而他也是對着遠處的太宰治喊着:我在這裏。
對方終于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的時候滿臉通紅,然後喘着氣說這大冷的天還真是折騰,他笑了一下讓嘴邊飄出白色的煙,說那能有什麽辦法,冬天太冷裝甲車的油箱都凍成了冰塊,坦克的履帶都黏在了一起,除了這馬還能跑之外,也沒剩什麽東西了。
太宰治說是啊,都怪老天爺不長眼今年的冬天可是真的冷啊。說完就從兜裏掏了一把嗎啡出來塞在他手裏,塞完了又是兩包未拆封的繃帶和棉簽。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問這些東西你哪裏來的,結果對方咧嘴一笑,指着上面的外文,某國貨,我開鎖順來的。
一點沒有他偷拿了醫療用品的心虛和愧疚,反而是一臉你快誇我快點誇我的自鳴得意。
中原中也卻為了對方而感到臉紅,瞅了瞅周圍沒人注意後就拍了一把面前人的手臂,低聲的吼你可真是能耐,吼完後就捏着缰繩翻身上了馬。
低着頭望着太宰治的那張臉,對方伸出手朝他擺了擺示意他低下頭。
于是坐在蘇珊背上的中原中也彎下腰去,就聽見這人撫摸着馬匹已經不算光滑柔順的毛發,輕輕的和他講,蘇珊有些老了估計不能和曾經那樣跑很遠很快了,但是好在是咱倆一起養大的馬不會把你丢下去一個人跑了。別一個人逞強刀槍無眼,雖然這天氣對面肯定也是沒辦法動用車輛,可你也別把自己命丢上去了。
中原中也聽了之後直起了腰,白了太宰治一眼就說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嗎張口閉口就是我要死了。
遠處的集合哨聲響起,他一拉缰繩垂眼看了看遠處的天光,對着身邊依舊看着他的人說,行了我知道的,不會如你所願死掉的。
配槍放在馬鞍的旁邊,制定的計劃是直接在清晨時節進行突襲。而太宰治是計劃制定者所以并沒有到前線去,他望着一匹匹馬擠在一起,上面的士兵為了保持機動性連保暖一些的衣物都沒穿,有的凍得瑟瑟發抖,有的則是小聲的罵娘。
但只有中原中也挺直着脊背坐在馬背上,耳朵凍得有點紅,臉邊上飄着的都是白色的霧氣,煙霧缭繞的看不清晰。
真正打起來也就熱了,至少對方是這麽和他說的。
走之前中原中也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穿過人群穿過風,太宰治想了想,覺得說‘早點回來’太膩歪,說‘你別死了’估計又要惹人生氣,想了半天最後說了句絕對不會出錯的‘武運昌盛’,張着嘴對着遠處的人無聲的開口後,便抿着唇轉身離去了。
其實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過,如果真的在戰場上死掉似乎也不是什麽接受不了的事情。以前兩個人剛剛入伍的時候他與中原中也說過這件事,但是對方只是一邊擦着槍一邊問他,那你是願意中單後流血致死還是被炮彈打爛身體看着自己的肉和骨頭混在一起掉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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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怕疼,哪種都不想,于是便搖着頭拒絕了,他說他很怕疼的絕對不要這樣,我們還是一起活到最後,然後再去說好的那座山上一起跳崖自盡吧。
“如果摔了個粉身碎骨,摔了個腦漿迸裂,我們的骨血會濺在皚皚白雪中,融進那些潔白的水裏,等到溫度再下降的話紅色的血就會被凍成紅色的冰塊,而肉體大概會被雪山裏的動物們吃掉吧。”
“你喜歡這種死法?”
“說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但跳下去摔死的方式并不會很痛苦,只要一下就什麽都沒有了——話說就算被吃掉屍體我也想選擇可愛的毛茸茸的動物,蛇啊爬行類就算了、熊和老鼠也算了,我不太喜歡這種動物。”
“你還挺挑剔啊,為什麽不幹脆跳崖之前抱一窩狐貍在下面等着呢?”
“诶!中也好聰明!”
“瞧你那德行!”
中原中也從來都不喜歡和他進行這種話題,不是說你快去死吧就是說趕緊死遠一點讓我耳根清淨。可真要說起來的話卻沒有什麽再過分一點的言論了,聽起來也不過是惱羞成怒以後的發言,一點都不真心實意,也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傷心。
等發展到太宰治的進度已經因為太過惹眼而被打壓的時候,中原中也就已經發現這人不怎麽上戰場了,連槍都不怎麽拿了。這人雙手插在他的兜裏,把冰冷的手背貼着他的皮膚,一邊跳着腳縮着肩膀,一邊跟他講,反正我也不用端槍,畢竟需要的只是腦子而已。
他偶爾也會想,這樣就挺好的了。
太宰治這個人啊,看起來高高瘦瘦精壯的很,其實也只不過是比普通人的體能好一些而已,比起他這種身經百戰的還是不太夠看。說什麽以一敵百的肉搏是不可能的,但那個人的腦子卻也是真的很好,好到會讓人心悸的地步。
因此有需要的話中原中也基本不會深究裏面的用意,因為并沒有什麽必要。雖然直覺總是很正确,可思來想去和太宰治玩心髒實屬于自殺行為,他沒有這個愛好,并且就算他們不怎麽對付卻意外的從不擔心會被針對,或者說是會被背叛。
蒙蒙亮的清晨連地面都還是半黑不黑的,卻因為天光乍亮的緣故而蒙上了一層淺淺的藍,他會撫摸着蘇珊的毛發回憶起當初兩個人站在波光粼粼的湖邊看着潔白的月光照在上面的時候所留有的形狀,太宰治把槍一丢就說,幹脆我們不等新澤西了,就在這裏跳進去死掉吧。
說完拉着他的手就要下去,大冷天的兩個人直接把披在肩上的大衣一扔跟着就入水了。冰冷的湖水讓他們在湖中心緊緊相擁,他不會游泳,從小時候就不會,落了水都是被太宰治救上去,所以只能泡在水裏。
面是黑的,上面是幽幽的藍色,睜開眼睛只能看見微弱的光線,水流撫摸過了他的眼球,視線裏都只是模糊一片的景色。
中原中也想,他該是習慣了這種感覺才對。
溺水的墜入感,周圍的水汽流淌在鼻腔中,冷冽的溫度浸透着皮膚,一點一點的滲透進去,一點一點的讓肢體都凍僵成石頭。視線裏白色的光都泛着幽藍的色澤,他重重的從肺裏吐出了一口氣,氣泡咕嘟咕嘟的發出聲音,從他的嘴裏吐了出來,一顆一顆的升上去,最後不知道破碎在哪裏。
他想,是不是時間都變慢了,讓這種死亡前的溺水感變得這麽的漫長,漫長到他暢想着以後他們一起買了車票坐上了去往雪國的火車,到達新澤西的雪山之上,彼此陪伴着彼此跳下去的場景會是怎麽樣的。
他大概會對太宰治說,‘我其實是知道的’吧。
知道你帶着我來參軍只是因為不想一個人死,知道你打算離開所謂的臭蟲之海也并非是真的覺得你需要兩個人,只是不想體會旅途的孤獨,也知道真正打算做這些事情,成為一名士兵,也不過就是害怕罷了。
害怕孤獨也害怕承諾,不想負責也不想承擔。
太宰啊,你真是個懦夫。
被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有什麽實感呢?沒有的,是沒有的。
太宰治抱着他放在湖邊的雪堆裏,脫下了他身上濕淋淋的衣服,将丢在岸邊的兩張軍大衣都用來緊緊的包裹着他,一邊粗喘着氣一邊說,你死的太快了,不行,不行,不行。
不可以,不能的,不允許。
中也你死的太快了,你怎麽能死的這麽快呢。
他的意識似乎被凍僵,就只能半睜着眼睛沒有什麽焦距的注視着遠方,身體好冷,太冷了,遠處的冷風還呼嘯着吹了過來,太宰治濕乎乎的頭發貼在了他的臉上,他的手被對方緊緊地握着,胸前貼着一個也是濕乎乎的腦袋,心跳緩慢的一下一下的跳動,耳邊都是這人讨人厭的聲音,而水的潮氣,卻也依舊是那麽的濃重。
某一年的冬天,太宰治第一次慌亂着叫他的名字,一聲一聲的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擾人清靜。
他把肺裏的水吐出來,躺在雪地裏望着頭頂上的月亮,太宰治拍着他的臉,他沒覺得活過來真好,而是覺得這個人真煩。
瑟瑟發抖的他們一起互相躺在雪地裏蓋着兩個人的大衣取暖,他能說話後的第一句就是,原來你後悔了。
後悔拉着我去死,又或者是後悔自己決定去死。會游泳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而選擇溺水而亡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中原中也不想深究也不想過問,只是很平靜的說,你該滿意了吧。
滿意他們現在的這個結局,滿意他終究還是選擇陪他一起。雖然過程很讓人火大,到最後還是被對方救上了岸,可是卻也沒有什麽好原諒的,他們也就是這樣罷了。
太宰治縮在他的身邊緊緊的扣着他的手腕不說話,他們也就這麽躺在寂靜的雪夜中。他沒去深思這人的用意,只是在最後嘆了口氣,撐起身子看着太宰治濕漉漉的眼睛說,別擠了,不想哭就不要哭了,太假了。
太宰治沒有回複這一句話,最後他只是沉默的捏着手心裏握着的人的手腕,把他們兩個都埋在厚重的大衣裏瑟瑟發抖。
他說,中也,你好冷啊。
說不清是為什麽明明都要死了卻還是沒有死掉,而是順着湖水冰冷的溫度一直一直游向光最暗的地方,摟着中原中也的腰把人扯了出來。
視野裏不斷向下延伸的黑暗就像是夢境裏再也無法掙脫出的桎梏,那些本應該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光卻無法穿透水深的底部,大概是,還沒有準備好吧。
沒有準備好死在這個無人會發現的冰冷的湖中,沒有準備好入水的時候應該準備好的東西,沒有和中原中也說,我們應該再吃一頓不會被烤焦的雞肉,又或者是來年的花還沒開,我們死的太早了。
沒有一點水花也沒有一點火光,他靜悄悄的看着對方被凍得蒼白的臉,第一次張開嘴沒有說出想要說出的嘲諷的話來,而是哽咽着俯下身去,一下一下的用盡全力按壓着對方的胸膛,想要去聽那裏沉重的劇烈的心跳聲,想去感受那源自于生命的鼓動,想要得到原本炙熱的溫度,而不是在黑暗的夜色下陪伴着冰冷的雪,埋在這裏再也不見。
他低下頭去貼着中原中也的臉,一聲聲的叫,中也,中也。他記得所有的事情,記得對方不會游泳的事,記得他們曾經說好的死亡,記得他曾說許諾過得籬笆和六十年,也記得他們的小新澤西要給他們生一整個馬場出來。
可到最後卻也只能顫抖着手擁抱着寒冷的身體,在寒冷的夜裏眼淚混雜着濕漉漉的水,舌頭舔着這人潮濕的嘴唇,吹出去的氣裏都帶着他略帶瘋狂的氣息。
都說沒誰離了誰活不了,又或者是誰離了誰都能過。可有些人總歸是不一樣的,給了不一樣的念頭,有了不一樣的念想,續了不一樣的心緒,來了不一樣的情愫。
兜兜轉轉吵吵鬧鬧的過了許多許多年,說是要死可也沒真的去死,說是不活卻也依舊互相拉扯着對方行走在這個艱難的世界中。
孤獨啊,這樣的話也說了這麽多年,兩個人的心貼不到一起去,但總歸握在一起的手還是能傳遞過去些許的溫度。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死了會比較好。”
“是嗎,說出這種話的你真是令人讨厭啊,中也。”
北國的雪原上的風從來不曾溫柔過,連那雪的溫度都似乎并平時還要低。他們互相溫暖着彼此的體溫,肌膚與肌膚緊緊的貼在一起,連呼吸都交纏着從不分離,可依舊是凍得臉色蒼白,凍得眼睛發紅。
中原中也和他說,沒有溺死的話,會凍死吧,但太宰治覺得凍死太可憐了,如此一來卻又意外的不想死了。
“你想活過嗎?”
“想過啊。”
“和想死比起來哪一個次數多?”
“還是死多一些。”
凍得發紫的嘴唇貼在一起,他的笑聲從嗓子裏發出來都顯得很是輕飄飄的,他一邊親吻着快要昏過去的中原中也,一邊說我們要是死在這裏會等不到來年的花的,而對方緩緩的動了動眼皮問,來年會有什麽花。
“那一次啊,不是說好了嗎,去看花。”
“哪一次啊,你這個人說話能不能說完?”
“那次我帶着你騎着蘇珊,我說我把你的腸子打了個蝴蝶結出來,你氣急敗壞的問我是不是公報私仇,我說是的,我把你的腸子打了個有名的複式死結,并把春天的花變成了一股繩子纏繞在了你的腸子上,來年那植物擰成的股就會吸收着你的血肉發芽長大,等春天到了生長出來的植物的莖葉就會順着你的喉嚨和食管一路向上的攀爬,爬到了你的舌苔下面,從嘴裏伸出來重新接觸空氣,然後一邊曬着太陽一邊開出花。”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已經沒有什麽動靜了,他伸手去推中原中也的肩膀,卻只能聽到細不可聞的哼聲。于是太宰治解開了自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用堪堪可以算是并不冰冷的肌膚去貼着對方的身體取暖,呼嘯而過的風把他嘴裏說出來的那點話都吹得支離破碎,他湊過去親吻着面前人泛紫的嘴唇,輕輕地、小心翼翼的、明明只想淺嘗辄止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忍耐,于是翻身過去擋着從背後吹來的風,将自己的舌頭伸了進去。
他們的氣息和呼吸都融合着,他問,中也,我們為什麽會這樣呢。可是躺在雪地裏的人并不回答他,擡頭去往天上的月亮,最後只能輕輕的呢喃,就如同夢裏的絮語,明知道誰人曾經說過什麽,卻在醒來過後無法回憶起究竟說了些什麽。
他說,我後悔了。
他們窩在深夜的風雪中從湖裏爬出來沉睡着,一如童話故事裏披荊斬棘的私奔的情侶,可小時候從大人那裏聽到的故事中,與世俗不和而選擇遠走高飛的人們從來沒有任何一對擁有過美好的結局。‘私奔’這個詞語本身就從未是個褒義詞,私自離開的他們似乎也無法擁有可以安慰自己的故事。
太宰治悄悄的湊到睡過去的中原中也的耳邊,手掌下面是有些緩慢卻依舊還在跳着的心跳,他親吻着對方的耳垂,往裏面吹着氣,等到困意來襲便小聲的說,我在湖裏的時候,連小新澤西的孩子叫什麽名字,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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