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絕域孤島(14)

地門後一片漆黑, 無盡的黑蔓延至人心恐懼深處,連系統也無法看清黑暗中潛藏着什麽。

那盞管家放在壁臺上的燈,玻璃壁裏的白蠟燭跳動着盈盈火光。

是巧合嗎?

紀楚戎将燈取下, 道:“白迪, 你拿着吧。”

他是習慣了漆黑的人, 但白迪或許并不适應地門下的黑暗。

白迪接過挂燈, 随意勾在食指。他又開始說一些讓紀楚戎摸不着頭腦的話:“其實我還有一項特殊能力呦。”

“你是雙異能者?!”一個變形已經很棘手了,再加一個未知的能力, 紀楚戎真不知道在退休前能不能逮捕他。

白迪笑道:“我有與你共感的能力,痛你所痛,愛你所愛,與你五感相融。”

“……”紀楚戎聽明白了,這家夥又在耍他。

簡而言之就是他白迪不怕黑。

腳下的臺階不像人工修造的, 階面凹凸不平,每個臺階的高度也不一致, 臺階上有的地方還生出濕滑的苔體。地下深處偶爾有風噴薄湧出,風吹過來時,空氣裏糾纏着兩股腥味,鹹腥與鐵鏽交織在一起, 形成難以忍受的怪味。

臺階右側沒有扶手, 如果腳下打滑,一個不留心就會摔入無盡深淵。左側倒是有一堵牆,牆面散發出一股腐爛的臭味。

進入地門時,察覺到右側的空虛, 紀楚戎自覺走在了外側。現在, 不知何時,他被白迪擠到了內側。

挂燈在白迪食指間蕩來蕩去, 投下的光影上下左右亂飛,晃得系統眼花缭亂,而白迪,他似乎并不依靠這點光亮也能很好地适應黑暗,像紀楚戎一樣适應,倒真應了那句‘與你五感相融’。

紀楚戎道:“白迪,你走裏面,牆壁上好像有東西。”

白迪将挂燈遞過去,道:“讓那個東西幫你查看,這臺階那麽滑,你走外側我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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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将上個世界的舊賬又勾了出來,紀楚戎不難想明白白迪是如何發現系統存在的。如果對手是白迪的話,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紀楚戎就暴露了。他們是宿敵,卻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的感知力能夠輔助他繞開障礙物,卻不能幫他識別文字畫面,白迪很清楚這一點。

以往沒有系統時,他出任務必配一副隐形耳麥和電子屏眼鏡,由後方人員充當他的眼睛協助任務。

異世界沒有UJP,沒有與他配合無間的隊友。不僅如此,作為一個異世界來者,第一天就掌握了異界語言本身就是個bug。

系統曾經聲淚俱下地向他哭訴,白迪是怎麽一步一步悄悄針對它,鐵了心離間他們。

一點一點挖掘出系統的存在,從某些方面來說他的這個宿敵還真是可怕。

紀楚戎有很多問題想問白迪,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系統突然尖叫道:‘宿主!指甲!’

蠟燭照亮的方寸天地驅散黑暗,漆黑暗影潮水般褪去。牆上,溫暖的橘色光輝裏,一枚鮮嫩小巧的指甲蓋綴在青苔上。

“慢着!”白迪先一步拈下那枚指甲,食指和拇指輕輕夾住,一臉嫌棄道:“髒,我來。”

從大小和形狀看來,這應該是女人的指甲。指甲根部殘存一點皮肉,血液色澤看起來還算新鮮。牆面上有些長長的劃痕,劃痕末尾處開始出現大量血跡,苔藓一部分染成了血色。

還原場景,白迪道:“一個女人被什麽東西拖下去了。”

她想抓住什麽,反倒留下了自己的指甲。

他們這一方小小的橘黃色天地,被重重黑暗包圍。

說起來,這次舞會似乎沒有看到塞拉。

“小心一點,我們繼續往下走。”

白迪随手将那枚可憐的指甲扔進右側深淵,側耳聆聽,深淵下面什麽都沒有。

又走了二十階,紀楚戎停下腳步。白迪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下。等了片刻,他又繼續往下,輕聲道:“白迪,你離我近一點。”

白迪求之不得,并且得寸進尺,緊貼在紀楚戎身側,像是要将他抱入懷裏。明知道不可能,白迪還要口花花:“怎麽,你害怕嗎?怕的話我可以抱着你呦。”

紀楚戎肌肉緊繃,低聲道:“下面有腳步聲。”離得近一點,有什麽突發情況,他能及時護住他。白迪願意冒險陪他下來,紀楚戎自然會為他的生命安全着想,即使兩人只是合作。

在這種環境下,紀楚戎的感知力比眼睛好用百倍。白迪完全相信他的判斷,收斂嬉皮笑臉的姿态,道:“與我們相隔多遠?”

“大概四十層左右。”紀楚戎細細分辨,突然皺緊眉頭,道:“不……不止一個腳步聲,至少有兩個?不對,三個以上!”

四十層開外,有一群不知道什麽的東西正和他們一起下樓梯!

他們走,它們也跟着走,他們停下來,它們也跟着停下來。他感受到它們的存在,而它們……說不定正透過黑暗悄悄凝視着他們。

“兩人約會變成團體旅游呢。”白迪不高興道。

紀楚戎真是要給他跪了,他後背汗毛都起來了,白迪還跟他扯這個!

這就好比一群人圍在一起講恐怖故事,氣氛正到濃時,忽然有個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白迪雖然正經起來,卻沒有一絲緊張感。紀楚戎不由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他自己是有恐懼的,只是将這種恐懼強行壓制。

“親愛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麽都不怕。”白迪笑着,說他那些似真似假的話。

他說着,握住紀楚戎的手,生怕他一不留神被什麽東西奪走了。

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從兩人交握的掌心蔓延。白迪說的話完全不着邊際,他這個人本身充滿欺詐性。可是……他的掌心是溫暖的,比紀楚戎手中的燈火還要溫暖。

試探性地走了十多階,下面的東西沒有靠近,也不肯讓他們靠近,永遠與他們保持四十層左右的距離。

從地門處算起,他們已經走了七十層階梯,連地面的影子都沒看到。

‘啊!宿主!臉!臉!牆上有臉!’

兩人一系統,誰敢相信最害怕的竟然是系統。

“臉!?”紀楚戎‘看’向牆面。

一張人臉貼在牆上,臉孔露出驚恐神色,仿佛不是它吓到了人,是人吓到了它。

白迪湊近細看,白手套輕輕摳了摳牆面,道:“是有一張臉,和牆面交融在一起了。我摳了下這張臉,摳下來一點粉末。”白迪小心地嗅了嗅指尖的粉末,惡心道:“屍臭味。”說完,嫌棄地脫掉手套扔進右側深淵。

右側的無底深淵在白迪眼中,完全與垃圾場無異,什麽都往下扔。

猜到了什麽,紀楚戎道:‘系統,你做好心理準備。’

‘啊!?’

系統還沒反應過來,紀楚戎将手中的燈向前伸去,光芒照亮了大片牆壁。

一張張痛苦的,驚懼的臉從黑暗中浮現。所有的臉都呈現出腐爛的白,一雙雙眼睛注視着他們。

方才潛伏在黑暗裏,他們悄悄地看,現在有了光,他們明目張膽地看。驚懼的臉孔上,所有眼睛睜大瞪圓,像是一座座囚籠,關押着不得安息滿懷怨恨的靈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有高能預警,系統心态也崩了。

白迪還嫌系統崩得不夠徹底,他摘下自己的白面具戴在紀楚戎臉上,白色睫毛下怪異的白色眼睛掃過那些臉孔,警告道:“我的,不許看。”

揚起嘴角,白迪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再看,一個個戳瞎你們的眼睛。”

黑色霧氣在白迪身後凝成蜘蛛腿的形狀,鋒利尖端沖向離紀楚戎最近的那張人臉。

“等等!”

白迪這家夥竟然不是口花花,還真打算戳瞎這些眼睛,這也太魯莽了!

牆面上的臉更驚恐了,黑暗中流出此起彼伏的哭喊。

一陣刺耳摩擦聲,黑霧在牆上刺出一道深深的劃痕。

暗沉的血從劃痕中滲出,牆上的臉消失了。

“逃得真快。”黑霧散去,白迪嘲諷道:“人類這種東西,即使徹底腐爛,也改不了欺善怕惡的本性。”

‘這種時候還不忘發表人類學說,宿主,我已經分不清白迪和這些東西哪個更可怕了。’

“白迪,不要輕舉妄動!”聲音隔在面具後,聽起來甕聲甕氣的。紀楚戎道:“我們現在不占地利,階梯過于狹窄,在這裏有任何突發情況對我們都很不利。”

紀楚戎說的話在理,白迪确實沖動了。

“抱歉。親愛的。”白迪輕聲道:“他們勾起了我一些不好的記憶。”

無論過去多久,眼睛都是白迪心裏的一根刺。他受不了任何人用他們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着紀楚戎,仇恨的餘燼在這種目光中死灰複燃。

他記憶裏的黑色眼睛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他還清晰地記着被那雙黑眼睛注視時的溫暖,記得那雙眼睛裏自己的倒影。

連他的一根發絲都無比珍重,他卻在他眼前失去了眼睛。

這是多麽不可饒恕。絕不饒恕那些人,也絕不饒恕自己。

他挖掉仇人的眼睛,卻不能平息憤怒。他挖掉自己的眼睛,去感受紀楚戎的痛苦,去習慣紀楚戎正身處的黑暗。

可那都沒用。

阿戎的眼睛沒有了。

黑暗中,白迪輕輕地說道:“你要好好的啊,親愛的。”

只要你好好的,我忍受憤怒、仇恨才有意義。

“嗯,我們都會好好從這裏出去的。”紀楚戎說着,忽然發現臺階到盡頭了。

他們徑直向下走了一百層臺階後,迎面出現了第一個拐角。

一股危機感湧上心頭,紀楚戎将白迪擋在背後,沉聲道:“拐角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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