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時候中原中也的帽子被村子的小孩拿走挂在了樹上,由于營養不良而瘦小的他總是只能擡着頭望着挂在樹枝上的東西,當初學會上房揭瓦攀高爬樹倒也不是沒有這一部分的原因,只是到最後留下來嘲笑他的,也就只剩下一個太宰治了。
對方會說,你怎麽這麽矮啊還不長個兒,随後過了一會兒又說,如果你求我的話說不定我會幫你哦。
記憶裏的年少時光都是鍍了一層舒服的光,陽光溫暖植物茂盛,金黃色的光線從頭頂打過來,樹蔭的影子落在地上都泛着淺淺的綠色,天是藍的海是黑的,連太宰治那雙深色的眼睛都沒有那麽深沉,好似兒時的一切都活潑溫暖,沒有那麽多需要考慮的以後與痛苦的事情,連兩個人之間的吵嘴都是那麽的小打小鬧。
而只是過了五年,他都快要記不清當初挂在母親墳前的那枚廉價的項鏈究竟是什麽款式,也記不得他與太宰治一起窩在被窩裏的時候都談論了什麽話題。
當他與太宰治這麽說的時候對方終于算是放過了手裏的那顆可憐的蘋果,但這一次好歹沒有像以前那般削得完全不能看。中原中也嫌棄的看了一眼這個在對方手上變成畸形的水果,可最終還是接在了手上,一邊吃一邊問,我記得我倆以前好像說過,什麽時候你學會好好削一顆蘋果,下一年我就給你送一筐櫻桃的。
“對哦,因為我記得我們以前那個地方是吃不到的。”
“我還以為你忘了。”
“這倒是不會,畢竟不管怎麽說你明年該送我櫻桃了。”
“我為什麽要明年送你?”
太宰治擡了擡下巴指着他手裏拿着的蘋果說,因為你已經決定吃下去了啊。
前線發來的電報總是很多,但是太宰治卻不是很注重文件的保密性,有事沒事就抓着一沓子的紙來戰地醫院裏坐着,坐在他的床邊把文件就癱在他蓋着的被子上,一邊看着一邊和他聊天。什麽都聊什麽都說,甚至會跟他吐槽上面的哪些人腦子有病哪些人又腦殼注水,林林總總的說下來即使是他都差不多知道上層關系的點點滴滴,甚至于看累了往床上一趴,嘟嘟囔囔的講,中也我跟你說,誰家的女兒和誰家的兒子私通了,誰家的少帥被自己的夫人帶了綠帽子,而誰家的老爺其實保養了兩位數的情人。
中原中也全把這個當做是茶餘飯後的小故事聽,但聽着聽着卻又覺得食之無味,他對別人的生活并不感興趣,也對于那些八卦和閑言碎語沒有什麽樂意去聽的意願,打發時間的話他更願意幹點別的事情。不過太宰治在知道之後倒是沒覺得失望,只是說這樣挺好的,你也別對他們感興趣。
“你在想什麽,怎麽可能?
“想也是,你才不會關心這些事情,也好,你關心我就行了。”
中原中也說他恬不知恥什麽胡話都亂說,他笑笑不在意,翹着二郎腿嘚瑟,說你除了關心我還能關心什麽,我還不知道你嗎?然後又給自己削了個醜了吧唧的蘋果,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
之前的突襲圍剿行動很順利,平原推進快得不可思議,冬天過去後乍暖還寒,雖然出了太陽雪也化了,可是依舊冷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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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衣披不起來就總是掉,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苦惱的樣子從自己兜裏掏出一個曲別針來,把衣服的領子別在了對方的襯衫上,空空蕩蕩的左臂袖子被風吹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就說,以後不用拿你的頭發和腸子編小辮了。
中原中也嫌棄他貧,嘴上沒個正型,但是最後也只是側過了肩膀帶動着輕飄飄的袖子抽在了他的臉上。力道也不重反正也沒真的想抽他,但太宰治還是捂着臉一彎腰就滾進中原中也的懷裏,嚷嚷着啊好疼啊中也你居然打我我不能見人了怎麽辦你真的太壞了。
只剩下一只手臂的中原中也推搡着他的肩膀,罵着你他媽有毛病嗎??他倆就像是幼兒園小孩似的互相吵架,你說我今天繃帶纏得像是北非出土的沒蓋棺蓋的幹屍木乃伊,我說你披着長款軍大衣就像蓋了床棉被連腿都看不見了。唠唠叨叨你來我往的吐着毒水。
對方一直都說不過他,于是氣得滿臉通紅,兩個人後來一起走出醫院的門,溜溜達達在開始抽條長出葉子的小路上散步,到最後從‘你好煩啊你怎麽這麽讨厭太宰治我要你死’,發展為他直接被中原中也一只胳膊按在地上錘的結局。灰頭土臉的躺在草地上,太宰治揉着自己的鼻子問你怎麽沒了條手還這麽暴力,對方則是切了一聲對着他伸出了中指。
“老子一條手都能錘爆你的腦殼。”
上次的行動成功外加上中原中也的傷勢,最後也是看在五年的作戰時間上,即使有着太宰治這麽個牽制的關系上面也還是給對方升了軍銜。他看到了發下來的任命書就沒怎麽給派來的人什麽好臉色看,即使對方的軍銜比他們都高,這人卻也沒什麽敢造次的理由。旁邊用一條手拆着槍的中原中也側過臉來問他上面寫啥了,而太宰治只是當着使者的面說,沒什麽,給了個壞棗,吃不吃随你。
從中尉升到上尉也只是‘哦’了一聲,來的人挺是尴尬卻也沒說什麽就走了,他轉過身去問今天中午吃什麽,可是中原中也只是讓他回頭趕緊把手頭上的事情弄完再讨論吃啥。
太宰治直接把中原中也帶回去後就從一個連隊的連長降職到了自己身邊當警衛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明升暗降并且也不會再怎麽去前線了。
中原中也沒有跟他擡杠,幾乎是非常平靜的接受了這種安排,然後就變成了整個指揮室的工作文件都丢給了他做,而這人就躺在他的大腿上沖着他的下巴吹泡泡的情況。
偶爾也會想,這樣子一直下去也不錯,他們沒有人需要扛着槍沖到最前鋒去,也不需要總是呆在後面想,中原中也這一次會不會戰死沙場。以往的時候他總是要琢磨,萬一在哪個屍體坑裏翻到了對方的屍體該怎麽辦,是随便的丢在路邊,還是帶回來找個地方安葬。可明明都把葬禮下坑填土禱告一條龍都規劃好了,可最後還是覺得不行、不好、不可以。
他有些無法想象被別人殺死的中原中也的屍體,會躺在他面前的場景。
蘇珊他們沒有辦法帶回去,于是就直接在原地掩埋了,當初他抱着中原中也一路跑了回去,他們跑的筋疲力竭氣喘籲籲,最後摔在雪地裏一起擁抱着流眼淚。
只剩下一只手臂的中原中也艱難的想要從地上撐起身體,可最後還是摔在了太宰治的懷中,他們彼此的注視着對方,面前的人很明顯想要說些什麽,如果是平常的話他大概會發出嘲笑的聲音,而這個時候他卻只是摟着對方的腰,一遍遍的說,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是真的快要死了,望着對方躺在戰地醫院的擔架上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太宰治就愣愣的站在外面,被糊了滿身血的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将自己縮在站在了對方血跡的衣服裏,嗅着刺鼻的血腥味滿腦子放空,滿腦子卻也又都是雜音。
他看着這人又被推了出來,腰後的子彈也取了出來,被包裹着的手臂斷面纏着厚厚的繃帶,寂靜無人的深夜裏躺在病床上,而這一層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中原中也沒睡而是睜開眼睛看着他,有些虛弱的去喊他的名字,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聽不見說什麽,于是他把自己的耳朵湊過去,他聽見細微的幾個字。
——我好難受。
他眯着眼睛聽着這幾句話,手掌貼在對方左臂斷裂後被包裹的地方,那裏被厚厚的繃帶纏繞成了圓的形狀,摸起來就像是什麽圓圓的球,可低下頭去卻也能看到從繃帶的縫隙處流出來的血跡。
他說,中也,那麽我做不難受的事情吧。于是太宰治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避開紮在對方右手上的針管和吊瓶,他們擠在一張小單人床上,爬進了被子裏先是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随後又去解開對方的病服。
藍白相間的病服很單薄,因為剛剛手術完而虛弱的人并不在乎這一些,他們兩個都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就算如此也沒有覺得有什麽排斥。太宰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就跟他說過,我們大概不會再去接受其他人了,即使是認識了新的對象,但也無人能理解我們吧,就如同會有知情者,卻也只能站在牆外注視着,再也不踏進一步。
懷念的是什麽呢?大概是年少輕狂的二人狂妄的說要一起死在某處山間的時候吧,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懼怕,牽起手的時候似乎只是想要一較高下,躺在一起的時候也仿佛只是想要溫暖的床鋪。他們早就應該這樣了吧,水乳交融,又或者是唇齒相貼。中原中也的右手紮着針,卻還是伸過來摟着他的脖子,透明的涼涼的塑料管貼在太宰治的臉邊,他聽到對方說,你擡這點我的腰,感覺傷要裂開了。
精瘦的腰太宰治一只手都抱得過來,一開始還是正面的姿勢,可當中原中也學會用紮針的手撓他的時候就幹脆利落的把人翻過來按在床上,背入的姿勢反而能挺得更深入一些,他咬着對方的後頸說,中也你的腰再擡一點。說完拇指就撫摸着後面彈孔的傷口,也壓着那只無處安放的手,聽着身下的人翻來覆去的帶着哭腔罵他。
罵他是王八犢子,罵他是青鲭太郎,罵他神經病,罵他沒力氣,吵吵嚷嚷的聲音被老舊鐵床的吱呀作響的聲音覆蓋掉,最後他從身後去吻中原中也的臉,等對方側過頭的時候再去吻他的嘴唇。
他輕笑着說,中也你再也無法離開我了。
離開他去往別的地方,離開他到達其他路途。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歸宿,是最破爛的避風港,雖然可能在雨夜裏沒有任何遮風擋雨的屋檐,但是他說,我們可以掉進水裏,那樣就一勞永逸了。
那天過後太宰治神清氣爽,可是中原中也卻有三天沒和他說過一句話,見到他就橫眉冷對,如果不是手腳不方便能沖上來給他個上勾拳讓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參軍了這麽多年都沒有開過葷,第一次的時候太宰治根本就沒怎麽在乎中原中也的感受,事後對方跟他講你技術太差跟我打住我倆不會有第二次滾吧太宰治。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等某天他們又躺在一起之後他才說,哪兒那麽多有的沒的,你想太多了。
上了床不代表他們之間會有什麽改變,因為早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發生什麽不同。按道理說睡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或許兩個人很早很早以前就該發生點什麽了,只是一直到現在為止才做罷了。站在身後的中原中也聽到了他的這個言論便用手拍他的後腦勺,說他沒事幹就趕緊把文件批了,然後對着他的頭頂放下了厚厚的一沓子紙,坐在旁邊說,這都快六年了吧。
太宰治湊過去親吻了中原中也的嘴唇,末了吧唧吧唧嘴,問他是不是又喝酒了。對方說是的,喝了一點,問他要不要喝他去拿。随後兩個人就坐在廢棄的城牆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着一杯廉價的啤酒。等喝完之後他就倒在了對方的肩上,手裏玩着那支空蕩蕩的袖子說,大概,我們快要回去了。
他們兩個是在戰争打響的中途進來了,整個橫跨幾個大洲的世界大戰已經持續了快十年,掐指一算敵方大概也是堅持不住了,最近也收到了些對面內部開始動蕩的消息,大概再埋幾個釘子進去也就差不多了。
中原中也說那挺好的,結束之後我們去好好喝酒吧。太宰治點頭答應了,他說我們要給小新澤西給我們的小公主換鑲金的飼料盆,然後去燈紅酒綠的不夜城狂歡,我們一定要體驗一把紙迷金醉、醉生夢死。
說完之後就把那截袖子打了個蝴蝶結開始暢想未來。
暢想他們一定要換個地方睡覺,就算是做舒服的事情也再也不要躲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來上一發。嘴裏說着各種讓人面紅耳赤的黃段子。還掰着手指頭細數着中原中也在床上的某些小習慣,說到最後就是被人一腳踹在地上,罵着閉嘴,喊着收聲。
“我們要去天臺啊,中也,頂着藍天白雲,吹着春季的風,舒舒服服的脫衣服,舒舒服服的zuo愛。”
“你給老子閉嘴啊啊啊啊啊——!!!”
春季來了之後就仿佛整個世界都鮮活了起來,他那着手裏新接到的電報對着對方說,估計是最後一次春天了,明年我們就可以去看花了。
中原中也說,你該不會還是揪着一把狗尾巴草給我裝傻充愣吧?他回應到,哪能啊,這東西給小新澤西吃它都不吃的。
部隊直接推到了敵人的首都外面,其實他們已經不急了,上面派了個電影放映師下來,在露天的廣場上給所有的視頻安排了一場電影。他們離開真正的世界很久了,據說彩色電影已經發明了出來。太宰治拉着中原中也坐在了黑夜中的最後一排,他們看着色彩斑斓的屏幕,第一次見到這樣神奇的東西,字幕上的片名出現後并非是料想中的戰争勝利宣傳電影,而是著名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一開始他對這個電影還比較有興趣,但也只是因為新的彩色電影技術,可到後面就興致缺缺,靠在了對方肩頭上睡了起來。中原中也倒是很專注的在看,沒有理會他只是将大衣幫他蓋好,夜晚的風說不上冷,但是窩在滿是對方氣味兒的衣物裏也眯的很舒服。
電影中場的時候傳來了歌聲,開嗓的第一下太宰治就睜開了眼睛,唱完了一小段他就清醒了,中原中也在一旁問他怎麽不睡了,他說他聽到歌了,就起來看看。
“歌叫什麽?”
“What Is a Youth。”
他笑了一下,回頭問對方,What Is a Youth?而中原中也則是沉默了一會兒,靜靜的将歌聽完,然後用歌詞回答了他。
“Ice and des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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