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絕域孤島(8)

早晨六點鐘, 烏雲後射出一絲暗沉微光。

‘宿主!紙恢複了!’

埋沒于厚重時間的書信抖落一身塵埃,熏香回來了,紙張細膩潔白, 花體字一筆一劃完好無損。

‘這個世界的白天和黑夜處于兩種不同的時空。’紀楚戎道:‘白天是看似正常的虛假, 黑夜詭異卻真實。’

‘虛假?’

‘李立群堅持認為別墅裏的人早已死去, 但我卻确實聽得到他們的心跳和呼吸。陳策告訴我, 那些人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他厭惡他們, 卻沒有嗜血欲。’

陳策的原話是‘那些奇怪的東西,惹人厭惡,卻又興不起砍殺的興致,就像早已碎裂的藝術品,你總不能将碎片撿起來再摔一次吧’。

紀楚戎解釋道:‘白天時, 別墅的人确實都活着,或者說, 回到了他們還活着的那個時間。但是,入夜後,尤其是深夜,他們又變回了亡靈。’

一切反常都出現于黑夜, 求救的女人, 歌聲。他們在夜裏幾乎沒有見過其他人,別墅晚上也不開燈,因為除了外來者外,沒有‘人’需要用到燈。

但是, 在反常中, 仍存在一個反常。

‘那女仆呢!?她白天黑夜都是一個樣子呀。’

‘也許,她才是我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即使不是,她也一定知道什麽。’

·

抱定從女仆處下手的主意,紀楚戎翻出一個小空瓶,往裏面倒了一點恢複劑。他拿着這瓶恢複劑,搖響傳喚鈴。

“您叫我嗎,先生。”

“是這樣的,我的那位女同伴,發燒昏迷的那位,她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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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為你們感到高興。”

“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向你道歉。”紀楚戎道:“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還無法交付出信任。所以,那天我并沒有給她吃你拿給我的藥。”

“我知道,并理解。”

藥罐裏不剩幾顆藥了,如果聞秋聲吃過,很明顯就能看出區別。

“我給她吃的是這個。”紀楚戎給她看手中的藍綠色液體,道:“你之前提過,貴宅的小姐患了咳疾,承蒙你們照顧,無以為報,所以我想,這藥或許能幫上點忙?”

他打開瓶口,道:“如果你信不過的話,我可以當着你的面喝一口。”

冰霜封凍的面容起了點溫度,女仆死氣沉沉的眼中掙紮着浮現一點微弱笑意,她道:“謝謝您的好心,先生。但是不必了……不必了。”那點笑意很快溺亡,她又變得面無表情:“一切藥物都救不了她,我不行,您也不行。”

“那,可以讓我見她一面嗎?”紀楚戎争取道:“我只站在門口看一眼,絕不上前去打擾她。至少讓我知道,願意好心收留我們的恩人是何模樣。”

沉吟半晌,女仆道:“好,您跟我來吧先生。您要保證,不發出一丁點聲響。昨夜舞會鬧哄哄的,她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昨夜房間裏明明一個人也沒有。

奇怪的是,今天卻有了。

女仆輕輕打開房門,幾乎沒有帶出一丁點聲響。

房間內,鋪好的被子鼓起小小幅度。長而微卷的金發鋪散開,女子閉着雙眼,紀楚戎能聽到輕輕的呼吸聲,切實存在的呼吸聲,還有有力的心跳聲。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睡姿優雅端莊,即使無聲的躺在那裏,卻生出不可侵犯的聖潔感。

冷硬如女仆,在這種聖潔中也不由柔和了棱角。紀楚戎雖看不見,卻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虔誠之意。如果不是他在場,也許她要走到床邊,跪在地上,低頭去親吻那位小姐裸、露在外的手背。

在這種虔誠面前,世俗的男歡女愛,是那麽低俗不堪。

看來女仆是不會對小姐下手的,她大概是這棟別墅對小姐最忠誠的人了。

那麽,她的敵人,自然就是那些對小姐不忠誠的人。

比如……昨晚的新娘。

甚至,整個羅特裏恩家族。

那麽,他們是卷入到了百年前的恩怨中?不,風、雨都在将他們逼入別墅,他們出現在這裏絕對與別墅脫不了幹系。

悄無聲息退出小姐的房間,不去驚擾她的夢。女仆離開前,忽然站住身,她回過頭,對紀楚戎低聲道:“先生,您最近似乎經常在深夜裏游蕩。”

她不等紀楚戎回答,自顧自接着道:“有些事情,想必您已經發現了。所以,我奉勸您一句,管好自己的耳朵和腳,不要去聽,不要接近。您知道的,惡人為了活命會欺騙善者代他們去死。”

“您是善良的人,請保重好自己。”

說完,她邁出腳步。

紀楚戎喊住她,問道:“那你呢,你又是什麽人?”

女仆似乎沒明白他的問題,只道:“當然是仆人啊,先生。”

‘她昨晚那樣對待那個新娘,是将那新娘看作惡人?那麽,她應該是自認懲惡揚善的存在?她并沒有對我們下手,是不是可以看做我們的同伴?’

嗒嗒嗒嗒,雨水敲着玻璃。

直到女仆的身影消失在一樓轉角,紀楚戎才嘆出一口氣,道:‘系統,你知道嗎,我所緝拿的通緝犯中,犯下最多罪行,隐藏最深的,往往都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犯罪。他們大多擯棄甚至唾棄大衆的法律,認為那是腐朽的,只服務于少數人的,上位者的工具。于是他們自立了一套自認為更公正的法律,遵循自定的規則,在主觀判斷他人有罪之後,毫無負疚感、毫無憐憫心地痛下殺手。’

有時候,紀楚戎恨不得将一些犯人就地正法,但是不行。他的職責是将這些蔑視法律的人押送至法庭,交由法律來審判。

盡管,最完善的法律都存在不足之處,最公正的法庭也無法讓每一個人滿意。但這并不是肆意違法犯罪的理由,因為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在為了使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而奮鬥。

砥砺,忍耐,前行,而不是自暴自棄地毀滅、破壞。

‘女仆的所作所為或許是為了小姐,但那真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嗎。’

系統感慨道:‘你說,要是小姐的病能好起來,咱們是不是就沒那麽多事情了。’

剛要回答,突然捕捉到奇怪的聲音。紀楚戎側耳傾聽,遠處隐隐傳來嘯聲。

短而急促的嘯聲,像是一種呼喚。

蛇怪?

那只蛇怪又出現在了岸邊,岸邊又撲騰着幾條肥碩的海魚。

它又受傷了,這回是在腰腹,側腰被什麽怪物啃下了一塊肉,血液很快弄髒了海岸,嗆鼻的腥氣彌漫開。

一看見紀楚戎,它立刻拘了一捧海水,可怕的兩只爪子前伸,發出軟軟的帶着咕嚕的低嘶,生怕紀楚戎不和它做交易了。

“……你倒是越來越熟練了。”女仆不要的恢複劑,正好給它了。

摸了摸新鮮的魚,紀楚戎‘看’向用舌頭卷海水的怪物,道:“這些魚你是哪裏找來的?”

都是正常世界才有的魚種,在這片海域完全屬于沒有一丁點生存能力的傻白甜。這蛇怪找到一兩只,紀楚戎還能看作巧合,但找到那麽多,就有些奇怪了。

除了好吃沒有其他特點的魚眨眼就會被海裏的怪物分食幹淨。

舔完恢複溶液,蛇怪看了紀楚戎一眼,突然紮進水裏。

“喂!”

片刻後,蛇怪又游了回來,尾巴一甩,甩出來幾條海魚。

顯然,它真的知道這些魚生活在哪個隐秘的角落。

紀楚戎放心不下這個疙瘩,猶豫片刻,道:“我給你半瓶恢複劑,你能帶我去找這些魚嗎?”

他并不信任這只蛇怪,進了水裏就是它的領域,一對一的話紀楚戎有取勝把握,難的是不知道海下面還埋伏着什麽危機。

這些明顯來自正常世界的魚是難得的線索。別墅裏面有種種限制,海卻是海怪們的領域,別墅裏的人無法插手。

沒有任何猶豫的,蛇怪點了點頭。它似乎看出紀楚戎的擔憂與不信任,伸出一只爪子,避免尖利的指甲劃傷紀楚戎,用手指柔軟的部分輕輕環住紀楚戎的手腕。

它将紀楚戎的手置于自己的下颌。

那裏,紀楚戎摸到了一塊極其柔軟的肉,與周圍堅硬的皮膚有明顯區別。

“逆鱗?”

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物種???

試探性的,紀楚戎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塊肉。

冰冷的豎瞳眯起,蛇怪似乎想張開嘴又忍住了,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尾巴伸上岸,尾巴尖親昵地挨蹭紀楚戎的腿。

‘宿主,沒想到你連蛇怪都能撸!!!’

紀楚戎:‘……’

願意讓他觸碰弱點,這蛇怪率先交付出它的信任。

可是,憑什麽呢?就憑喂了它一瓶多一點的恢複劑?那海怪也太好養活了。他往海裏灑一半恢複劑,沒準立刻就能收獲一批小弟當上海域霸主。

想想也覺不可能。

信任之餘,紀楚戎又生出一些疑惑。

等蛇怪傷口痊愈後,他們沒有立刻下水。蛇怪沖他嘶了一聲,潛入水底。過了一會兒,它浮出水面,扔過來一只U型的骨頭。

爪子尖兒指了指紀楚戎的外套。

它從外套衣擺撕下一點布料,利爪狠狠一劃骨頭,在骨頭兩端輕而易舉割出兩道狹縫。掰除切去多餘的部分,撕下來的布條穿過狹縫,不到半個小時,一個結實的眼罩就做好了。

紀楚戎眼部有傷,這種骨頭眼罩雖然遮擋視線,卻能很好的保護眼部。

沒有立刻接過,紀楚戎‘盯’着眼罩看了很長時間,他雙臂環抱胸前,半晌,仿佛突然想通了什麽,感慨道:“你的心思可真細膩啊。”

最後兩個字脫口而出時,蛇怪爪子一抖,眼罩差點掉在地上。

“白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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