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 22-II

第二天，盧克一開始就過得不太順心。上午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窩在父親的辦公室裏——他還是沒法把這裏當成是自己的辦公室——手頭的事務需要他全神貫注，容不得半點差池，還要頂着手下那些年長雇員們高高在上的嘴臉和不信任的眼神。盧克忍氣吞聲，假裝對這些都沒看見。事情并不容易，因為從公司的運營模式來看，有些業務不明不白，這些很可能是跟他父親那些臺面下的生意有關。盧克想想就頭痛。對他來說，随便調查一下起個口子，都可能扯出一堆爛攤子；就目前而言，盧克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個能力把事情兜住。

歷經了數小時的運籌帷幄和談判周旋後，盧克終于受不了這一切，在接近傍晚的時候離開了公司辦公室，再一次朝多米尼可的住處出發。這會兒，多米尼可随時都可能回到家裏，盧克希望屆時自己在場。

盧克本可以把其中原因歸結于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多米尼可，但那不是真話。在決定是否要正式交往之前，他想要親眼看看多米尼可與薩姆是怎麽相處的。因為，不管他怎麽勸說自己，這整件事裏總有些地方讓他覺得膈應。雖然在羅曼眼裏，他就是個滿腦子粉紅泡泡的傻小孩兒，但是事實并非如此——他再也沒那麽天真了。沒錯，他還是相信人性本善的，而且他也會永遠保持一顆樂觀向上的心，但是在經歷了與內維爾——那個隐瞞自己已婚狀況的渣男——的交往之後，他才不會傻傻地聽別人說什麽都信。

盧克從車裏出來時，看到薩姆就坐在多米尼可家的門廊上，嘴裏還叼着一根煙。

“嗨，”盧克說着，朝那男孩走去。

看到他過來，薩姆伸直兩條大長腿，算是把門廊給堵死了。翡翠一樣的綠眼睛犀利地瞪着盧克。“多米尼可還沒回來。”

“我知道，”盧克一邊說一邊打量那男孩。“最多再過半個鐘頭，他就該回來了。”

“他坐長途飛機會很累的，”薩姆說。

盧克差點笑出聲來。這孩子渾身散發着對他的滾滾敵意，簡直讓人哭笑不得。而且薩姆真的還只是個孩子——雖然他個頭比盧克高，肩膀也比盧克的寬，但他肯定沒超過十八歲，沒準還要更小。

“我是弄死了你的小狗還是怎麽着？”盧克帶着淡淡的微笑，溫和地說道。他不記得上一次被人這麽仇視，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我到底哪兒惹你了？”

薩姆吸了一口煙。“我不喜歡長着漂亮臉蛋兒的富二代渣男利用多米尼可，騙他感情。他值得更好的人。”

盧克皺着眉擡起頭。“我沒有利用他啊。”

“得了吧，”薩姆讪笑道。“知道嗎，我在街上混的時候，可是見識了不少的。我很會看人的。我看過你跟多米尼可在一起的照片。你那樣子根本就沒有喜歡上他，對他也沒啥感覺。你看他的表情簡直用力過度，還一臉算計得要死。你肯定不是沖着他的錢去的就是了。”他上下打量盧克。“我不知道你沖着他的什麽看上了他，但我信不過你。”

盧克交叉雙臂抱在胸前，突然覺得很不自在。“我沒有利用他，”他重複道，雖然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沒有那麽篤定了。他會選擇多米尼可，确實是出于理性的考慮，而非感性，但這又有什麽不好呢？他一次次築起夢想，又一次次地破滅，他受夠了。顯然，他的感性根本分不清什麽才是對自己好的。而且他那樣做也不算是把多米尼可當備胎欺騙：他已經跟多米尼可說過了，只有當他完全确信自己需要這份感情的時候，才會做他的男朋友。在那之前，他們只能算是沒有承諾的交往。

“你沒有嗎？”薩姆說着，挑起他那深紅色的眉毛。“你這是想說自己對他有，呃，感覺嗎？別逗了。”

盧克茫然地看着他。這小鬼以為自己是誰呢？“不，我不會說自己對他很有感覺，但我也覺得他對我恐怕也沒有那麽強烈的好感。我們互相喜歡，我跟他約會了一個月，但是因為我父親的過世，我們都沒什麽時間好好約會，讓彼此愛上對方。成年人談戀愛不是像你說的那樣，薩姆。”

男孩冷哼一聲。“也就是說，你從來沒有遇到過那種人，那種不管你們是不是剛認識，你也拼命想要得到的人。”

盧克別開視線，揉了揉自己的後脖頸。“肉體吸引跟愛情不是一回事。”

“除非你是無性戀——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否則哪有什麽不存在肉體吸引的愛情，”薩姆反唇相譏。“如果真心對他有意思，你是不可能就這麽吊着他吊一個月的。尼可可搶手了。”看這小子替多米尼可不忿的樣子，感覺怪可愛的。

沒等盧克開口接話，不遠處傳來了汽車駛來的聲音。

薩姆的整張臉都明媚了起來，綠眼睛閃閃發亮——真的發亮！盧克不用猜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尼可！”薩姆蹭的一下跳起來，朝那個剛從車裏出來的高個兒男人奔去。薩姆的姿勢跌跌撞撞的，那雙長腿顯得有些笨拙，讓盧克不禁聯想到了長頸鹿寶寶。

多米尼可摘下太陽鏡，露出微笑，張開雙臂抱住一頭紮進他懷裏的薩姆，兩人熱情地擁抱在了一起。

“好好，讓我看看你，”多米尼可說着，身子後退與男孩分開。“這一個禮拜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一寸？照這樣下去，你馬上就快超過我了。”

“我想你！”薩姆大喊着，又把他抱住了。

多米尼可那性感的嘴唇抿出一彎溫柔的微笑。他回抱薩姆，吻了吻男孩的頭頂。“我也想你，薩米，”那話音中交織着愛意。

看着這兩個人，盧克感到心口湧起一股郁結的情緒。不是嫉妒。比嫉妒更糟，是失望和忌恨。

多米尼可終于注意到了盧克，越過薩姆的肩頭沖他微微一笑。這笑容跟他對薩姆發出的截然不同。他明顯還是很高興見到盧克的，而且也很喜歡盧克的樣子，但是也就這樣了。

盧克弱弱地回以微笑道：“嗨。”

多米尼可放開懷裏的男孩，朝他大步走來。“嘿，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沒想到你會來這兒找我。我沒說這樣不好啦。”他彎腰用嘴唇輕輕蹭了蹭盧克的嘴，然而盧克別開頭，結果這吻落在了他的臉頰上。多米尼可直起身，微微皺眉。“沒事吧？”

盧克雙臂抱住自己。“我……我覺得我不想跟你做男朋友。”

多米尼可的眉間擠出一條皺紋。“我可以問問原因嗎？”

盧克撥開眼前的劉海，不自在地聳了聳肩。“我只是……我的戀愛經歷都挺糟糕的。我的第一任男友騙了我，其實他已婚，還有孩子。我的第二任男友因為我不肯配合玩他好的那套情趣游戲把我甩了，找了個喜歡重口味的。第三任是被我吓到了，因為我跟他說我不想要随便玩玩，想要等時機成熟了成立家庭，于是他就甩了我。第四任在發現我父親的身份後就吓傻眼兒了。”他沖多米尼可苦笑。“至于我父親，他覺得自己有太多太重要的事情要忙，根本沒空對我盡一個父親的職責。現在你知道我的情況了吧。”

多米尼可的黑眼睛顯得挺傷感。“你想要一個全心全意只屬于你的男人，”他說。

“我想要一個願意聆聽我的想法的男人，一個把我放在他生活的第一位、悉心照顧我的男人，”盧克低聲道，突然心生出一股惋惜感。“我真的很喜歡你，多米尼可，但是看這樣子，你似乎也不是那個男人。”

多米尼可朝薩姆瞄了一眼，那小子正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悄悄觀察着他們——裝得一點都不像。“是因為薩米嗎？事情不是表面上這樣的。他只是個孩子。”

“他不是孩子了，”盧克大聲笑着說。“擦亮眼睛看看，他也只比我小五、六歲。”他搖了搖頭。“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就算事情真的不是表面上那樣，他對你來說也是相當重要的。這麽說可能顯得我挺自私，但我真是受夠了跟別人掙搶那點殘渣剩飯一樣的關注和愛了。該受的我都受夠了。我覺得我該對自己好點兒。每個人都該對自己好點兒，你也一樣。”而且我也不确定我對你來說就是好的，也許薩姆沒說錯吧。

多米尼可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彎腰在盧克臉頰處吻了吻——挨着他的嘴角。“我真的很喜歡你，小酒窩。如果你改主意了，你知道可以在哪兒找到我。”

盧克點點頭，後退幾步。“謝謝這個月來你給我的一切，尼可，”他柔聲道。“如果我欺騙了你的感情，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真心以為我們能在一起——以為我能愛上你。”他沖多米尼可撇嘴一笑。“你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的完美化身。但我開始看明白了，這樣子還不夠。所以，就是說，如果我在無意中耽擱了你，我很抱歉。”

多米尼可吭哧一笑，那潔白的牙齒襯着他橄榄色的皮膚，亮得幾乎刺眼。“懷裏摟着個可愛的美男子對我來說還真不是什麽艱難考驗。”

“真會奉承，”盧克笑道，吻了吻對方的臉頰。“我得走了，不然你的薩米會因為怕我搶走他的糖爹，把我殺了的。”

“哈，哈，真好笑，”多米尼可嘆着氣道。

盧克笑而不語，沖薩姆揮了揮手手，然後轉身離開。他朝自己的車子走去，每踏一步，笑容就淡卻一分。

是啊，不過是又一次戀愛失敗而已。至少這一次，他趕在傷害到別人或者自己之前，讓這一切結束了。

他在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是不是該放棄那個尋找真命天子的夢想了。倒不是說他已經不再相信愛情了。他還信着呢。詹姆斯和瑞恩的愛情不就算得上是“永不磨滅”了嗎？瑞恩的大哥紮克和男友崔斯坦，雖說這倆人整天嘴上争來吵去的，可骨子裏不也愛得昏天黑地嗎？

只不過……盧克不禁開始猜想，他的那位真命天子是否真的存在。他有一種感覺，想要找到一個愛他、不在乎他那多愁善感的個性，不管他有什麽樣的癖好和怪習慣都能接納他，想要與他一起組建家庭，從那以後就把他放在生命第一位，一個盧克會用全身心去愛的男人，想要找到這樣一個男人，是不可能的。

也許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男人存在，就這麽簡單。有也不屬于他。

也許他就是一個滿腦子粉紅泡泡的傻孩子，整天就知道發白日夢，任憑光陰白白蹉跎，到頭來什麽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