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懵懂
審訊室外,魏海林點燃一支煙,半阖着眼若有所思,雷霆在旁扼腕嘆息:“這孩子的一生毀了。”
“時代的悲劇。”
剛從犯下殺人罪的少年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經過,魏海林心潮難平,百般感慨化作一聲長嘆,随袅袅白煙消散于空氣。
“帥哥帥哥!”劉文婧一陣風似地從教室門外蹿進來,雙頰泛紅光,迫不及待與衆人分享驚天秘聞,“新的美術老師是個帥哥!”
“真噠真噠?”
“真的!”那女生指天保證,“大概可以和我家凱凱相提并論!”
頓時小女生們炸開了鍋,“呀呀呀”抱作一團蹦蹦跳跳,馬尾辮在後腦勺一抖一抖。苗渺朝發花癡的女孩們望了一眼,低下頭繼續在課桌面上畫小人。
上課鈴響,哄鬧的教室歸于安靜,九月暑氣未去,四頂電扇一刻不停在頭頂嗚嗚旋轉,窗外日頭正盛,透過厚厚遮光窗簾的小破口在苗渺課桌上投下一彎月牙。
前頭的劉文婧和同桌石曉迪按捺不住激動,在課桌下互相交握手掌,一齊望向門口翹首以盼。
“等下你就知道了,真的很帥的……”劉文婧難掩興奮與提前知曉的得意,在最後時刻悄聲道。
大概是被女孩們的熱情感染,苗渺竟也忍不住暗暗期待起來,新老師姓甚名誰,長什麽模樣。畢竟對初中學生而言,換老師或是轉來新同學是枯燥的校園生活裏為數不多的新鮮談資。
門外走廊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急也不緩,一步一步足以撫平夏末的浮躁。
教室鴉雀無聲,苗渺跟随衆人一道稍稍擡起腦袋,屏息凝視不敢眨眼。
繼而一個高瘦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幹幹淨淨的襯衣西褲,腋下夾着書本和教具,他一見滿教室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視線,從從容容露出溫柔微笑:“同學們好。”
聲音不高不低,不尖銳不沙啞,恰好到處地柔和與穩重。他走到講臺前,擱下手中的東西又取過一支粉筆:“夏京”——修長的手指捏着粉筆,在黑板一筆一劃寫下姓名,字跡挺拔娟秀。
女孩們先前是那麽激動不已,可真到見了人,竟然齊齊啞然無語,苗渺甚至從後看到石曉迪的耳根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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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師轉回身,笑盈盈對一屋子小孩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我叫夏京,夏天的夏,北京的京,這學期教你們美術,大家叫我夏老師就可以,很高興認識同學們。”
全場靜默三秒有餘,不知是誰帶頭鼓起掌,很快稀稀拉拉的掌聲彙入更多熱情變得響亮,劉文婧漲紅了臉,将一雙手拍得“啪啪”作響,便拼命點頭。
夏老師生得俊朗,鼻梁挺秀,雙目明亮,嘴角自然上翹,天生帶三分笑意,走路說話時背都挺得筆直,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整齊得體。
掌聲中他笑着環顧,當那視線落在末排的苗渺身上時,窗外恰好吹來一陣風,課桌上的月牙被掀開,陽光普照。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風與日光,那一刻苗渺覺得心也跟着亮堂了一下。
第一堂課學吹塑版畫,臨摹梵高的向日葵。
滿屋子污濁的空氣裏摻雜進水粉顏料的化工氣味,幾十個半大孩子鬧鬧騰騰地,或是對着他人的靈魂傑作放肆狂笑,或是趁夏老師彎腰指點某位同學的時候打鬧追逐、作勢要将糊滿顏料的雙手揩在同桌褲子上。
角落中的苗渺如與世隔絕,在一片亂哄哄裏鬧中取靜,埋頭細致地用削得很粗的鉛筆戳破吹塑板,沿草稿慢慢劃拉。
有雙腳步不緊不慢地從身後走來,苗渺心往上一提。“你畫得很好。”
苗渺微微回頭,見高個的夏老師已彎腰下來,伸出食指點點吹塑板上一處:“這裏,還可以添上幾筆。”
他湊近了,苗渺立即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他讨厭的、常從成熟女人身上嗅到的濃烈香氣,而是若有似無的花香,很像是被陽光曬過的被褥,或是洗完澡後餘留的沐浴露氣味,舒緩而自然。
夏京笑眯眯湊在他身邊問:“介意我幫你改幾筆嗎?”
苗渺對這新老師頓生好感,他還記得從前那個女老師從來都是問也不問,便上來捉着他的手和筆在他畫上修修改改,好像在大人眼中,小孩算不得人,沒有人權也根本不可能有獨立的審美能力。
苗渺便把手連同筆一起遞給夏老師,夏老師沒有如女老師一樣捉住他的手,卻是兩指捏住鉛筆尾端往外抽,苗渺微一怔,旋即松開握筆的手指。
夏老師半趴伏在桌邊,低頭專注地修改畫作,花香萦繞,苗渺發現夏老師的睫毛很長,浸在一彎月牙的陽光裏,熠熠生輝。
“你有過基礎?喜歡畫畫嗎?”
苗渺回神,發現夏老師正偏頭和藹地詢問,他回答:“喜歡畫畫,但我不喜歡梵高。”
從十三歲的小孩口中聽到“我不喜歡梵高”的評價,夏京霎時愕然,停筆轉而柔聲笑問:“為什麽不喜歡他?他可是名家。”
苗渺輕聲說:“他是個瘋子。”
夏京啞然失笑:“就因為這個?”
“他的畫也瘋,我不喜歡。”
夏京無奈,但抑制不住神色中的欣慰,大概是覺得一名初二學生能做出如此評價實在難得,于是又問:“那你喜歡誰?”
苗渺踟蹰片刻,扭扭捏捏答:“莫奈。”
夏老師聽罷莞爾,苗渺的同桌一臉莫名地看過來,好像在問“莫奈是誰”,眼神裏又藏着些“莫不是在裝逼”的疑惑。
“你喜歡莫奈?為什麽?”夏老師卻認真地收下回答,很當回事地與小屁孩探讨起藝術。
“嗯。”苗渺眼睛對上夏京,很開忽閃着挪開,“因為他的畫安靜些。”
換來又一陣輕笑,“将來想過當畫家嗎?”夏老師彎腰,胳膊支着腦袋,側臉看着他問,嘴角微微勾起。
“沒有。”
“為什麽呀?”
被夏老師注視着,苗渺心跳得有些快,直白回答:“因為我成績好,我爸媽讓我長大幹掙大錢的事。”
現實到俗不可耐的答案頓時引得夏老師笑個不停,半晌後收住笑,帶着未消的笑意對少年道:“那就算當個興趣吧,人能有自己的興趣是一輩子值得高興的事。”說着直起身來,“我這裏有很多畫冊和資料,莫奈的也有不少,你要是想看的話,可以向我來借。”
花香飄遠,夏老師朝講臺款款走去,苗渺凝望他挺拔的背影,掠過窗格子投影時他後腦勺的烏發金子般發亮,怔怔地丢了魂。
當天下午,苗渺便跑去舊教學樓找夏京,舊教學樓青磚斑駁,向陽一面牆攀滿油綠油綠的爬山虎,幾十米開外的操場人聲喧嚣,此處卻靜悄悄如世外桃源。苗渺推開底樓大門嘎吱作響的大木門,徑直往幽暗長廊的盡頭走。
淡淡的墨香和書卷香飄蕩,苗渺伸手敲敲那扇淺草綠色的辦公室門。
得到“進來”的應允,苗渺推開一道門縫,正對上夏老師的雙眼,他放下手中的畫筆,從傾斜的畫板前站起身來,身前還圍着粗麻圍裙,他幾乎是立時認出了少年,溫柔笑道:“苗渺。”
苗渺意外地一愣,聽夏老師招呼他:“進來吧,把門關上,辦公室開了空調。”
少年還頗有些拘謹,夏京卻不見外地向他展示自己未完成的畫作,是一副男童的人像速寫,寥寥數筆活靈活現,畫中那孩子仿佛真有了生命,上挑的眼與插在口中吸吮的大拇指,無不洋溢稚嫩與天真。
他給苗渺倒水,用幹淨的純白馬克杯,還從一旁的書櫃裏取出很多書籍和畫冊來供他挑選借閱,談話間并未因師生的關系而故作不好親近,舉手投足一派春風化雨的柔和。
苗渺坐在小沙發上翻書的當口,瞥見幾只麻雀撲棱翅膀落在窗前,兩盆綠蘿遮蔽住它們的身影,夏京打開窗,從窗臺上的鐵皮小罐子裏随手抓出一把小米,撒在麻雀面前,麻雀驚地飛走,待夏京走開才複又回來啄食。夏京“呵呵”笑着,在背後交疊雙手看。
生活的情趣被淋漓盡致地呈現在窗邊,少年一望就忘了移開眼。
“它們一直來的。”苗渺望得出神,夏京像是感受到少年的目光般心有靈犀地回過頭來,苗渺臉頓時一紅,仿佛被抓包般心虛,夏老師不以為意,把鐵皮罐子向苗渺輕輕一抖,問,“你要不要也來喂呀?”
夏京的一切都清爽淡泊,宛如雨後散發泥土氣息的山林,苗渺很快卸下拘束,短短片刻已為之心折。
此後苗渺總去找夏京,借書還書,看他畫畫,有時請他指導自己的作品,一來二去很快熟悉。
夏老師永遠一身白襯衫西褲的打扮,衣領潔白挺立,站在他背後觀摩他作畫時,只聞陣陣清香,不見常在其他男老師後頸處常見的油膩和頭皮屑。夏老師戲稱自己是處女座,所以有很嚴重的潔癖,苗渺聽了立刻很緊張地偷瞄自己被碳素墨水弄髒的手肘,可夏京卻遞給他一塊幹淨的濕毛巾,柔聲道:“但學畫畫哪有一點不弄髒呢?不弄髒學不好畫。來,擦擦吧。”
夏老師教他用鉛筆畫窗臺上生機勃勃的綠蘿,用水彩畫學校池塘裏盛開的蓮花。夏老師筆下的蓮花一脈一絡纖毫畢現,極盡細膩寫實,與莫奈的全然不同,但苗渺很喜歡。
教他畫畫時夏京總誇苗渺有靈性,一點就通,每每誇完還要狀似無奈地加上一調侃:“哎,只可惜你将來要去幹更加掙大錢的事。”苗渺遲疑着問這個理想是不是銅臭味太重,一點都不高尚。夏京笑着回答,“每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尋求物質的富足并為之努力也是高尚的事。”
很多個午休,苗渺都窩在舊教學樓底層的小辦公室裏,有時默默看夏京畫素描或水彩,有時捧着大開本的精裝畫冊坐在沙發上翻閱。乏了不知不覺倚在沙發上睡過去,醒來發現空調被調高了溫度,身上不知何時蓋了條小毯子。
“醒啦?”百葉窗為夏老師全身打上迷離的光影,他坐在對面,笑眯眯向他招手,“來看看。”
苗渺起身轉到他身邊,就見木頭畫板夾着一副速寫,赫然是裹着毯子倚在沙發上小憩的自己,百葉窗井然有序地割裂正午陽光,在素色毯子上描繪出精巧大膽的紋樣。
苗渺羞赧地低下頭去不吱聲,夏京故意逗他:“生氣啦?”
苗渺嗫嚅:“沒。”
夏京舒展眉頭,打開夾子取下鉛畫紙:“那這幅送給你?”
苗渺忽閃了一下眼睛,夏京擡頭望他,淺笑着遞過畫來:“喏,給你吧。”
少年猶豫的工夫,夏老師作勢要把手往回抽,狡黠地說:“你不要啊,那就不送了。”
“要,要。”苗渺忙伸手去,夏老師“呵呵”一聲,少年臉又紅了。
苗渺捧着畫端詳良久,這才小心卷成長長的直筒,做賊似地掩在背後,一路小跑奔回教室後,一把塞進課桌。頭頂風扇嗚嗚旋轉,他心撲通撲通直跳。
晚上回家後才敢鋪開,自己的睡臉映在畫中,如夢的光影被固定在寥寥數筆間,恍惚一念只覺光線裏浮沉的微塵也得以複刻,登時又引得心髒一陣悸動。
他湊近了閉起眼嗅,若有似無的花香混和新鉛畫紙的氣息,好醉人。
夏老師告訴苗渺,他最喜歡的畫家是倫勃朗,光影大師,那天陽光正打在苗渺臉龐的四十五度角處,“最好的倫勃朗光”,夏京說,“當時我想,這光一旦走了就再難複制,浪費實在太可惜,于是忍不住動筆畫了你。”
夏京骨子裏的浪漫氣息深深吸引住少年,苗渺便也不禁喜歡上了倫勃朗,喜歡上了那戲劇性的光影、靈動自由的構圖,喜歡上了夏京的喜歡。
某次夏京來當監考老師,苗渺故意在草稿紙上畫打上倫勃朗光線的哆啦A夢,圓臉可笑地打出深邃雕塑感,一側還硬擠出所謂的“倒三角”,他将畫推到靠走廊一側靜靜期待,沒過一會兒,果然聽見斜上方傳來輕輕的噗笑聲,苗渺心波一蕩,頓時湧出些得逞的得意。
随即夏老師意識到自己失态,嚴肅地清清嗓子:“做完了再好好檢查檢查。”他故作不茍言笑挺直了背往前走,可苗渺擡頭,見他的眼裏分明還有濃濃笑意。
夏京不是本地人,在學校不遠處獨自一人租房子住,苗渺第一次去拜訪時被吓了一跳,滿屋子搖搖欲墜的書本和沒來及裱框的油畫,仿佛絆一跤能順着電線絆倒半屋子的東西。雖是擁擠卻收拾地很整齊,牆角見縫插針地裝飾以纏彩燈的樹枝,頗有某些日本電視劇中展現的那些狹小昏暗卻溫馨舒适的氛圍。
夏京趴在地上,歪着腦袋為苗渺找書,撅起屁股煞是滑稽,找着找着想起來還沒招待苗渺,忙指指床邊的小冰箱:“冰箱裏有冰紅茶,自己拿吧,瞧我這腦子,都忘了拿給你。”
側邊一扇房門緊鎖,苗渺小口啜飲冰紅茶,不時好奇地往那處瞟。他環顧四周,除了滿屋子的書和畫,單人床上只疊着幾件夏京的衣服,開着門的衛生間洗漱臺上,只有一只漱口杯和一支牙刷。
“夏老師。”苗渺出聲。
夏京回了一下頭:“嗯?”
“你沒有結婚嗎?”
夏京立刻哈哈笑道:“沒有。”
“女朋友呢?”
“哈哈,也沒有。”
苗渺說:“騙人,我們班上的女同學都打賭說你一定有女朋友,你年紀也不小了。”
紮心了同學,夏京站起身來,拂去懷裏《世界名畫鑒賞大全》上的一層浮灰,拿書輕拍一記少年的頭頂,柔聲斥道:“學生就好好讀書,怎麽還關心起老師的婚戀問題了?”
苗渺揉着頭頂,擡頭道:“夏老師喜歡什麽樣的?”
夏京臉色不易察覺地一變,但旋即調整回來,故作神秘地朝少年擠擠眼:“不告訴你。”
夏老師這麽好的人,喜歡的也一定是很好的人,比如一頭秀發及腰、穿白裙子的溫婉可人的大姐姐。
一念及此,苗渺撇嘴,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
“時間不早啦,你快點回家去吧。”入秋氣溫驟降,天也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苗渺還沒呆夠,夏京卻已披上件咖啡色外套,拿起水果盤裏的自行車鑰匙,“走,我送你回去。”
苗渺嘟囔:“明天是周六,我不能多呆一會兒嗎?”
“你父母會擔心的。”
“不會的,就說在夏老師這裏。”苗渺賴在地上,拉住夏京的袖管晃了晃撒嬌,“夏老師,讓我住在這裏好不好?”
夏京慢悠悠回過身來,苗渺一臉期盼,仰視凝神。
“不行,小孩子要回家。”夏京叉腰,擺出大人架勢。
苗渺垂下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下一刻卻覺夏京的大手溫柔地摸了摸自己頭發:“以後再來玩,夏老師一直歡迎你。”
心頭癢兮兮,暖洋洋,苗渺真寧願那手永遠不要離開,就這麽擱在自己頭頂。
傍晚蕭瑟的秋風往領口裏灌,自行車載着後座的少年,悠悠沿落滿黃葉的小路向前。
少年側坐,單手摟在夏老師腰際,他蹬踏板時身體一左一右地搖晃,苗渺不由自主貼近了些,覺得那背又寬又暖,叫人有說不出的安全感。
舊樓綠油油的爬山虎、小而溫馨的房間和夏老師身上淡淡的花香味交織,編成少年十三歲最美好的回憶。
苗渺總小尾巴一樣粘着夏京,時常遭到同學們的揶揄,男生們在角落裏咬耳朵,陰陽怪氣叫他“跟屁蟲”。苗渺全當聽不見,反正他學習成績好,在中國成績好就天然擁有很多特權,老師庇護之下,叫別人即使看你不順眼也奈何不了你。
他提筆,在身後一片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中泰然自若地畫起小人。
總的來說苗渺是名內向的少年,性情清冷,處事原則基本可概括為“不關我事”,很多時候甚至可以用“冷漠”形容。
許多次眼見學校的小團體在小樹林後霸淩同學,他目不斜視,捧着英語單詞書就從面前走了過去。被欺負的同學嚎得聲淚俱下,出聲求苗渺救他,苗渺不為所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苗渺。霸淩這事,大家都不管,有的是不想管,有的是不敢管,一個學校多多少少都會發生校園霸淩,霸淩總要有個對象,不是你就是他,誰也不想插手引火燒身,好端端地替代前者成為下一個被欺淩的對象。別人見了霸淩的場景還要倒抽涼氣,做出震驚之态,而苗渺只是袖手旁觀得比較心安理得罷了,說到底兩者本質也無多大差別。
而夏京卻是見一次管一次,他一個美術老師越俎代庖多管閑事,告校長,叫家長,把當事人叫來談心,苦口婆心企圖讓這群長歪的祖國花骨朵重新蓓蕾綻放,小團體恨得牙癢癢,背地裏管他叫“夏婆婆”。
“夏老師,你為什麽要管呢?”
苗渺坐在聳立的書堆之中,看夏京在狹窄的陽臺晾曬衣物,不禁問道。
此時已是初冬,夏京着一件黑色高領薄毛衣,包裹住他修長筆挺的身姿,滿身喬布斯式的文化味兒。
他回過頭來,一本正經道:“一定要管啊。”
苗渺用手指撥弄一本銅版紙制的厚書邊角,咕哝:“這明明不關你的事啊。”
“你現在或許可以這麽說,可是啊,”夏京擱下晾衣杆,走過來與苗渺面對面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那是因為被欺負的不是自己,如果一直沒人幹涉,那所有人都會默認校園暴力的存在,那麽當你成為下一個受害者的時候,也就不會有別人管你。那樣是不對的。”
少年似懂非懂地望着夏老師,夏老師摸摸他的頭,笑着說:“你是學生,沒有能力幹涉,所以我們當老師的就必須來管了啊。”
苗渺“哦”了一聲,卻是心猿意馬,暗暗在意着頭頂不輕不重的撫摸。
夏京話鋒一轉,問:“真不回去啊?”
苗渺:“真不回去。”
苗渺和父母吵架,正在“離家出走”。
這晚早些時候夏京聽見門鈴響,開門就見苗渺站在面前,失魂落魄的。夏京一驚,忙問他怎麽了,苗渺便氣鼓鼓把前因後果簡述了一遍。夏京聽聞事情的經過,不禁哭笑不得:“換手機這點小事,怎麽能和爸爸媽媽吵架呢?”
原來是苗渺手機總高電量自動關機,修了兩回無果,向父母提出換手機卻被搪塞,于是氣不過,情急之下頂撞了幾句後跑出門了。
苗渺也知道自己有錯,可又不願承認,辯駁道:“可我手機壞了,和爸媽說,他們根本不放在心上。”
夏京苦笑:“老師正好換了新手機,要不舊的這臺你先拿去用吧。快些回家,道個歉就過去了,一會兒老師陪你回去。”說着去翻抽屜找手機,可苗渺偏是不肯,反複嘟嘟囔囔“我不回去”。
夏京拗不過這生悶氣的倔小子,只好做出讓步,打電話給苗渺父母告知情況,說苗渺要在自己這兒留宿一夜,明天就送他回來,請家長放心。
擱下電話,無奈地朝興奮的少年嘆一口氣:“好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苗渺心頭可樂開了花,一連在夏京的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當晚兩人挨坐在地板上,分享一袋芝士味薯片的同時看電視,電視裏正演《愛情公寓》,夏京被逗得樂不可支,笑完了往嘴裏塞一枚薯片,吸吮手指後擎在半空,舉着一只雞爪似地繼續發笑。
苗渺定定看夏京,夏京感受到目光帶着笑意扭過頭來:“怎麽了嗎?”
“老師,”苗渺說,“當初我剛見夏老師的時候,覺得你像是不會吃飯的那種人。”
夏京聽罷摸不着頭腦,“啊?”了聲:“不吃飯?”
“不食人間煙火。”苗渺尋找出一個較為合适的形容,“仙風道骨的。”
少年略帶稚氣的評論惹得夏京一愣之後捧腹不止,半天後好容易收住笑,正色道:“老師何止要吃飯,還要上廁所和睡覺呢。你有沒有幻滅?”
苗渺搖頭,很認真地回答:“沒有,我覺得會吃飯上廁所和睡覺的夏老師更好。”
夏京扯開嘴角,伸手揉他的頭發:“你啊,想不到小腦瓜裏還在考慮這些東西。”
苗渺作勢要躲,不情不願的樣子更引得夏京要揉。
臨睡前,苗渺在床上扯棉被蓋過身體,被對夏京說:“夏老師,你真的睡地板啊?”
夏京忙活着打地鋪:“是啊。”
苗渺說:“地上多冷啊,我們都是男的,睡一張床又沒什麽。”
夏京彎着腰一瞥,對上他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笑道:“沒事,老師身體好,睡地上不冷。”
一盞暖色的小臺燈潑灑融融橘光,苗渺凝望了夏京半晌,說:“夏老師,你現在打着倫勃朗光線。”
夏京愣了片刻,沖他眨眨眼,看看斜邊的臺燈,明白過來:“哈,真的。”
“可惜我畫得不好,畫不下來這會兒的你。”
夏京噗聲笑了,把被子在地鋪上展平,擡起臉來對少年說:“那就看在眼睛裏,等将來畫得好了再畫。”
苗渺也樂了,脫口而出道:“老師,我好喜歡你啊。”
無心之言,夏京的動作卻瞬間頓住,片刻後光着腳走到床前,蹲下,對裹着被子的苗渺十分認真地說:“嗯,老師也喜歡你這樣的學生。”
光線暧昧,苗渺覺得夏老師的眼眸裏裝了千萬顆閃爍的星星。
“可是我從來沒有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別人。”苗渺低語,歪着腦袋凝視夏京。
夏京喉結動了動,一番沉默後說:“你還小,将來還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也會有很多很多喜歡上別人的機會。”
不等苗渺再說什麽,夏京已擰滅臺燈,輕聲道:“睡吧。”
午夜苗渺睡迷糊,一翻身滾下了床,咕嚕兩下滾到夏京身邊,閉眼蹙眉撓了撓胳膊,脖子一歪又進入夢鄉。
夏京在睡夢中隐約感到有人在摩挲自己,睜開眼在黑暗中恍恍惚惚一陣,才發現是苗渺這小家夥不知怎麽地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一扭頭,小家夥的鼻尖蹭過他的嘴角,夏京心随身體猛然一震,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苗渺樹袋熊般整個人挂在他身上,體溫和鼻息一齊襲來,霎時方寸大亂。
夏京趕忙掀開被子,撥開他一屁股坐起來,思考片刻便起身,輕手輕腳地托起酣睡着的少年的身體,摸黑往床移動。
苗渺睡得意識不清,隐約覺得自己淩空飄起,正往一處飛去。一睜眼,對上黑暗裏的一張人臉。
“嘶——”苗渺一個激靈。
“別怕,是我,沒事。”夏京用氣聲說,“你剛剛滾下來了。”他将少年輕放在床鋪上,帶着倦意懶懶笑了一聲,“我的床小,委屈你了,睡着留心點,別再滾下來了。”
苗渺渾渾噩噩的思維因着這聲慵懶沙啞的笑而清醒,繼而感受到那雙臂膀抽離的空蕩。
他拉住離去的夏京,輕輕捏着他修長的手指尖,不知怎麽的,大約是黑夜給了他勇氣,他啞聲說:“老師,我喜歡你。”
黑暗中的夏京看不清表情,只聽呼吸變得急促,不知過了多久,他說:
“你是我的學生。”
地鋪傳來被褥摩挲的聲響,夏京躺回自己被窩的同時,苗渺心中湧起失落與羞恥參半的感受,他雙頰火辣辣地發燙,翻身面牆,不吱聲了。
隔天夏京像是全然忘卻了昨晚的意外,一早出門給他買雞蛋餅,溫言勸他早飯要多吃點。
送他回去的自行車一如既往平穩,到家樓下時夏京仍是淺淺地笑着揮手:“苗渺再見。”
心酸甜酸甜的,少年懵懂的情愫如此這般無疾而終,苗渺失落,卻也不難過,夏京在他心中依舊閃閃發光,他們的相處還和之前一樣。夏京是個好老師,苗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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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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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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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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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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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