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前世之債(三)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吃得最煎熬的接風宴了。

與會人員個個如喪考妣, 垂頭喪氣, 被洗塵的那個全程自灌酒, 人家那兒剛上菜,他這兒酒壇已經空了仨。陳致也沒工夫管他,自己的手被崔嫣摩挲着快掉了兩層皮, 正拼命地搶回來。

兩人的桌子被崔嫣挪得極近,但小動作頻頻,還是招人眼球。

“你夠了。”他咬牙威脅。

崔嫣淺酌了一口酒, 帶着臉頰兩朵漂亮的紅暈, 笑眯眯地對着他吹了口氣。

陳致說:“你才喝了一杯酒,別裝醉。”

崔嫣委屈說:“我量淺。”

陳致面無表情地說:“我還在你的酒裏摻了水。”

崔嫣目瞪口呆, 實在沒想到自己拼老命攻入皇宮,還會吃到摻了水的酒。

趁他不注意, 陳致将自己被磨紅了皮的手縮回來,藏在大退下。

崔嫣盯着那位置看了看, 小聲說:“我手也冷,你給我也捂捂。”說着,手指不安分地朝大腿下方拱進去。

陳致微笑着抓起他的手, 然後一把往裝着雞湯的甕裏塞。崔嫣自然不肯, 兩人僵持不下,差點打翻桌子,好在張權這時候倒了,酒壇子一摔,占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陳致慌忙站起來說:“我送他去房間, 這裏由天師主持。”

崔嫣不滿地皺眉。

陳致回頭,趁其他人不注意,對他做了個鬼臉。

崔嫣突然開心了,對黑甲兵說:“怎能讓陛下親自動手?還不将人扶起來,若累到了陛下,自去領罰吧。”

這哪是怕累到陛下,分明不想讓陛下碰到其他人。

将陳致視如禁脔的話語令衆臣暗暗鄙夷。兩人的關系幾近明目張膽,其他人想假裝看不見,就得先戳瞎自己。既然舍不得戳瞎自己,那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陳致哪管這些人什麽心情,慢悠悠地走出宴會,對着不管天下風雲變幻,皇宮頂上那片千年不變的夜空,舒了口氣。

“陛下,張将軍送去哪裏?”黑甲兵不識趣地問。

陳致不耐煩地揮手:“皇宮這麽多床,随便給他一張無主的睡。”

“不行。”張權好似清醒過來,一把捏住他的手,“我要與陛下促膝……長談……”

陳致推脫道:“最近風濕疼得厲害,膝蓋碰不得,改日再促、改日再促。”

“不行!就今日。”張權的手在他掌心撓了撓,陳致原以為他在挑逗自己,惡心得頭皮發麻,後來才感覺到他好像在寫字,只是這字嘛……

“陛下?”

黑甲兵愁眉苦臉地看着兩人交握的手,若是讓天師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頓排頭,可強行分開,又免不了碰觸到陛下,實在左右為難。

陳致道:“姜道長的房間不是空着嗎?先送那裏去吧。”

黑甲兵遲疑,姜移就住在乾清宮的偏殿,雖然不是同一個屋檐下,但距離也太近了些。

但陳致一意孤行,他們也攔不住,只好将人送到屋裏,進門的時候,張權突然踉跄了一把,黑甲兵不及防備,被推了個趔趄,退出門外,門被剎那關上。

黑甲兵大驚,忙拍門大喊:“陛下?”

陳致看着突然眼神清明無比的張權,也懵了:“嗯?”

“陛下!”黑甲兵不敢硬闖,只好隔着門高叫,“一定要保重龍袍!”

“……”陳致在裏頭回應,“放心,見識過崔天師的縫補手藝後,我一定好好保重這身碩果僅存的龍袍。”

黑甲兵說:“不能脫衣服!褲子更不能脫!我去請天師!陛下堅持住!堅持不住一定要大喊!”他吩咐門口的黑甲兵,如果聽到皇帝喊救命,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進去再說。

與外面的心急火燎相比,屋裏面安靜得吓人。

陳致想點燈,被張權阻止了。

張權低聲說:“我有事要單獨向陛下禀告。”

陳致被張權真摯的語氣給震驚了。兄弟,你還記得自己其實是反賊嗎?不要吃了幾天皇糧,就偏移了革命道路呀!

張權說:“我與大哥是被奸人所害,才會功敗垂成!”

陳致說:“天師已經在查內奸了。”

來之前,張權打定主意要收斂脾氣、循序漸進,用豐富的語言技巧來說服陳致,可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事到臨頭,酒氣翻湧,哪記得之前的計劃,粗聲粗氣的說:“若內奸就是天師……的手下呢。”

……

別以為他聽不出那個停頓是什麽意思。

陳致覺得他的懷疑簡直太滑稽了:“出征前,我已立下誓言,天師就是未來的天下之主,你與高将軍都是為他而戰,你們勝則他勝,他們敗則他敗。一榮俱榮的事兒,他有什麽理由自毀長城?”

張權痛苦地揪頭發:“我不知道!我也想不通!可事實就是,許多重要軍情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我和高德來難道會害死自己嗎?”

陳致說:“會不會是送軍情的路上出了差錯?”

張權說:“那也是他的人。他會查他的人嗎?”

陳致被問住。的确,崔嫣調查內奸的範圍始終固定在陳朝舊臣的身上,若蛀蟲出在黑甲兵內部,可是防不勝防。

守在門口的黑甲兵聽裏面沒了動靜,又開始“邦邦邦”地捶門。

陳致喊道:“沒事!”

張權突然抓住他的肩膀,認真地說:“西南王嗜殺暴戾,他當皇帝,我們所有人都要玩完,我們一定要自救!”

陳致說:“還有崔嫣……”

張權幽幽地冒出一句:“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一夥的?”

他離得極近,噴出來的口氣含着濃烈的酒味兒,熏得人頭暈。陳致捂着鼻子說:“西南王要稱帝,和他一夥兒,對崔嫣有什麽好處?”

喝了酒的張權像開了天眼,時不時地發表幾句驚人之言:“崔嫣若想稱帝,進京這麽久,早就登基了,還會等到現在?也許他根本就不想當皇帝!”

陳致覺得腦門被雷劈了一下,焦黑焦黑的。并不是覺得張權說話很雷,而是在潛意識裏,對這種可能他竟然是認同的!

張權說:“你想想,我和高德來死了,誰得利?”他掰着手指,“西南王!還有……崔嫣!從此天下義軍,以他為首。”

“咣當!”

門被外面一腳踹開,崔嫣威風凜凜地闖進來。

忽入的涼風拂過陳致的臉面,如水如冰,凍得他渾身一機靈。

“吧唧!”怔忪間,臉被張權狠狠地啄了一口,“姣姣!”

陳致還沒反應,崔嫣已經拽開張權,将他一把摟入了懷裏,氣急敗壞地問:“除了臉,你還讓他親哪兒了?”

他這邊怒吼未歇,張權那頭已經鬧起來了,在幾個黑甲兵中間聲嘶力竭地吼叫:“姣姣!把姣姣還給我!你們這群畜生!西南王,西南王呢!他娘的,老子要與你大戰……大戰那個三百回合!不對,三千回合!老子,嗝,吓死你!”

“給他洗個涼水澡清醒清醒!”崔嫣一甩袖,連摟帶抱地将陳致拖了出去。到了外面,捏着陳致的下巴,讓他仰頭看自己:“你在想什麽?”

陳致心撲通撲通地跳着,沒好氣地說:“被醉鬼調戲了,你說我現在應該想什麽?解下褲腰帶上吊以保名節嗎?”

崔嫣說:“你們不是在小黑屋裏待得挺開心嗎?”

陳致說:“不然呢?喝酒前說‘張将軍辛苦,多喝點’,喝了酒就翻臉,說‘醉鬼,去死’?”

崔嫣啞口無言,只好盯着他的臉生悶氣。

陳致見他沒有繼續追究,暗暗松了口氣,說:“崔姣呢?”

崔嫣說:“她說她睡下了。”

正說着,陳致就看到裹在被子裏的崔姣被一群黑甲兵擡進了張權所在的房間。

……

崔嫣解釋道:“既然睡下了,那就不必坐起來了。”

陳致:“……”

原以為他們走了,宴會很快就會散,後來才知道,沒了他們,其他人吃吃喝喝反倒開心,若非軍師和幾個老臣勸着,幾乎要鬧通宵。

沒有出席宴會的陰山公知道後很不以為然,對着陳致吐槽:“接風宴不過是個遮羞的說法,還真當慶功宴了!等西南王真的兵臨城下,他們豈非要開心得要昏過去了!”

陳致想了一晚上的崔嫣、西南王,正心煩意亂,随口問道:“內奸的事,有眉目了嗎?”

“還沒有。張将軍手下的供詞語焉不詳,簡直不知從何查起。崔天師還算有些本事,将各寺部都翻了一遍,雖然沒有查出內奸,但捉出了不少蛀蟲,也算功勞一件。”

“只查了各寺部?”

“順天府、禦史臺都查了,大都督府、禦林軍名存實亡,倒是沒動。”

連敵視陰山公都沒有覺得這份調查名單不對,可見,大家的慣性思維都是崔嫣與他的手下沒有問題。

陳致不禁陷入沉思。

他并不是信了張權的說辭,而是被打開了一條新的思路。而這條思路的終點讓他感到害怕——萬一,崔嫣真的不打算當皇帝呢?

雖然他答應過承諾過……但行動從未有過。

陰山公見他焦躁難安,安慰道:“陛下,放心吧。這樣大力的排查下,就算有內奸,暫時也不敢冒頭了。”

陳致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要是沒人願意當皇帝怎麽辦?”

陰山公被問題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回過神,一團火就噌噌地竄上來,什麽君臣之禮、什麽以下犯上,都抛之腦後,張嘴就開始噴着口水:“你以為西南王跑這麽遠是來郊游的嗎?沒人願意當皇帝,那崔嫣整天待在皇宮裏處理國事是為了什麽?難道是怕你太辛苦,特意跑來分憂的嗎?陛下啊,你要相信,你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奇葩,将心比心這種事兒不适合發生在你身上!”

他喝了口茶潤喉,休息了會兒,問陳致:“陛下還有其他疑問嗎?”

陳致老老實實地搖頭。

“陛下若有疑問……”

“一定憋死也不問。”

“……”

陰山公話糙理不糙。

崔嫣拿不到龍氣,要是不想當皇帝,還留在皇宮盡心盡力地幹什麽活?

陳致覺得不能自亂陣腳,先和去探探口風再說。

崔嫣傍晚找陳致一同用晚膳,剛進屋,就見飯菜都備下了,還有明晃晃的幾壇酒。陳致拉着他坐下:“今日與陰山公說話,他吹噓自己家中美酒無數,我便要了幾壇過來,果然香醇無比!你嘗嘗。”

崔嫣低頭聞了聞:“燒刀子?”

陳致說:“這次沒摻水,你随便喝。”

崔嫣微微一笑,一口飲盡,還杯口朝下地晃了晃。

陳致又斟滿一杯。

“這樣喝太慢了。”崔嫣抱起酒壇子,仰頭喝了幾大口下去,然後抹了抹嘴唇,微笑道,“這樣可夠?”

陳致見他雙頰泛起紅暈,忙又提了一壇給他。

崔嫣無奈地将酒壇接過來放到一邊:“你有什麽話直問就好,灌醉就不必了。我身負妖丹,只要我不想醉,便醉不了。而且,比起酒……色更醉人。”雙目水光潋滟地盯着他。

陳致也不指望真的灌醉他:“哦,那你裝醉吧。”

“你确定?”崔嫣眸色一沉,仿佛真的要醉了。

“醉得邁不動道的那種。”

崔嫣往陳致的方向挪了挪:“邁不動道兒了,要阿癡抱抱。”

陳致腦袋轉了兩圈才想起阿癡是陳應恪的乳名:“……坐好,看着我。”

崔嫣将腦袋枕在手臂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打算什麽時候登基?”

“阿癡不是說打敗西南王之後嗎?”

“要是打不敗呢?”

“……那江山沒了,命也沒了,還登基做什麽?”

陳致無言以對。

崔嫣身體又往他挪了挪:“阿癡醉了嗎?”

陳致睨着他“……你要問什麽?”

“自從你與張權在小黑屋共處一室之後,就心事重重。他對你說了什麽?”崔嫣問得很溫柔,可是眼中閃爍着光芒顯然沒那麽友善。

陳致沒好氣地說:“說你壞話了,你是不是要宰了我?”

崔嫣故意醉酒似的,大着舌頭說:“阿癡若對我不滿,便是指着我的鼻子當面罵也沒什麽,何必背後說壞話。一定是張權那厮做壞事,我宰了他。”說着,就踉踉跄跄地要站起來。

陳致扯了他一把,他立刻摔到陳致懷裏不起來了。

陳致說:“這是我最後一件龍袍,扯爛了我就……我就……光着身子到處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冒出這麽一句奇怪的威脅,更奇怪的是,崔嫣竟然委委屈屈地起來了,并用“你居然不守婦道”的控訴目光看他。

陳致假裝沒看到:“內奸查出來了嗎?”

“陰山公不是每日都向你報告嗎?”

陳致揚眉:“你知道?”

崔嫣無奈地嘆氣:“我若不知道,憑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哪能收集到什麽消息。”

陳致說:“你的消息不就是查了半天沒有消息?”

崔嫣說:“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我現下是将蟻穴一個個挖出來,看似瑣碎,實則必要。有沒有內奸尚是未知之數,即便是真的有,經過這一次,也不敢有所行動了。”

陳致覺得自己真的有當昏君的潛質。明明聽張權說完,經過自己的思考,思路還是頗為清晰的,為何崔嫣一解釋,又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

他扶着額頭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卻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你有沒有查過年家?”

不提還好,一提到他,崔嫣臉上的“醉意”立刻轉為了“醋意”,酸溜溜地說:“與陛下月下幽會的無瑕公子,沒有陛下的許可,我怎敢胡亂查探?”

陳致完全沒有陷入他的語言陷阱,“呵呵”一笑:“沒有‘胡亂’查探,那一定正兒八經地查了吧?別告訴我陳受天的存在是你做夢夢到的!”

“陛下若是不放心,他們今夜就可以消失。”崔嫣輕描淡寫地說。

陳致怕他又拐錯了路,直接點題:“你覺得年家和西南王勾結得可能性有多大?”

“年家想扶持年皇後的兒子,與西南王利益相沖,勾結得可能性不大。”

陳致想起曾在年家門口見過的酷似單不赦的背影,忙道:“難保他不是廣撒網,精捕撈啊。”

崔嫣別有深意地看着他:“陛下說得有鼻子有眼,莫不是知道什麽?”

“你知道我們師門會看相吧。”

“嗯,我有帝王之相。”

陳致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年家的人臉上都寫着‘查我,查我,我乃可疑之人’。”

崔嫣好奇道:“陛下每天照鏡子,看見自己的臉上寫着什麽?”

陳致說:“昨天又沒睡好。”

崔嫣:“……”

“不要扯開話題。那日我和姜移從年家出來,正好看到一個兇狠、陰險、毒辣的人進了年家。根據我多年相面的經驗,他必然是個惡貫滿盈的人。”

“比如單不赦?”

陳致僵住。

崔嫣摸摸他的頭:“陛下怎麽了?我只是打個比方。”

“你說得對。一個人沿用百年前的人名,一定是個極其奇怪的人。”

皇宮五百裏開外,一支數萬人的大軍連夜趕路。

大軍正中,三輛一模一樣的巨型馬車正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上。西南王就坐在第三輛馬車上,與他同坐的還有一個閉目養神的蒼白青年。

外頭飄起了綿綿細雨,過了會兒,雨勢漸大,開始“滴答滴答”地拍擊着車窗。

青年慢慢地張開眼睛,低頭看書的西南王立刻擡頭道:“宮主醒了?我立即叫人奉膳。”

宮主說:“有人來了。”

正說着,就聽到外面的侍衛禀告在前面看到了村落。

西南王說:“留下糧食,人都殺了。”

宮主說:“王爺忍了一路,為何突然大開殺戒?”

西南王道:“離京城越近,百姓受當朝的教導越多。待我稱帝之後,他們稍有不順,就會念及前朝的好處。這等沒事找事的刁民最叫人厭煩,殺了才幹淨。宮主以為不妥?”

宮主說:“天道講究因果報應,誰種因,誰得果。王爺自己的事,何必問我?”

西南王哈哈大笑道:“可天網恢恢,終有疏漏。就算遭了天譴,一樣可以夾縫求存,我不過殺幾個刁民,又算得了什麽呢?”

宮主目光冷厲地看了他一眼。

西南王不以為意,依舊笑眯眯地說:“待我登基,就封宮主為國師,澤被萬民。這份因果怕是天道也算不過來了吧。”

雨水忽地傾盆而下,倒豆子般,将車廂內的聲音全都蓋了過去。

西南王逼近的消息,瞬間吹遍了京城大地,與此同時流傳的,還有沿途村莊被屠殺的噩耗。京城人人自危,不少人已經打算棄城而逃,其中包括大部分的陳朝舊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原以為崔嫣已經算心狠手辣了,與西南王相比,簡直仁義之師!

他們堵在議政殿,哭天喊地地要求遷都。

陳致被吵得頭疼,幹脆躲到陰山公家裏去。但風聲很快走漏,陰山公家裏被堵得水洩不通,連百姓都聞風趕來,要求皇帝遷都,并表示千裏相随。

陰山公一邊和夫人一起清點家産,一邊抱着水果吃個不停的陳致說:“陛下,民意大過天,還請陛下三思。”

陳致說:“遷都北上?你以為北邊的鞑靼是吃素的嗎?看到我們過去,高舉‘歡迎’的旗幟,熱情地說,左鄰右舍的,以後大家多走動啊。”

陰山公說:“但西南王來勢洶洶,京城兵力不足應付,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崔嫣還沒哭呢,你們嚎什麽?”

陳致覺得此地也不宜久留,幹脆回皇宮找崔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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