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世

當晚夜已經深了,雨才徹底停下,謝宅前院另開進了輛別克轎車,是趙巧容新添置的,謝蘊由着她一應事,兩人倒是有些井水不犯河水。

高跟鞋踩在廳子的瓷磚上,又變成木制的樓梯上,那時貞吉正在廚房,和一個特地陪着她伺候的下人做糖水,年紀輕總是嘴饞,更別說她心裏有挂記的事情。

雪梨還沒炖爛,樓上傳來了争吵聲,顧不得鍋裏的東西趕到客廳樓梯旁邊,正好聽到謝蘊帶怒呵斥,“見天的沒個消停,成心惹我把你們趙家辦了是不是?”

旁邊那個下人趕緊扯着她回了廚房,身後恍惚還聽得到趙巧容誇張的啜泣。回想謝蘊那聲吼,貞吉也有些膽戰心驚。

她平日和家裏年紀不大的那些丫頭下人處得好,雖然面上總是要端着小姐做派,可到底是個好相與的,下人們看得出來。

眼下低聲提醒:“又吵了,六小姐吃完再上樓罷,三爺這會兒在氣頭上,睡不安生。”

貞吉想到趙巧容的聲音,忍不住皺眉問:“那今晚你們少奶睡哪裏?”

“客房,少奶喝多了酒就磨人,更甭說她沒事兒再吃兩口內個。”一邊在嘴巴前做了個手勢暗示貞吉。

“她碰……”

“噓,六小姐,梨子糯了,我幫您盛出來。”

貞吉立在原地出神,忘記怎樣接過了托盤和碗,回味過來已經站在了謝蘊的卧室門外。

下午在書房見他的時候,就聽着謝蘊的聲音有些啞,明明最近因為天氣不好的原因清閑許多,也不知他的火從何而來。

貞吉并未敲門,只低聲着說:“可睡下了?”

謝蘊正立在窗前對着月光出神,簾子扯開了一半,室內唯一的光亮就那麽一寸,男人周身煙霧缭繞,灰屑随手撣在地板上,不甚在意。

他在暗自體味孤獨,十幾年來都是一樣。

聽到門外尖細的氣音,思及下午書房裏的事,謝蘊許久沒作出回應。直到一支煙燒到底,扔在地板上又被他踩滅,才慢騰騰地去開了門,并未抱希望她還在。

卻不想一打開就看到貞吉立在那,抱着個托盤打盹兒,正如送他帕子那晚的模樣。

“有事?”謝蘊看到了冰糖炖雪梨,還是問一句。

“下午聽你嗓子不大舒服,想着給你做了這個。”

他有些無奈,明知她的心思,“現在已經十點鐘,只有碼頭讨生活的人才會吃宵夜。”

而北平沒有碼頭。

“那我去倒了,你歇罷。”

到底是富家養出來的小姐,受不了一點挖苦,這份難堪不比下午頭腦發熱後面對的羞赧少上分毫。

謝蘊拉住了她的手臂,面色有些沉重,“下午同你說的話上沒上心?”

貞吉趕忙點頭,卻回避他的視線。

見她點頭,謝蘊三兩口就喝光了那巴掌大的碗,再放回貞吉端着的托盤上。他轉身要回卧房,貞吉在門口也聞得到厚重的煙味,嗆鼻子。

“端下去讓下人明天洗罷,很晚了,小丫頭。”

他嘴裏甜滋滋的,說話聲也打了滑,放輕許多。

貞吉眼觀鼻鼻觀心,淡淡應答了聲,随後又是面對不留情的關門。

「那晌我便覺得有些荒涼之感。

下午我同他說:我心裏有你。寒生沒握槍的那只手鉗制住我摟他腰的腕,我不敢擡頭,閉着眼睛也想得到他在皺眉,且神色嚴肅。

“謝貞吉,來北平之前,你爹沒有告訴過你,要叫我小叔?”

他就算生氣,帶着姓氏也還是叫貞吉,真會抓我的心思。

我死死糾纏,“堂叔家的二姐姐去年成婚,嫁的還是她天津的表哥,我同你差更遠。”

寒生似是有話不能直說,深呼吸了幾口氣,大抵整個人撲在他懷裏太柔軟,并未對我動粗,“這宅子裏已經有少奶,北平也早已不興前清的那些老封建,你還小,安生過去這半年,等江蘇的戰事歇了,就立馬送你回南京。”

話音落下便發了狠把我扯開,手槍放回配袋,只留了個背影。

可這人已經放在了心裏,嵌得嚴絲合縫,我但凡想要把他拿出去,便血肉淋漓、如同刀割。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八月五日」

那晚過後,貞吉依舊每天花上個把時辰,不僅給自己的衣服熏香,還順便帶到他的書房。

謝蘊默許她的的關切行徑,只要貞吉不再說那些放肆過火的話,他就可以把這些當做叔侄間的情分笑納,就連貞吉做的點心也會賞臉多吃幾口。

沒兩日北平放晴,短暫的降雨至此結束,又是滿目燥熱,秋老虎要來了。

本以為謝蘊會晚歸,卻不想中午就和謝欽一起回來,徑直進了書房,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貞吉都沒理會,還是她後知後覺地覺察到血腥味,趕忙跟着上了樓。

推開書房門的那一刻,謝蘊已經褪了軍裝外套,白色的襯衣敞着,因角度的問題貞吉看不到他胸前,只有點點紅色的血從白中透出來,謝欽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看到貞吉不請自來,謝蘊掃了眼謝欽,轉而有些皺眉地申饬了句:“叩門的禮數都丢了?”

貞吉靜靜望過去,“下次不會了。”

謝蘊沒再吭聲,她不忘帶好門,湊近了默默等着,謝欽收好了藥箱,問謝蘊還回不回九嶺鎮的駐軍點,謝蘊像是想到了什麽,略顯煩躁地搖了搖頭,謝欽便自己回去了。

外人都不知道,所見謝蘊都是他冷酷決策的樣子,只貞吉心細,她看的是他一切脆弱情緒。

謝欽走後,他襯衣仍舊敞着,貞吉忍不住問:“怎的好端端地傷了,父親打仗回來也沒見流你這麽多血。”

他有些避諱着用前胸示給貞吉,還是背對着她系上扣子,随口說道:“軍營裏的事情,少打聽。”

實際上不過是同幾個下屬練了練拳腳,鮮有地用了匕首,那些人比他傷的還厲害。

“今日有煩心事?我見你眉頭皺個不停。”她巴望着做他的解語花,奈何謝蘊不領情。

“謝貞吉,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過了?”自從上次之後,他不再叫貞吉,總是連名帶姓,恰好她也從不稱呼他,彼此彼此。

貞吉執拗,表情淡淡地望過去,眸子裏寫着克制的殷切,“你受了傷,我緊張你。”

她總是那副冷淡模樣,做的卻是全天下最不矜持的事。

……

王媽上樓聽到了哭聲,停在謝蘊書房門口沒敢再動。

從外面聽得真切,謝家小一輩的六小姐正在低聲地哭,三爺又動了怒,隐約還聽得到抽打的聲音,下人們聞聲趕來,沒一個敢敲門問候。只在心裏祈求這位六小姐快些服軟,三爺也能早點發慈悲。

書房裏貞吉立在那,卻并未垂頭,倔着臉看他,雖然雙頰已經挂滿淚痕。

謝蘊不知道多少次問:“叫不叫?”

她只哭着搖頭,一言不發,雙手平擡着,任他戒尺不斷落下,掌心見了大片的紅,麻的神經都抽着疼。

他讓她叫的,是她從未叫過的稱呼——“小叔”。

「我生平未見高山,不拜佛廟,動心的年紀遇上那樣一個不凡的人,傾付徹底,念念不忘。

北平的謝三少名聲做派再橫又如何,繞指柔變作百煉鋼,同樣教他折不斷。

那天到了最後,眼淚許是都要流幹,我也未開口叫他一聲。我有自己的執拗,叫出口了,情分就變了。

他許是也沒見過這般倔強的丫頭,雖然憤怒于自己的敗跡,也不是那般沖昏頭腦的人,否則雙手怕是都要落下毛病。

寒生先師留下的戒尺又放回櫃子上,他開了門把我推出去,宛如對待不服管教的晚輩,再不理睬。

可我回到自己的卧房,王媽後腳便拿着藥跟進來,還苦口婆心地勸我。那些事情寒生定然不能同外人說道,王媽只當我年紀輕忤逆了他,說一些萬能效用的話。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八月七日」

第二天,貞吉兩只手掌紅腫不堪,好像時時都熱得發燙,吃飯也慢上許多。

她權當謝蘊愧對自己,故而早飯晚飯都不見人,晚上特地在客廳裏等了許久,尋常時候他八點鐘定回了,今日也不見人。

想了想,還是到書房等他。

八點過半,車泊好停在樓下,謝蘊進了書房,身後跟着趙巧容。晚間那會兒她打電話到謝蘊吃酒的飯店,家裏另一輛車刮碰到了送去修,便讓謝蘊到錢家把她順便帶回來。

謝蘊松了腰帶配槍挂在衣架上,走到辦公的桌子前,就看到腳邊靠着桌子抱膝而坐的貞吉,雙眸淡淡,模樣安靜。

趙巧容站在對面看不到,悠哉悠哉地點了支煙,嘴裏話語不斷,“錢家四房的那個翠芝,非要叫我去,他男人養的鳥兒髒了嘴,成日裏的同她置氣,說還去了南巷招暗門子,你說……”

謝蘊餘光瞟了眼貞吉,同她短暫對上視線就移開,擡頭看向趙巧容,冷聲說道:“煙灰要落了。”

他才不想被趙巧容發現,到時少不了一場鬧劇。

趙巧容走到沙發前坐下,離得遠些,煙灰也撣到了碧玉缸裏,“你什麽時候開始熏香了?這書房裏味道怪沉的。”

謝蘊見桌面上放着不知道何時擺的茶,尚還溫熱,心下了然。掀起蓋拂上面飄着的葉,随口答道:“最近事情多,睡不安生,便熏了安神的。”

他本想說是貞吉制的,趙巧容定然不會關注她喜歡弄香的事情,不知怎麽的就沒說出口,許是不想當面說出“貞吉”二字。

可即便不說,貞吉也是真真切切的在,且盯上了他軍服褲子不知哪裏濺的泥點,大腿小腿都有幾處,貞吉掌心紅着,手指還靈活,摳上了那一小塊試圖刮掉……

謝蘊猛然看過去,只見她低頭認真的模樣,睫毛翹着仿佛近在眼前,鼻梁也玲珑地挺着,額頭皎潔。

趙巧容在不遠處說:“你睡覺費事兒也不是三兩天的毛病,熏這就有用處了?”

他有些厭煩,一只手伸下去拽貞吉,她已經刮上大腿一處,撓癢癢似的惹人難捱。

漫不經心回應趙巧容,“你先回房歇罷,我還有事。”

顯然是在趕她,趙巧容念了幾句起身,還用撩人的語氣說先換好衣服等他,意義不言而喻。

她說完話立在門口,特地翹起腰身臀胯的曲線,謝蘊淡淡望過去,并沒有什麽情緒波動。

可桌子下的手,驟然被貞吉的主動交握,十指穿插,感受熾熱。

好像有子彈破膛的聲音在耳邊穿過。

他的太太就站在不遠處,書桌下藏着傾慕他的小丫頭,也是他的侄女,正在主動牽他的手。

謝蘊心跳加速,想把那歸結為緊張,可他又不懼怕趙巧容,似乎有些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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