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決戰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輕松,反而是異常的慘烈。
太宰治上報信息過去,他看透了敵人的本質要求直接殲滅,可過于自負的上層覺得他這是危言聳聽,甚至有有些自大,因此并沒有采納。
後果就是當他都要給自己的警衛員系上跳傘帶的時候才開始後悔,他說中也我們不打了我們走吧。
我們逃吧,逃到哪裏都好,我們不玩了,不跟這群腦子有病的人玩了。
可是誰都知道他們無法這麽做,中原中也跟他說,沒事的,會活下來的。
“我是空投兵或許戰後并不能相遇,如果贏了的話就去說好的雪山等着彼此吧,等三年,三年沒人到,就當做對方死了吧。”
他們都是從不寫死後遺書的人,因為遺書給不出去也寄不出去。沒有可以寄出的地址,也沒有想要交代的對象,如果是中原中也的話大概想說的想做的彼此都知道的明明白白,再寫下來就會覺得多餘了。
他們對着彼此說,如果這是最後一戰,如果真的打完了,我們解脫了,我們自由了,就一起去說好的新澤西的雪山等着對方,只等三年,只要三年。
三年後沒有的話就随便在山巅之下立一座墳吧,墳上刻着對方的名字,然後就離開吧,去哪裏都好,就當做是活下來的代價。要一直一直的活着,一直一直的過下去,去哪裏都行,去哪裏都好。結婚生子,工作休息,去看這個世界上他們沒能一起去看的風景,去享受他們曾經聊過的紙迷金醉與醉生夢死。
太宰治想了想擡起頭又問,那如果我們都活着呢?
中原中也站在來來往往準備着的人群中,站在呼嘯着旋轉的機翼下看着他。被掀起來的風吹起了對方半長的頭發與空無一物的左臂袖子,這讓他回憶起了當年那意氣風發的時候,兩個人奔跑在山間的旅途裏,年少輕狂又肆意妄為。
像無處追尋的風,也像是肆意燃燒的火;是洶湧滂湃的水流,是沒有盡頭的荒漠。中原中也對于他來說是很多很多的東西,很多很多,多到他覺得厭煩,多到他感到窒息。就這麽完完全全的占據着他的世界,燒啊燒啊,沖天的火光把一切都燒沒了,他還記得那一年他們帶着還活着的蘇珊手牽着手望着那一棟被燒幹的房子,他其實從未告訴過對方,那時候的他高興極了。
終于沒有了束縛的東西,終于可以下定決心一起離開了。
這片廣袤的臭蟲之海再也無法淹沒他們,那些不配擁有姓名的蟲子也再也無法傷害他們了。終于是一起走掉,去往新澤西的路上,他們走啊走啊,走到再也不會被攔下的道路前,踏在無限沉默的世界裏。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互相謾罵互相傷害,互相親吻互相zuo愛。這是遠離了塵世的故土裏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也是他們唯一的歸宿。
中原中也在臨走前看着他笑了一聲,可随後卻轉過頭去抿着嘴,最後似乎是有些扭扭捏捏的,伸出手環着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如果我們都活着的話,再見面的時候我告訴你一件事。
沒有什麽承諾也沒有什麽誓言,只是他也說,那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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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親吻着,他說中也你的吻技還是爛的一塌糊塗,可随後卻還是笑,低頭去蹭着對方的眼睛,感受着那長長的睫毛掃在皮膚上的觸感。
他說,你一定要回來啊。
曾經在進入戰場之前就有教官告訴他們,沒有誰比誰的命更貴重,也沒有誰應該比誰更先活下來,是士官也一樣,因為士官這種東西誰都能當,除非你是科學家,又除非你是武器制造家。
家裏不論以前多有權有勢在戰場上生死不論,所以是誰也好,活下來就禱告,死了就認命,你們的狗牌會作為活下來的證明,給你的家人一份慰問品。
他那時候與中原中也說,都是胡說八道的話,當然是政治家和銀行家的兒子更容易活下來,不過雖然這類人也是不會來這裏就是了。以及不管怎麽說我都應該是最貴的才對。
中原中也就坐在一旁埋汰他想太多,可太宰治卻不這麽覺得,他說中也你信嗎,我價值連城。
或許他現在已經證明了他的價值,證明了他的命很貴,貴到都讓斷臂的士兵上戰場卻也還是讓他鎮守後方的地步,可他還是覺得這不應該,中原中也也應該很貴很貴才對。
貴到他不願意松開揪着對方袖子的那只手,貴到他想說咱們不去了違抗軍令的責任我背算了。可是和他一起認識了這麽多年的竹馬卻說,算了吧太宰,我先上去了。
直升機起飛的時候掀起來的風都快要把人吹跑,可是太宰治依舊的擡起頭望着上面,眯着眼睛記住了這架直升機的型號和特點,然後沖着上面喊,中也——!你要回來啊——!
無論如何要回來啊——!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來啊——!
回來的話,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或許說了你會把我按在地上打,但是我覺得無所謂,反正我打不過你,但我總歸是會報複回來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我去找你,或者你來找我,我們這麽讨厭對方,都絕對不可以死在彼此的前面。
兒時的時候是有多麽的讨厭對方呢?
恨不得這人立刻去死,恨不得面前的小孩突然消失。研究着如何自殺的太宰治惡毒的想,他的手會融化肉體就好了,那麽就可以撫摸着中原中也的身體,将對方的輪廓都模糊,然後活生生的把一個人揉成圓圓的球,他會把這個肉球的全部都抹除,只剩下一團活着的東西,然後藏在枕頭下面就誰也不知道了。
或許這個想法現在想起來很是恐怖,可太宰治卻覺得也沒什麽問題。
讨厭的話就毀掉吧,喜歡的話就藏起來。如果分不清到底是讨厭還是喜歡,那就毀掉一半帶在身邊,怎麽樣都好,怎麽做都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呆在一起的話,總有一天會知道吧?
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知道那些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他與中原中也從未說過任何明确關系的話,他們可以是發小,可以是搭檔,可以是熟人;也可以是對手、是互相讨厭的關系、是陌生人、是堅持下去的單薄的理由。
他們是很多很多,但唯獨從未是情人。
夜晚裏互相交戰的火光沖天而起,那些炮彈和槍管發出來的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太宰治站在樓上看着,一下一下的在空曠的平原戰場上亮起,如同夾雜着火焰的燈泡,亮一下就熄滅,卻能在亮的過程中看到飛濺而出的塵土與斷裂的肉體。
他并不怎麽愛抽煙,卻是在那一天吸了很多支,煙頭就落在腳邊的土地堆了一圈,煙霧缭繞間連困意都盡數褪去。
他只是在想,這些年他們究竟都擁有過什麽呢?
不斷地受傷,不斷地殺人,夜不能寐,渾渾噩噩。蘇珊死了,手臂沒了,打進身體裏的子彈混雜着血液被取出來,流淌在地上的腸子又被重新的塞回肚子裏。
其實他們本可以不用這樣的,如果真的是在五年前的時候,他帶着中原中也一起逃跑的路途不是這樣,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們大概會騎着兩匹馬奔跑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之上,迎着呼嘯而過的風互相的指責對方的速度太慢。張嘴大笑的時候風沙會卷進口腔裏,連接吻都帶着一股子風霜的味道。
沒有提心吊膽的槍炮會在某一天砸碎自己的腦殼,也不會有破空而出的子彈擊中誰的身體,他們可以把星空作為屋頂,想要去哪裏就去哪裏,願意活着、或者說是想要因為花花世界迷了眼而留下來那就留,抱着酒瓶喝得稀爛,等想要死了就手牽着手去那新澤西的雪山山頂,一躍而下。
不知道的事情會在旅途中慢慢的知曉,想不明白的東西也會在相濡以沫中露出容顏,一年、兩年、十年,兜兜轉轉無數個年歲過去,或生或死,生生死死怎麽樣都好,怎麽樣都可以,沒有意難平,沒有放不下,或許等到哪天望着遠處雪原上的風景,自然而然的就會說,一起殉情吧。
喜歡說不出口,愛又太浪漫,他們之間沒有這麽多零零碎碎的東西,不需要很矯情,也不需要很溫和。美麗的愛情故事從未書寫過他們的名字,罪人的名單上倒是排在頭兩列。
太宰治偶爾會想,為什麽他面對中原中也的時候,那些巧舌如簧的甜言蜜語說不出口,那些花言巧語也卡在喉中,到最後落出來也就是平常的鬥嘴與平平談談的對話,或者說,只能這樣。
可能對于他們來講這樣就足夠了,哪兒那麽多情啊愛啊,說一句‘一起去死’就已經是最浪漫的情話。他行走在路上,永遠都希望身邊能夠有一個人,不至于一個人留下,也不至于一個人觀望。
孤獨啊。
一個人的孤獨叫孤獨,兩個人的孤獨就是殉情。
太宰治奔跑在焦黑的土地上,他一遍一遍的喊着中原中也的名字,一遍一遍的擡起腿強迫自己不要停下來。
雖然人都死得快差不多了,可雙方之間還在交火的坦克和炮筒從未停下,來來往往還是有零星的炮彈砸在地上,哐得一聲震耳欲聾,飛濺起來的砂石砸在身後的土地上,太宰治看也不看一眼,他只是想去找,去把中原中也找回來。
地上全是死去的士兵的屍體,衣服被血跡打濕,在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反光出來的紅,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混雜着肮髒的泥土,滲透進去就會變成明年植物的養分。
軍靴踩在地上能夠感受到血液的黏稠與白花花的碎肉被鞋底碾碎的觸感,鼻腔裏彌漫着腥甜的氣息,那些屍體或多或少都沒有了肢體,要麽就是被打成篩子什麽都不剩了。
太宰治緊緊地捏着脖子上挂着的狗牌,那上面刻着中原中也的名字。他還記得那年他親自在背面也寫上了自己的,随後作為交換對對方說,以後我們帶着對方的,誰死了就當做是自己死了,記載在犧牲者名單上的是誰,會被刻在烈士陵園的會是誰,如果不願意的話就試着活下去吧,中也。
要活下去啊,要努力活下去啊。
一直以來都想要死亡也羨慕着別人死亡的太宰治終于恐慌起來,他艱難的搬動着地上的屍體,一個個的去看,一個個的去辨別,在漆黑的還在交火的戰場上尋找着他的警衛員、他的士兵、他的中原中也。
那些血肉混雜在空氣裏,手掌摸一下都覺得惡心,翻開某個強壯的屍體,發現下面趴着的是個斷臂者,粗喘着氣翻找對方身上的牌子,看到不是自己的名字後長嘆了口氣,然後就繼續下去,繼續的翻找,繼續的行動。
血液和硝煙将他的身體打濕,染上了和夜晚一樣的顏色。他匍匐在屍體堆與槍林彈雨之間,像是個拾荒者與清道夫一般去翻看着地上的那些死人。被炸開四肢的,腦花流出的,腸子落了一地的,應有盡有。他沒有嫌棄那些東西惡心或者髒,抓在手裏就丢在一邊去撫摸屍體的臉,摸得到就對着火光辨認,臉如果都沒了就掏狗牌,看看究竟是誰。
他摔在血污之中,滾在皮肉之間,頭發和身上混雜着無數人的人體碎末,在這個人間煉獄裏摸爬滾打,他恨透了那些不長眼的炮火,恨透了那些不知所謂的上層,也恨透了這個落拓至極也污濁至極的塵世。他只想去找他的中也,去找到他的中也。
沒人能想到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少校’此時此刻像是一個在垃圾堆裏找糖的乞丐,毫無尊嚴的滾在泥濘的血肉碎渣之中,只為了尋一個不知死活的殘廢。
他甚至在想,怎麽都好,怎麽都可以,瞎了他就買個導盲犬,聾了他就去學手語,剩下的那條手臂沒了他就去做生意找一幫子的仆人養活,腿斷了就定制一個最舒适的輪椅。
他大概會嘲諷對方,到最後還不是我養活你,可是即使是這樣都好,被對方罵着是神經病也好,被拿着拐棍砸他的後背也罷,只要人活着,會喘氣兒,有心跳聲。他就什麽都不怕了。
何曾如此的恐慌過?
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生不怕死的太宰治突然覺得心都墜在地上,他不斷地叫着中原中也的名字,一遍一遍,一聲一聲,扯着嗓子綿長的喊,揚高了語調拼命的叫,一開始還是害怕只留自己在這孤獨的人世間一個人落在後面,可到最後就只剩下希望對方活着了。
自殺、殉情、孤寂、死亡。
這些困擾着太宰治的東西似乎一瞬間粉碎掉。都不重要了,都無所謂了,他歇斯底裏的喊,喊中也你人在哪;中也你是不是死了;中也你還活着嗎。
嗓子好像要着火,可那火燒不到他的頭顱,聲嘶力竭的想要在偌大的戰場上找那麽一個人談何容易,太宰治跌跌撞撞的行走來還有子彈飛過的戰場,他走着走着小腿一疼,回頭看見一個還活着的敵人對着他舉起了槍。疼痛是什麽不在乎了,從腰裏掏出來的手槍擊斃了對方,想要重新擡腿繼續走的時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中彈了。
怕疼的人第一次無視了疼痛,他拖着自己有些不方便的腿依舊沒有停下來,他在火光裏喊,中也,我再也不罵你是個殘廢了、中也你在嗎你說話啊、中也我也不騙你了你的煙和酒都是我藏起來的你出來啊!
可終究是,從這一邊走到那一邊,從這一頭喊到那一頭也再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
一遍一遍,一次一次,從未停歇。
其實一開始就明白的,他們兩個大概是不會有任何的結局。
過去兒時的記憶會在今後的日子中褪色,那些曾經說過的謊言也不會再被戳穿。許下的承諾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他們的新澤西與雪山,根本就沒有歸路。
——為什麽會是這樣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最開始想的并不應該這樣啊?他死了的話不是應該一起去死嗎?
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是因為他想死,可是又害怕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因此選擇和他人待在一起。
沒有去死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要中原中也活着,而對方活着的話,他就沒有理由去死了。
生啊死啊的這種話題本該是太宰治一人決定,可到頭來能讓他決定的人,也只剩下一個中原中也了。
再怎麽去蒙騙自己,卻也無法去承認自己讨厭的人真的就那麽的讨厭,一直欺騙的人就要一直一直的欺騙下去。
鬥嘴會詞彙枯竭,打鬧會沒有力氣,埋汰會不想再說,等待這個時候他們也該垂垂老矣了,沒有任何的精力做這些事的話,總歸是可以說出那句話了吧?
——中也、中也。
太宰治還在戰壕裏行走着,死在裏面的士兵多到數不勝數,就像是屠宰場裏的羔羊,一個一個的死去後搬運上履帶,然後丢進絞肉機裏,就什麽都不剩了。
他感覺他的腿要斷了,可是疼痛已經侵蝕了神經,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太宰治将已經被他人的血跡浸透的大衣脫下來丢在了一邊,
只是重複着一件事,那就是喊着中原中也的名字。
他喊,中也你在哪裏啊;他喊,我快走不動了你究竟在哪裏啊。
聲嘶力竭的喊,撕心裂肺的喊,喊到自己精疲力盡,喊到自己歇斯底裏,最後他想要往西方去,可不知為什麽已經走不動了,從遠處的黑夜那邊劃過了一道光,太宰治就跪坐在地上仰着頭看着像是彗星尾巴一樣的光,遙遙的劃過天際,最終落在了不遠處的山頭上炸開,炸得震耳欲聾,炸得渾身碎骨。
炸得他被沖天的氣焰掀翻出去,最終眨着眼睛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說不出。眼淚流下來的時候他都在想,中也,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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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