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太陽就快下山了,淡橘的夕陽透過門縫爬到了祠堂裏。
供桌上的長明燈火光幽幽,袅袅清煙從香爐中升騰而起。
忽的,屋子中彌漫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
夢雲将從春風樓打包的飯食用食盒裝好,輕輕送了進來。
李琳琅對夢雲眨眨眼,目送她退出祠堂後,将食盒打開,取出油雞,鹵牛肉,還有幾樣涼菜,擺在了地上。
跪了小半日,他們倆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李琳琅還顧及儀态,用筷子夾菜吃,而韓祁便不拘這些禮數了。
他盯着油汪汪還熱着的雞,伸手撕下只雞腿:“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矜持什麽。”
說罷,将手中的雞腿遞給李琳琅,自己另撕一只,啃了滿口肉香。
李琳琅笑着接過雞腿,同樣啃了大口,邊吃邊道:“方才你說的那些話,可是真的”
韓祁喝了口茶,臉上沒了平時的嬉笑玩鬧,他擡頭看着前面韓家祖先的排位,語氣堅定:“當然是真的,你不信?”
兩個時辰前,韓敘指着韓祁狠狠道:“今年的文科舉,你必須參加,作為韓家子孫,你有你的責任!”
大乾科舉考試分文和武兩種,因重文輕武的緣故,參加武科舉的人越來越少,就連世代為武将的人家,也都以家中兒孫考過文科舉為榮,韓敘要韓祁參加文科舉,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可能!我要的是提槍握劍,保家衛國,而不是唯唯諾諾,做只會阿谀奉承,耍耍嘴皮子的文臣!你們誰都替我做不了主,我的命該我說了算!”
韓祁強硬的回道。
“好,看誰犟過誰!”韓敘氣的滿臉通紅,被韓夫人勸着離開了。
李琳琅搖頭,沒誰犟得過未來的忠國公韓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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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認識韓祁時,他已經被世事無常磨去青澀和稚嫩,他不茍言笑,愛穿一襲黑衣,腰挎鎏金銀劍,是元都城中沒有品級的小官吏。
李琳琅扭頭看着年少的韓祁,認真道。
“我信你說的話,還有,我支持你參加武科舉。”
韓祁擡起頭來,微微詫異:“為什麽?不指望我考個頭名做個官,好叫你也撈個官夫人做麽?”
我倒是想,可你考得上嗎?李琳琅蹙眉,上一世韓敘非要他參加文科舉,這位大爺在臨考前夕,逃了。
而且,昨日整理自己的筆記時,李琳琅發現那天韓祁看的傳單也混了進去,扯出來瞧,是從許氏書院流傳出來的,號召有志青年議論政事,反對苛政與亂政。
李琳琅對許氏書院沒印象,對落款署名的許昌乾卻記得,他曾經帶領元都城許多世家子反對新政,得到了很多大臣的賞識,只是風光了沒幾個月,就惹怒了陛下,落了個犯上作亂的罪名被斬,追随過他的人也沒有好下場。
雖不知前世韓祁到底和許昌乾走的有多近,但很明顯,這是個坑。
她正愁怎麽勸韓祁遠離許昌乾這個大坑,現在機會來了。
“我可以幫你說服父親,讓你去參加武科舉。”李琳琅篤定道。
韓祁有些心動,他看着李琳琅,這丫頭眼神清澈,鬓角的步搖微微晃動,明明比自己還小兩歲,卻有着歷經風霜才有的篤定,讓人忍不住信任她說的話。
可父親,不是個好說服的人。
韓祁搖搖頭:“你別管了,這是我的事情。”
“我當然要管,成親那夜我就說過,我要把日子過得漂漂亮亮,不落人後,照顧好身邊人,你,韓祁,也不能一直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你這樣我走出去要被人笑話的,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慫?”
慫,呵呵。
韓祁轉頭見院裏無人,改了跪着的姿勢,盤腿坐在蒲團上,用拇指擦了擦嘴角:“那你說說,你要怎麽說服老頭兒改主意?”
“這個我自有數。”李琳琅挑眉又道:“你要給我寫個“投名狀”,我說服父親後你一定要考上,如若不然,我在父親和母親面前就毫無信譽,混不下去了。”
韓祁有些好笑:“成,試試呗。”
他喚阿羅取來紙筆,李琳琅以地為案,執筆寫起條約來,不過一會,寫好了密密麻麻一大片。
韓祁拿過來看,上頭寫了今後的讀書及習武的課程,這個沒毛病,武科舉不僅考武藝,還要考文化,只是不給外出會友不準睡懶覺不準鬥蝈蝈蹴鞠,就有些太嚴格了吧。
“非常時刻,拼一拼。”李琳琅拍拍韓祁的肩膀。
韓祁嘆息,指着最末一條:“若最後考不上,韓祁需賠李琳琅白銀千兩,這個過了。”
“過嗎?沒毛病啊。”李琳琅嫣然一笑。
“是,你對。”韓祁扯出個僵硬的笑容,這波操作很李琳琅,半點不吃虧。
說服韓敘讓韓祁參加武科舉其實不難。他嘴上非要韓祁參加文科舉,更多的是父子倆話趕話,倔脾氣上來擡杠的結果。
李琳琅去說服了韓夫人,韓夫人溫言細語又說服了韓敘。
最難的,其實是韓祁能不能考上。據李琳琅了解,韓祁四書五經一概不通,文化課程基礎相當薄弱。他現在去書院讀書顯然無用,需聘請夫子入府,一對一名師重點教學。
畢竟,離武科舉第一次文考的時間,只有兩個月了,還能搶救一下。
第二天托大哥李浩濂找的孫夫子就入了府。
夫子到時韓祁還在睡覺。
李琳琅叫夢雲取了面銅鑼,走到羅漢床邊猛擊了三下,聲音巨響。
“怎麽了!漠北人打過來了嗎?!”
韓祁夢中驚坐起,抱着軟枕抵在胸口,待意識稍微清醒些後,翻了個白眼,重新躺下:“你吓死我了。”
李琳琅将銅鑼遞給夢雲,自己輕坐在羅漢床邊緣,微笑:“時辰不早了,該起來讀書了。”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韓祁捂着耳朵,想起昨日與李琳琅簽下的合約,他這是失心瘋了吧,為什麽會答應李琳琅讀書!
這個貪財小氣的壞女人,又挖坑讓他跳,最最可氣的是,他又上了當。
李琳琅早有準備,将昨日白紙黑字,簽字畫押的合約拿出來:“這上頭寫的清楚,你中途退出要付違約金白銀千兩哦,可以分期償還,利息另算。”
白銀千兩!利息另算!不要以為你是個姑娘我就會讓着你!韓祁猛睜開眼睛,從羅漢床上翻身坐起。
“李琳琅。”他喊道。
“還不帶我去見夫子!耽誤我讀書可怎麽是好!”
李琳琅微微一笑:“這就對了。”
阿羅趕緊上前伺候韓祁洗漱更衣,他怎麽覺得自成親後,少爺越來越乖了呢,少夫人果真厲害。
孫夫子是從翰林院出來的老編修,雖年過古稀但精神頭十足,除了精通各類古籍外,也頗懂政事,若不是李浩濂牽線搭橋,一般人還請不來他。
但有一點,孫夫子特別嚴格,學生錯了就罰,懈怠就罵,言語犀利,毫不留情面。
一天的課上下來,好幾次韓祁将雙手放到了書案邊緣,他想掀了這桌子,他想去玩去浪,他懷念春風樓的酒菜,他想新養的那只蝈蝈了。
可回頭看着笑盈盈的李琳琅,韓祁咬牙,他覺得他還能再堅持一下。
好不容易下了課,韓祁累得不行,用晚膳時他專挑肉吃,今天必須好好補補。
李琳琅食的少,坐在旁邊的小桌旁算賬。才兩日,賬房已經将田莊今年的收成折合成了銀兩,王寧寧和劉宛瑛老實的将銀票送了來。
哼,她就知道這兩人不舍得,也不敢和自己撕破臉皮。
接着她又看了看這幾日米鋪重裝的進度彙報,花費比自己預想的多,唉,其實也不多,主要是她現在太窮。
米鋪生意和藥堂的生意營利不多,她做這個純粹是為了應對即将到來的饑荒,是該另外想賺錢的法子了。
李琳琅今日一襲月白襦裙,鬓角簪着翠色的珠花,未施粉黛,但她眉眼本就靈動,此刻燭火昏黃,她臉上光影浮動,有種恬靜之美。
韓祁放下碗筷,就這麽看着她。
“看我做什麽?”李琳琅回過神,擡頭問道。
韓祁對着她搖了搖手裏的信:“朋友明日約我聚會,你看……”
李琳琅眼尖,一下就看見那信中提到在許氏書院相聚,這自然去不得。
“忍忍,咱不去,現在一切為了考試。”
李琳琅搖頭。
“好。”韓祁用兩指夾着信,使了勁兒往上一抛,信飛出去好遠。
“少夫人,不好了!”
清晨,天色剛亮起來,院中的花蕊上還閃着晶瑩的露水,春桃和綠梅便一前一後的跑過來,慌張喊道。
李琳琅正在用膳,伸出指頭揉了揉眉心,這兩個丫頭的口頭禪就是“不好了”,改日要叫雲夢教教她們,遇事該冷靜,沉着,這樣咋呼像什麽樣子。
“少夫人!”春桃喘着粗氣:“我們去書房叫少爺起床,叫了好久少爺都不起來。”
綠梅接着道:“後來阿羅推開門,才發現少爺不見了,只在床上留了封信,說他離家出走了!”
“當真?”李琳琅放下手中的銀勺,邁步往書房去。
昨夜韓祁說他要溫習書本,讀書到深夜,就宿在了書房裏,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
李琳琅趕到書房,屏風後擺了張小床,床褥被單都準備的齊全,現在卻全部被翻亂扔在地上,床上的簾子也被扯下,用墨水寫了幾個龍飛鳳舞,張牙舞爪的大字。
老子不幹了!
阿羅瑟瑟縮縮的走進來:“少夫人,這怎麽辦?”
李琳琅握着那寫了字的簾子,回身問道:“以前少爺離家出走過嗎?因為何事出走,去了哪裏,多久才回來?”
阿羅咽了咽口水:“兩次,一次因為打架被告狀,少爺坐船南下,一路玩了三個月才回來,還有一次因玩蹴鞠傷了人,少爺去賭坊……耍了大半個月。”
“是個離家出走的熟手。”李琳琅淡淡道,她表情很淡定,唇邊甚至帶着點笑意,卻叫阿羅有些害怕,少爺雖然無拘無束慣了,可少夫人卻是能降的住他的樣子。
“夢雲,備車,我出去找人。春桃綠梅,你們去禀報一下夫人和老爺,就說少爺出門了,我去尋他,叫他們不要擔心。”
而此刻許氏書院正熱鬧非常。
一位白衣玉冠的少年騎着馬,到書院門口停下,熟練的牽着馬入了院內,又拴好馬,拍了拍馬兒,慢悠悠入了大廳。
好遠,徐沛森就迎了過來:“韓祁,幾日沒見,還以為你重色輕友,不舍得出來咯。”
韓祁給了他胸口一拳:“滿口胡說。”
他,韓祁,休想有人能管住他。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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