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23
第二天,他接到了那通電話。
“惠特福德先生,”一個帶着口音的陌生聲音說。“因為你父親的過世,我們寬宏大量給你寬限了一些時間,但我們的耐心也差不多快磨完了。”
盧克頓時感到口幹舌燥。“恐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預付了一批貨的貨款,共兩百件,希望本周六結束之前能收到。”
“什麽貨?”
“別跟我裝傻,小鬼,”那男人說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那是什麽。”
“腎。”
盧克心一沉。
操。是非法器官交易。他的父親竟然涉足非法器官交易。盧克說不清自己為什麽都沒覺得驚訝了。“聽着,不管我父親當初保證了什麽,我都一無所知——”
“我不管,小鬼,”那人蠻不講理地說。“我的買家都排着隊等呢。我要我的貨。如果你弄不到貨,或者你跑去跟警察多嘴的話,我就從你身上拿器官走。”
沒等盧克開口問他的身份,對方就把電話挂了。
十二個小時後,盧克坐在他父親生前用過的辦公室裏,雙手捂着臉。在他用父親的電腦查找了一通後,心中只剩下沮喪、憤怒和恐懼在翻騰。
他感到束手無措,本來打算不動神色地盡快掐掉惠特福德工業集團裏那些見不得人的生意——他可不想步自己親爹的後塵——可惜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父親顯然有一些收了別人的錢還沒幹的事,現在都必須由他來接手完成了。不把這些屁股擦幹淨,盧克休想脫身,而他對于要怎麽去做,根本一籌莫展。父親的那幫親信們從來不把盧克當回事,而且自他父親過世後,那幫人也不知道都滾哪兒去了——不是低調地躲起來,就是另謀出路過自個兒日子去了。盧克也想好好過自個兒的日子,但是首先,他得把手頭的這個爛攤子先解決掉,還不能出偏差,不能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也不能把自己送進牢裏。
要是能直接去找當局就好了,但他也沒天真到以為警方能把所有那些跟父親有生意往來的人一個不落一網打盡。要是那樣幹了,他一定活不過幾個禮拜。更不要說,他不希望公司的名譽因為趟上這灘污水而受損——要是被人發現了他父親搞的那些非法交易,這種事将不可避免。
憤怒的淚水盈滿了盧克的眼眶,他飛快将之抹去。天吶,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恨自己的親爹。這人人品差勁、當爹當得稀爛就不說了,還玩脫了死于非命,然後給兒子留下一堆爛攤子。
周六結束之前交出兩百個腎髒。
盧克從喉嚨裏憋出一聲刺耳的笑聲。他要麽在這周六結束之前設法搞到兩百個腎髒,要麽就把自己的命賠上——看到父親的結局後,他毫不懷疑那幫人會動真格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所及。他還能怎麽辦?
除非……
盧克顫抖着雙手,拿出手機。他打開聯系人名單,一路下拉找到了他需要的那個名字——
羅曼·傑米多夫。
羅曼的電話號碼是他在一周前從父親的檔案裏找到的,他存了下來,雖然有點恨這樣做的自己,但他還是做了。那以後,他試過好幾次要把這號碼删掉;他試過的,真的,但中途總會冒出些事來幹擾他。幸好他沒有真的删了。理性一點看,羅曼可是他認識的人裏,唯一一個知道該怎麽應對這一局面的。打電話找他是合情合理的。盧克才不是因為想要聽羅曼的聲音而給他打電話呢,才不是因為想要從他那裏獲得安全感之類的,他才沒那麽可憐巴巴呢。
電話響了四聲後,一個女人接聽了。她問了盧克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告訴他,她會把這些信息轉達給她的老板,那語氣聽起來好像她根本就不相信羅曼會回電話一樣。盧克自己也不太信。
這天很晚的時候,就在他差不多已經認定羅曼不會給他打電話、而且其人多半已經不在英格蘭時,他的手機響了。
盧克盯着手機屏看了好長一會兒,然後才深吸一口氣,接了電話。
“你想要什麽?”羅曼說。“我眼下忙得很。”
盧克翻身趴在床上,努力驅趕心中那一波波的不安感。羅曼有什麽理由會想幫他啊?“我需要你幫忙。”
對方頓了一會兒。
“幫什麽忙?”
“我今早接到一通電話,”盧克說。“有個人說他們沒有收到我父親承諾的兩百個腎,他挺不高興的。現在他們在……”
“威脅你,”羅曼替他把話說完了。
“是的,”盧克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你,會不會剛好,在什麽地方存了兩百個腎髒?”
這本來只是說笑話——很冷的笑話——但是羅曼的回答卻一本正經得不行:“我不搞任何形式的人口買賣。”
“你還……你還挺正派的嘛,沒想到。”
“我不想讓你失望,但這跟正不正派沒關系。搞這種事惹出來的麻煩得不償失。”
“你這人真可怕,”盧克不帶感情地說。他本該對羅曼這通毫無愧疚的冷血發言感到惡心,但他卻調不起這樣的情緒來。他盡力不讓自己去想這樣的反應意味着什麽。
“你不就是因為這個才給我打電話嗎?”羅曼說道,語氣幹巴巴得不行。“因為我是個可怕的人,像你那位博默那樣的好人可搞不定這種事。”
盧克的前額堆起皺紋:難道羅曼在嫉妒?
他清了清嗓子說:“随你這麽說。這還不是全部。我看過我父親的檔案,他欠別人的貨好像還不止有腎髒。情況……情況不太好。”盧克閉上眼睛。“我已經沒轍了,”他小聲承認道。羅曼身上到底有什麽魔法,能讓他這麽輕易就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眼下我必須要搞清楚怎麽去應付那群人,怎麽才能把他們都打發幹淨。”
“你想要我幫你做這件事,”羅曼說,這可不是一個問句。
“是的,”盧克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夠堅決,像在談交易的樣子。“我沒跟任何人說是你綁架的我。這是你欠我的,羅曼。要是你不幫我,我就跟MI6說是你幹的。”
羅曼大笑起來,聽起來好像被逗得很開心。“我的毛團小奶貓會撓人了。”
他感到心口有股蠢蠢欲動的情緒。“別那樣叫我,”盧克一邊說,一邊把紅得發燙的臉蛋埋進枕頭裏。“你到底幫不幫我?”
就算看不到對方的臉,他也能感覺到羅曼臉上的笑意正在消退。
“首先,我根本不欠你任何東西,親愛的,”他用低沉的話音說。“又不是我讓你去跟當局撒的謊。而且你應該是知道的,想找我做事,威脅可不是什麽好手段。”
盧克心口一緊。“你是說你不肯幫?”
“我是說,讓我幫你,我需要點更好的條件。”
他的嘴巴一下子幹得不行,心髒撲通撲通地都快蹦出嗓子眼兒了。“你想要什麽?”
“惠特福德工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盧克一下子睜大雙眼,他大笑一聲。“你以為我瘋了是吧?我才不會允許你染指我的公司。”
“為什麽?”羅曼語氣中的玩笑意味又回來了。
“我想要的就是擺脫掉公司裏那些非法交易,讓你入股完全是背道而馳。”
“小可愛,”羅曼說道,那低沉的嗓音和流露出的親密感令盧克陣陣發抖。“你知道,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業務都是絕對合法的,對吧?”
盧克皺了皺眉:這倒真是沒想到的。
“那又怎麽樣?”他說。“我不想讓你跟我的公司沾上任何關系。”跟我沾上任何關系。“換別的條件。”
電話那頭的沉默讓氣氛顯得凝重的,有什麽在蓄勢待發。
“恐怕你哪裏沒有別的東西是我感興趣的,”羅曼終于開口說。“要麽接受我的價碼,要麽拉倒。”
“拉倒就拉倒,”盧克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說,然後挂了電話。他咬着嘴裏的腮肉,努力不去理會胸腔裏那股愚蠢又荒謬的傷心欲絕感。羅曼怎麽可能在乎他的死活?怎麽可能。羅曼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利益。
手機又響了。盧克瞪過去一眼,但還是接了。
“你這個不聽話的小——”羅曼氣得從牙縫裏擠這幾個字。“跟你父親打交道那幫人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條件,不讓我來出面對付他們,你會落下跟你那傻瓜父親一樣的下場。”
“這是在威脅我嗎?”
“威脅你的人不是我,”羅曼咬牙道。
盧克胸腔裏的傷心感消退了,一股暖意傳遍他的身體。盧克告誡自己別犯傻,但卻收不回嘴上的抿起微笑。“當心點兒,你這樣說聽起來好像在替我擔憂似的。”
“百分之二十,”羅曼說,冰冷語氣不容辯駁。
“不行,”盧克小聲說,心跳得飛快。羅曼并不像他竭力想要表現得那麽冷漠。意識到這一點,盧克感到一陣欣喜,盡管他知道壓根就改變不了什麽。就算羅曼對他有某種感覺,他們也不會有結果的。他倆在一起肯定處不好。他想要的那種生活,羅曼毫無興趣。但是……但是,知道不是自己一頭熱,知道羅曼也跟他一樣有被影響到,這感覺真的太好了。他感覺自己有了力量,說來真是諷刺,因為他還從未對任何男人像對羅曼那樣逆來順受、任其支配過。也許,做被支配的那一方也是有力量的,這說法還真沒錯。也許,利用這種……這種相互的好感去維護自己的利益,是有點冷血無情,但盧克受夠了什麽都掌控不了的感覺。只要他在這過程中不失去本心,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我需要你,”他誠心誠意地說,真誠得他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我真的好需要你。”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沉寂。
沉默持續得越久,盧克越覺得難為情,他的臉開始熱了。
這時,他聽見羅曼的呼氣聲。“你那個完美的男朋友呢?”
“他從來就不是我的男朋友,”盧克說。“我後來發現,他也不怎麽完美。另有一個人在他心目中排首位。他給不了我想要的。”
“我也給不了你想要的,”羅曼試探着說。
“你是給不了,”盧克同意道。“但你能給我我需要的。”
羅曼吸進一口氣,說:“我可不會為了那對小酒窩和那張漂亮小嘴兒,幫你收拾你父親的爛攤子的。”他的語氣很刻薄,但卻騙不了盧克。
他閉上雙眼,話音中只剩毫無修飾的真誠,喃喃道:“我好怕。我需要你扶我出來。你快來幫幫我。”
羅曼用俄語罵了一句,把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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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