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世
「寒生大抵一開始并未打算對我多做理睬,他在北平根基雄厚,宅子裏寄養了個碧玉年華的小丫頭算不了什麽。
起初我整日獨自在家,早飯就已經見不到他,晚飯也大多等不着人。問過了王媽才知道,他在城郊九嶺鎮忙于練兵,自然無暇顧家。
上次找給我的《秋蘭賦》已經翻了幾十遍,其中夾着幾張應是他臨的,我本想照着學,奈何從習字伊始寫的就是簪花小楷,學不出他那翻淩厲的風骨,只好作罷。
直至七月中旬,離家已有月餘,額前的頭發都有些長的刺眼睛,同王媽要了副剪子打算自己動手,又因為擔心手法笨拙,弄得不能見人,對鏡猶豫許久。
卻不想鼻子裏一陣清涼,有縷紅色自上流下來,我趕忙拿帕子堵住,白色繡花的絹子上又新添了大片梅花。那時心驚不已,也因從小到大幾乎未流過血,顧不得時辰有些晚,趕緊出去找王媽,想讓她幫忙叫大夫。
才到樓梯,寒生停在離我幾尺遠的下面,擡頭疑惑地望過來。都是後來他才告訴我,當時我紅着一張臉,急的眼睛汪着淚水,好不可憐。
“出什麽事了,好端端的捂着嘴?”
怪我當時太驚慌,他聲音柔的不像話,我也更加想要親近,像浮萍着陸——太着急便多踩了級臺階,幸好他大步邁上來把我扶住。
我分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袖,穿的是新式夏季軍服,指間布料柔軟許多,不像父親的為了防雨,總是那麽厚而硬。
“鼻子在流血,止不住……”又有些難堪,忍不住低下頭,留了個腦勺給他。
見過戰場的人自然比我鎮定得多,寒生扶着我回到樓上,還有些啞然失笑的意味,“你把頭向後仰,別再低着了。”
他一直攙扶着我,我拖着他,小步小步地磨蹭,奔書房去。
後來我仰頭靠在他書桌的椅子上,他站着給我換幹淨的帕子,大夫都不用請,只說:“北平太幹了,你剛來難免不适應,回頭讓王媽勤撣撣水擦地,再養些花放着。”
額前的發刺眼,我下意識眨眼不斷,當時他靠在桌案旁,軍裝依舊端正着束縛整個人,眉目間放松又緊繃,糾結得很。
寒生伸手,指尖劃過我的額頭,撥開那扇頭發,成了個中分的樣子,我後來回房間才知道看起來有多傻。
來不及羞赧,他敲我露出來的腦門,“江南的女兒都喜歡剪成這樣,沒記錯你母親是揚州人?謝家祖籍在東北,那邊的丫頭數九寒天都是露着額頭,野得很。”
我有些不解,直覺他像是不喜歡,“我還沒出過門,沒見過北平的小姐們。”
心裏想着:那我便不再留了。
寒生若有所思,手按在腰帶上,默了片刻。又伸過來覆上我的手,帶着拿下了捂住鼻子的帕子,他手上的繭很厚,一定是把我碰痛了,不然心怎麽會跟着顫動?
可惜血不再流了,意味着我也要走。
“好了,等我得空帶你出去轉轉,最近實在沒有閑功夫。”
“很晚了,小丫頭,歇罷。”
明顯的逐客令。
我頂着中分的頭發,最後看一眼裝飾古舊的書房,都是他的氣息,我留不下,也帶不走,只能應聲後出了門,再小心翼翼地輕輕關上。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七月十八」
第二天一早,窗外剛放青,謝蘊已經穿好了軍裝準備坐車出門,自然是去九嶺鎮操持練兵事宜。不出意外,他這一個夏天都會耗在這上面。
車子動之前,他像是想起什麽,叫住了司機,轉頭朝着門口的王媽說:“叫孫師傅來家裏,給貞吉理個發。”
王媽有些納罕謝蘊竟會關注這些事,趕緊接道,“您看我這老糊塗,都沒注意六小姐頭發長了。”
謝家到了貞吉這一輩,女丁興旺,忘記哪位好事的長者閑着無事,便排了個號。
而王媽對家裏的事門兒清着,謝蘊知道,這人精只是尚且沒拿她當回事。聞言把玩着那聲“六小姐”,含糊着應了聲,敲敲前座的靠背,示意可以走了。
王媽辦事快,中午還沒到,廊房四條最出名的理發館,最難請的孫師傅進了謝宅,恭敬着道一句“六小姐您中午好”。
貞吉看他小箱子裏一應的剪刀,才意識到這是位理發師傅,怪不得身上帶着股發膏味兒。
她搖頭拒絕,讓王媽送了孫師傅出去,說要把門簾留起來,不剪了。
王媽摸不準這位面軟又內斂的小姐到底是怎樣的脾氣,還是聽從着送了孫師傅,臨走前不忘記塞些賞錢。
貞吉這次來北平走得急,家裏妝奁匣子的首飾珠寶通通沒帶幾樣,姆媽只給她裝了個小盒子,翻遍了也沒有能把額前頭發鬓過去的發飾,只能頂着紮眼的發絲,勤用手撥弄兩下。
她又幾天沒見到謝蘊,仿佛那夜染血氣味中答應得空帶她出去逛只是戲言。
大抵過了三五天,她中午繡好了方帕子,鴉青色的棉料,邊角刺了“謝氏寒生”,再沒旁的。
而那天帶回去的他的那方髒帕子,貞吉洗幹淨私藏,誰也不知。
謝蘊将近十點鐘走上最後一級樓梯,看到書房門口立着個低頭打盹兒的丫頭,穿倒大袖旗袍,今日還搭了條鵝黃色的雲肩,看起來愈發的幼——強作內斂成熟的那種幼。
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響驚動了她,眉目有些迷茫,懷裏還緊緊地抱着幾本舊書、一方帕子。
“等我?”謝蘊皺眉問,許是并不想和她做過多牽扯。
貞吉點頭,跟着他進了書房,把那幾本詠物志放下,謝蘊自然注意到那方帕子,撿起來抖開,兩指摩挲着那繡字。
“上次弄髒了你的帕子,補給你新的。”
“你繡的?倒是精細。”他之前那條素的很,更別提繡花,随口又問:“之前那條扔了?”
貞吉偷咬唇腔的壁肉,點了點頭,不知算是回答哪個問題。
他拿着散開的帕子就打算塞進軍服褲子的側袋裏,秋蘭有些急,上前拽住他的手,“不要這樣。”
謝蘊看着眼前的後腦勺,小丫頭力量有限,一雙細嫩的手也軟綿綿的,他想要推開再容易不過,此刻卻什麽沒有做。
貞吉觸了熱一樣縮回手,想拿帕子,“我給你疊好,再放進去。”
謝蘊哼了聲,把帕子放到她手裏,自顧自地靠在座椅上,微微閉目放松。
她站在那一邊疊一邊偷偷瞟他,腰帶勒的很緊,雙眉一定沒少蹙……
那一刻忽然又覺得,他淩厲的字跡顯得有些孤冷的蒼涼。
疊成方塊狀後推到他面前,貞吉小聲開口,生怕多吵到他分毫,“疊好了,收起來罷。”
他立刻睜開了眼,雙目清明,“多謝,我會妥善收藏。”
貞吉微微抿嘴笑了,她鮮少笑的這麽深,謝蘊看到了也有些被感染,又不明白這有什麽可開心的,說了句:“還是頭回收到別人送的帕子,不想是你這個小丫頭。”
“怎麽會,她…她們不會給你繡帕子嗎?”
謝蘊微微動了動眉毛,并不想多說這個話題,他勞累一天,忍不住嘆氣。雖然很輕,秋蘭還是注意到了。
男人起身背對着她,從架子上找了幾本覺得适合她讀的書,回頭遞過去。
“沒事可以出去逛逛,一門心思栽在書裏,好端端的人也讀傻了。”
長輩的說教。
在她聽來似是關切,貞吉低聲回答,化身今夜北平城最固執的少女,“可我在等你。”
“你來北平算是做客,沒有我不在家就不能出門的道理。”
他不想給她講軍隊裏的事情,九嶺鎮現在壓了幾個團的兵,主帥不坐鎮,下面的人辦事便投機取巧,上戰場人命關天的事情最忌諱這些,所以必須得他親自提着刀監督,尚且不知道何時能結束。
貞吉不知道怎麽說自己心裏對他的依賴,還是搖頭,“父親說外面已經開始亂天了,我害怕。”
那瞬間謝蘊才意識到,她年紀尚小,有小女兒家的執拗、畏縮,比不得他這種當家的男人。略微代入思考後随意念了句,“膽子小的像根針。”
後半句話沒說,他想着要是帶她去東北的雪嶺獵熊,豈不是吓暈過去。
開口卻換了個話茬,“你這頭發就打算這樣亂糟糟的?王媽沒喚孫師傅來家裏?”
貞吉如實答道:“來過了,是我讓走的,頭發打算留起來。”
“成。”他兩指把頭發分開,又成了她最覺得極醜的中分,“拿個東西夾上,等頭發再長些讓王媽給你梳個髻,她人是賊了點,做事還麻利。”
“我沒有……”
謝蘊終是忍不住失笑,只覺得怎麽每次看她都帶着些可憐巴巴的樣子,倒像在他的宅子裏受了欺負。
明明人前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在他面前就分外的嬌氣,倒像是父女之間的相處。他倒是和他父親同輩,雖明面上的關系遠了些,也還是叔叔,這也沒錯。
第二天晚間,謝蘊趕在貞吉下筷的前幾秒進了門,跟着的除了副官謝欽還有幾個穿軍裝的士兵,懷裏抱着好些個木盒子。
貞吉聞聲放下筷子過去,和他對上視線,謝蘊有些放松,“去看看給你買的首飾,那邊的盒子是……我忘記了,謝欽,你告訴她。”
她聽謝欽給她指着說,拿了最左邊那堆的一個盒子打開,裏面放着點翠的密齒發梳,剛好可以把她的碎發鬓到腦後……
大概是被關愛寵溺的感覺太好,她掃過那摞了三排的物件,轉頭看謝蘊,收斂着內心的欣喜,還是有抑制不住的嗔怪。
她說:“你去逛鋪子,怎麽不帶我一起?”
謝蘊有些語塞,和謝欽扯了個笑,搖頭把軍服腰帶解開,謝欽接過又遞給下人,“小丫頭的脾氣就是怪,眼睛裏開心着,嘴上還要不饒人。”
再叫謝欽留下一起用飯,貞吉收了聲,藏着那股勁,又變回平淡模樣。
他不願啓齒,天暗後下了場小雨,往日裏嚴苛到不知惹多少人背地咒罵的三少大發慈悲,命令提前散了訓,回家路上去了趟首飾行……
謝蘊當時想的,不過是那個叫貞吉的小丫頭,說“我沒有”的時候,一副可憐相。
想着謝家的女兒,怎麽能在用處上短缺,便把最新的樣式買了個遍。
況且,這亦是對她送他帕子的禮尚往來。
眼下足夠可以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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