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多時林夫人便也抱了阿寶來給太夫人請安。一家人熱熱鬧鬧的說了一回話,又一道用了早飯。

月娘瞧見阿寶乖乖的坐在林夫人腿上,喂什麽吃什麽,比在柳姨娘手裏聽話十倍。便不知林夫人用了什麽激烈的手段對他——當姐姐總是格外疼愛弟弟,往往自己遭受時能忍下來的委屈,弟弟受了她反而忍不下來。想到阿寶可能在林夫人手上受的調_教,月娘心裏越發酸楚。張嬷嬷在背後悄悄的提醒了她好幾回,她才掐着手心忍住了。

阿寶到底還是更親月娘的,吃過飯便嚷着找月娘抱。大苦主見小苦主,月娘幾乎要當即忍不住。卻也知道寶哥兒和她太親近了反而惹猜忌,便只強忍了裝沒瞧見。

誰知林夫人卻和藹的對她招了招手,“過來看看弟弟吧。”

月娘心事重重,怕自己把握不好度,反應便略遲緩。還是太夫人笑着推了她一把,“你母親叫你呢。”

月娘才忙上前去。寶哥兒見了她就探身過來讓她抱,月娘小胳膊小腿,能抱得動他?差點沒讓他壓倒了。還好李嬷嬷只松了一半力氣。這畫面也是逸趣橫生的,一屋子人便又笑起來。

抱小孩子是新鮮體驗,雁卿便也要去抱,月娘怕寶哥兒又抽冷子打雁卿,忙道:“他認生,阿姊留神些。”

雁卿笑道:“不要緊——見多了就不生疏了。”

月娘才小心翼翼的讓李嬷嬷幫着抱了寶哥兒渡到雁卿懷裏。這一回寶哥兒果然不打雁卿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就拿額頭拱着她笑起來。雁卿受寵若驚,“他對我笑呢!”

鶴哥兒道:“小孩子見誰不笑?”

月娘便說:“也不是對誰都笑——他和阿姊有眼緣。”

雁卿便湊上去親了親寶哥兒的嫩臉蛋,又對鶴哥兒道,“二哥哥也抱抱他。”

鶴哥兒這年歲的孩子,眼睛盯着的永遠都是比他高大的兄長,對小屁孩兒才沒興趣。但扛不住鵬哥兒的眼神命令,勉強還是抱了一下。寶哥兒卻十分喜歡他,因被雁卿啃了一口,他也禮尚往來。卻沒瞄準,親了鶴哥兒一鼻子口水。

鶴哥兒瞠目結舌,“他咬我鼻子!”

雁卿一本正經道,“他是親你。”

鵬哥兒幫腔,“是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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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也抿唇笑道,“沒想到他跟二哥哥最有眼緣呢。”

鶴哥兒有苦說不出:……還不如被咬一口!

且笑鬧着,外間便有婆子進來禀事。太夫人便對林夫人道:“你去忙吧——鵬哥兒、鶴哥兒也做你們的事去。這裏有兩個丫頭陪我。”林夫人笑道,“不是旁的事……”

因鴻花園裏攆出去不少人,月娘和阿寶身旁服侍的人手便很不足。只剩奶媽和一兩個尚不解事的小丫鬟罷了。月娘來了太夫人身旁,太夫人自然就撥了兩個妥帖的丫鬟給她,大的叫秀菊,小些的叫丹桂。太夫人身旁服侍的大丫鬟統共六個,去了一個秀菊,倒有大半都到婚配的年紀了。林夫人因就提出來,“您身邊該遞補新人了,月丫頭也不好少人伺候……”

她們商議着,鵬哥兒和鶴哥兒便告退出去。雁卿瞧見鶴哥兒悄悄的對她勾了勾手,便跟出門去送他們。

月娘雖也瞧見了,然而她目光撞上去時,鶴哥兒用眼角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仿佛曉得她會看過來一般。月娘心中羞惱,便咬了嘴唇別開頭去,不摻和他們兄妹的小圈子。

兄妹三人出了慈壽堂。繞過游廊那側的假山石,鵬哥兒才停住腳步。他生得秀竹般挺拔,已和大人仿佛的身高,便蹲下來和雁卿平視着。手指頭在雁卿眉心輕輕的摩了摩——那裏因被白上人割了一刀,留下一道洇紅的血線,倒像是少女點在眉心的花黃。其實已經是留疤了。

又扳過她腦後的傷痕看,似乎是被門闩上的鐵皮所傷,當日血流的多,傷口卻并不長,也已結痂。然而只怕也是要留疤的。鵬哥兒摸着那裏還有些腫,便已心疼起來。他正在裝酷的年紀,倒沒很流露出來。

只問:“這兩日睡得還好?吃飯呢?有沒有眩暈嘔吐的症狀?”

雁卿忙道:“都沒有,我好好的。”還曲起胳膊向鵬哥兒秀她肉乎乎的胳膊節兒,“看。”

鵬哥兒便道:“你二哥哥教導的對,你就是對人太沒防備心了。”

雁卿就眨巴眨巴眼睛,軟軟的讨饒道,“我知錯了。”

鵬哥兒待要再說下去,想到她扒心扒肝的待月娘,竟又不忍心了。只說,“三妹妹是個好孩子,你們好好相處。只是也不要事事都幹涉她。”怕雁卿聽不懂,又舉例道,“——譬如你二哥哥打着幫你的旗號,你做什麽他都插一腳,是不是也很煩人?”

鶴哥兒原本抱着手臂看他訓妹妹,這牽連受得真是冤枉,“等下——跟我沒關系吧!”

誰知雁卿竟還真看着他仔細的思考起來,鶴哥兒恨恨的捏着她的腮幫子,“你敢承認試試!”

雁卿自然是善良的趕緊否認掉了。

鵬哥兒曉得月娘不論早先如何天真爛漫,日後都必是七竅玲珑的心腸——且看今日,不過跟寶哥兒相處一會兒,她就要顧慮多少事?這也是無可奈何。只是他們兄妹間的感情太好,如今竟反而成了雁卿的短板。

不過他畢竟是年長許多歲的兄長,連妹妹們怎麽相處都要管,未免太瑣碎小氣。點到即止也就罷了。

鬧了一會兒,鵬哥兒才又對她說道:“我們去找元徵時,他問起你了——你還記得他?”

他将雁卿叫出來,其實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元徵其人,用術士們的話說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便沒了父親,才出孝就前後腳死了外祖父母,前年又沒了祖母——統共才活到十一歲,倒有大半時日是在孝期裏渡過的。剩下的時光則又多在養病——他還是個藥罐子。

倒是生得十分好,玉人一般。鵬哥兒他們與他見面時正趕上天陰,風過草原,鉛雲萬裏低垂。他裹了披風端坐在馬上,冷清清的模樣,卻如明月映雪般皎潔耀人,天地都仿佛跟着明亮了。看着他便可想見,當年他父親的傾倒天下的容貌必是名不虛傳的。

慶樂王府人事十分複雜,旁支根深葉茂,偏偏嫡系枝葉凋零,也就元徵一根獨苗。慶樂王自然對他千呵萬護,又憂心他難以長成。府裏養了七八個大夫,專門為他一個人調養身子,還總不足。幸而白上人也常去看看他,卻沒說什麽“活不過多少歲”的黑話。

元徵出門的機會并不多。雁卿認得他沒什麽好奇怪的,然而畢竟上回見面也是兩年前的事了。竟能脫口說出“他病了”,鵬哥兒便十分驚訝。

雁卿卻十分坦然,解釋道:“他給我寫信了。”

鵬哥兒摸了摸懷裏揣的東西,略有些無語。家裏養着的乖巧妹妹居然和外頭的混小子私底下通信……還真像辛苦養着的白菜讓蟲給蛀了,就算是一條白嫩嫩很美貌的蟲子,也果真很想捏死他啊!

鶴哥兒可沒他這麽好的涵養,已然爆發了,“我說他不是好東西,你還不讓我揍他!就該讓我揍死他!”

雁卿聽了就有些生氣,“我也給他寫了,你先打我吧。”

雁卿心裏還沒有“暗通款曲”的概念。且林夫人自己就是頭一個不拘小節的,她不覺得尋常通信有何不妥,自然也不會這麽教雁卿。倒是早先有人跟雁卿說過要離元徵遠些,因“他命兇克人”。彼時雁卿說話尚不利落,分兩段說的句子,還有四字成語,她哪裏反應得過來?便懵懵懂懂的愣在那裏。結果就讓元徵瞧見,以為她也被吓到了,十分難堪的主動遠離。雁卿雖被人當癡兒,卻随林夫人,頗有些俠義情懷。因這件事,反而親近元徵,很有些不離不棄的架勢了。

鶴哥兒哪裏想得到這些,直接反駁,“你會拿筆嗎?”

雁卿就強調,“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那也寫不了信。來,告訴二哥哥——你是從哪裏拿到他的信的?”

雁卿眨巴眨巴眼睛,舉重若輕道:“阿娘那兒。”

鶴哥兒噎了好大一口氣。倒是鵬哥兒了然的瞅了他一眼,似在說——不是林夫人,難道還有旁人?

林夫人若有主意,鵬哥兒便沒什麽可問的了。只從懷裏掏出東西來給雁卿,“元徵托我們捎給你的信和東西,快看看吧。”

雁卿便将那青絲的荷包拉開,荷包了裝的卻是各色珠子,有琉璃、玉石,甚至還有斑斓的卵石子,都打磨的十分圓潤光華。便十分開心的系在腰帶上,又要看信。瞧見兩個哥哥關切的等着呢,便抿了抿唇,将信塞到懷裏去拍了拍,“回頭再讀。”

鶴哥兒:……

鶴哥兒沒忍住又捏了她的腮幫子,“收了好東西別忘了跟你三妹妹分啊!”

雁卿道:“則個不給她……”

鶴哥兒更恨,“既然他送的你不分,一會兒我送的東西你敢分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雁卿便含混的道,“那不一樣啊……”

鶴哥兒捏腫她的心都有了。雁卿卻一本正經的說,“月娘又不玩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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