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韓祁一直忙到快天亮了, 才和衣躺在榻上休息, 入睡前, 他将李琳琅送的小老虎放在胸前, 盯着小老虎圓圓的腦袋笑了笑,這才安心的睡去。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空氣中迷漫着薄薄的霧霭,太陽很快就升起來,溫暖的晨光灑向還在沉睡的坊市。

“禦林軍辦事,閑雜人等速速讓開。”

禦林軍乃是皇帝的親兵,只聽從皇帝一個人調遣, 軍中個個都是精銳,此刻高坐于馬背之上,穿着銀色铠甲,腰間懸挂寶劍,表情嚴肅。

百姓們紛紛避讓,在禦林軍過後竊竊私語。

“這出了什麽大事情,禦林軍很少出現的?”

“是啊,好生奇怪。”

清晨因為禦林軍泛起的這點漣漪, 很快就波及到了燕兒巷。

宋穆匆匆走入院門, 手還沒來得及碰到房門。

“碰!”一聲巨響。

“韓獄丞。”跟在宋穆身後的袁将軍不容宋穆敲門,搶先一腳踹開房門, 滿是絡腮胡的臉上有一雙眼窩極深的鷹眸,他冷笑,跨過房門走到床前。

“韓獄丞, 這是禦林軍的袁将軍,奉旨前來的。”宋穆滿臉沮喪,僵硬着身子挪到韓祁面前,無聲的用口型道:“下官無能,攔不住他。”

“原來是袁将軍,久仰。”韓祁揉了揉眼睛,昨夜他徹夜未眠,這才睡下不到半個時辰,“袁将軍來此處,所為何事?”

他說着看了眼院子裏面密密麻麻的禦林軍,不用多加思索也知來者不善。

“陛下有令,大理寺韓祁疫情處置不力,停職自省,從今日起由大理寺卿薛宥大人親自負責本次疫情,韓祁,你可以走了。”

袁将軍微微仰着下巴,神情十分的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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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林軍是皇上的親兵,平時素有一股優越感,好像他們天生就高人一等。

呵呵。

“哦。”韓祁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晃了晃因為缺乏睡眠有些昏沉的頭腦,“聖旨呢?”

“口谕,無聖旨。”袁将軍側臉看向一邊的宋穆,“你是燕兒巷這片衙門裏的小吏?”

被突然點名的宋穆身體一僵嗎,緩緩擡頭,“是。”

“幫這位韓大人收拾收拾東西,讓他立刻就走。”袁将軍活動着自己的胳膊,“這等人留在燕兒巷,也只是平白耽誤疫情,沒有半點用處。”

“下官……是。”宋穆縮了縮脖子,垂頭不敢看韓祁。

“好,我與薛宥大人交接一下,立刻就走。”韓祁看了宋穆一眼,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此事與你無關,無論是我或者是薛大人處置疫情,你都盡心盡力協助便是。”

院子裏面,大理寺卿薛宥正等着韓祁,薛宥是三皇子的人,一直不喜韓祁,兩個人簡單的交接後,并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不需要多想,韓祁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必定是出事了。

簡單的交接之後,韓祁回到房間,他的東西不多,日常所用的東西在燕兒巷沾染上了病氣,他也不想帶回去,只有一樣,他需要回去取。

“什麽破玩意,扔了扔了!”韓祁剛走到房間門口,就看見一個明黃色的東西被扔出來,滾在他的腳邊,小老虎頂着一個王字,無辜的與他對視。

是李琳琅送給他的小老虎。

韓祁看上去面無表情,手背上的青筋卻一根根暴起,他盯着沾滿灰塵的小老虎,彎腰去撿。

一只黑色的靴子搶在他之前,狠狠将小老虎踩在腳下。

“幼稚小兒才玩耍的東西,不會是韓大人的吧?”袁将軍冷笑,腳尖用力,将小老虎肚子裏面的棉花都碾了出來,而後蹙眉,用驚訝的語氣道:“莫非,真是大人的?”

“……”宋穆被這一幕吓呆了,戰戰兢兢的走過來,對袁将軍賠笑道:“将将将軍,麻煩您松開,這的确是韓獄丞的東西。”

“哦?”袁将軍語氣輕佻,扭頭瞥了宋穆一眼,用眼神警告宋穆多管閑事,宋穆被這狠厲的眼神吓退半步。

“松開。”韓祁擡眼,冷冷道,他比袁将軍高一些,俯視着袁将軍,再一次冷冷道:“松開。”

他這些天又瘦了點,本就立體的眉眼此刻猶如刀削斧琢,嘴角一側勾起,在臉上勾勒出一抹寒森森的笑。

有一刻,袁将軍在這雙眼睛裏面看到了殺氣,是少年人身上少見的□□裸的殺意。

袁将軍繼續作死,他松開腳,接着再次踩中小老虎的頭,輕飄飄的嘆息一聲:“當真是韓大人的?可惜,被我不小心踩壞了,韓大人,我賠你。”

韓祁臉上笑意不減,盯着袁将軍看了片刻,直看到袁将軍受不了後退了半步,這才慢慢的說。

“這種小老虎,并不是幼稚小兒才會玩耍的東西,其中的道理我不想說,袁将軍這種人是不會懂的。”韓祁彎腰撿起地上已經不成樣子的小老虎,滿臉可惜的将棉花重新塞回小老虎的肚子,“這樣的小老虎,我家中還有,以後還會有更多,但是每一只都獨一無二,可惜啊,被你踩壞了。”

袁将軍冷哼。

韓祁湊近他,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袁将軍,好生保護着你這只腿,你我下回再談賠償的問題。”

說完,韓祁慢悠悠的出了辦事院的院門。

“他!這是什麽意思?”袁将軍摸着自己踩碎布老虎的左腿,隐約的有些不安,随後呸呸呸的往地上吐了幾口口水,匆匆忙忙趕到薛宥面前去邀功。

他這樣當面奚落韓祁,為的就是讨薛宥的歡心。

韓祁在半路上遇見了來接人的李琳琅,通過李琳琅韓祁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百官因為疫症之事已經吵得人仰馬翻。

榮親王也因為辦事不力被皇帝大罵一通,罰了一年的俸祿。

“今天早上薛宥向皇上禀報,元都城東邊的楓葉街也出現了疫情,已經有十多個人生病發熱、全身長滿了膿包。”李琳琅嘆了口氣,“他還添油加醋的向陛下說,正是因為你處理疫情的方式太過于極端,百姓不信任朝堂,這才隐瞞生病的事實不願意報告給官府,導致疫情出現擴散。”

“榮親王站出來反駁薛宥,被被宋尚書好一頓奚落嘲諷,榮親王沒有忍住,和宋尚書吵了起來。”李琳琅搖了搖頭,“陛下大怒,生了榮親王的氣,将處置疫情的事情交給了薛宥。”

韓祁剛去洗了一個藥浴,全身都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草藥香味,特別好聞,他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後,捏着眉心道:“疫情擴散,确實是我疏忽,只是……”

“楓葉街和燕兒巷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即便疫情擴散,也不會相隔如此之遠,這些事情總感覺蹊跷又巧合。”

“你的想法和我一樣,但願是我們多想了吧。”李琳琅接過夢雲端來的安神湯,輕輕吹着氣,“這些天你太累了,喝了這碗湯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想。”

韓祁接過李琳琅遞過來的湯碗,微笑着說,“好,都聽你的。”

入夜,李琳琅還在燈下縫補着白日被踩壞的小老虎,韓祁支着腦袋看李琳琅,“你縫的真好看。”

“真心話?”李琳琅低頭看着小老虎身上歪歪扭扭的針腳,蜈蚣一樣的補丁,只當韓祁在胡說八道逗她開心,“你啊,要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韓祁扯了扯李琳琅的衣袖上的流蘇,“人好看,做什麽都好看。”

李琳琅眨了眨眼睛,韓祁什麽時候學會了這種閉眼吹技能?

算了,聽着還是很舒心的,至少李琳琅看着碎成渣的小老虎不僅沒有生氣,還特別有耐心的将渣渣小老虎修補成功。

雖然,修補好之後的小老虎,恩,看起來更加醜,更加呆萌。

第二天清晨,李琳琅醒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袖子被韓祁壓着了,李琳琅扯了扯,扯不動,韓祁閉着安靜睡得很香,又長又濃密的睫毛向兩把小扇子。

李琳琅盯着小扇子看了一會兒,把今天要看的賬本全部抛在腦後。

古有君王為了不吵醒心愛的人睡覺,斷袖上朝,李琳琅讀到這個典故的時候還覺得十分荒唐,此刻她用指頭輕輕碰着韓祁的眼睫毛,十分認真的想。

美色當前,這也是人之常情。

咦,為何韓祁越看越好看了呢?

李琳琅有些疑惑,忍不住湊近了些。

倏然,韓祁睜開眼睛。

“……”

李琳琅呆住,默默的躺回去,閉上眼睛,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琳琅。”韓祁莞爾,他想了想,湊到李琳琅的耳邊,“上次的話還算不算數?”

“什麽話?”李琳琅睜開眼睛,假裝聽不懂的樣子,“不早起,該起床了。”

韓祁看李琳琅的反應有很不好的預感,這是要反悔的意思嗎?

他握住李琳琅的手腕,有些委屈的說:“你答應過我,要考慮兩個人的生活,難道不作數了嗎?”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李琳琅随後說道:“當然,是作數的。”

韓祁這個委屈又可憐的樣子,她怎麽能忍心說一個不字。

“琳琅,那你可以給我一點獎勵嗎?”韓祁還是握着李琳琅的手腕不願意松開,他臉上露出幾分擔心,“我好怕你突然反悔,又不願意了,這樣我會很難過。”

李琳琅有些無奈,她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自己就像一個準備要抛棄自己小美人的渣男。

美人泫然欲泣,鬧着要自己負責任。

真是令人頭疼。

李琳琅看着韓祁的眼睛,心裏又多了不忍。

“好。”她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韓祁的臉,然後用手攬住韓祁的脖子,輕輕的抱住他,“這樣夠不夠。”

韓祁将自己的下巴靠着李琳琅的肩膀上,他明明比李琳琅大只許多,一只手就能将李琳琅整個圈在懷中,此刻卻安靜的靠在李琳琅的懷裏,臉上露出微笑,松了口氣。

李琳琅是真的答應了。

抱完之後,李琳琅又在韓祁的臉頰上輕輕的親了一口,紅着臉鎮定的說:“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說完,繃着臉咳嗽一聲,起床穿衣洗漱。

韓祁覺得,這是成婚以來最美好的時刻。

薛宥接手處理疫症之後,疫情沒有繼續擴散,他自己帶了新的大夫去燕兒巷,給病人們分發新的湯藥,沒過多久,病人們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轉,發熱的症狀消失了,身上的膿包也消腫結痂,就連昏迷多日的病人吃了湯藥以後,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世人都覺得,這是三皇子和薛宥的功勞,他們是元都百姓的救兵,更有傳言說三皇子是天上的神仙轉世,今生是專門來下凡造福百姓的。

三皇子在世人口中風評上佳,從沒有出過什麽風頭的太子自然落了下風。

論民心所向,太子作為儲君已經不如三皇子了。

沒有登上皇位之前,儲君之位都是虛的,畢竟廢太子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不稀奇。

朝中那些中立的官員們,立場也都開始慢慢松動,隐約有投靠三皇子的趨勢。

不久後的一天,隐先生登門拜訪。自薛宥接手燕兒巷的事務,隐先生也回到了醫館,他對薛宥手上治療疫症的藥方十分好奇,可薛宥對藥方十分保密,就連藥渣都要碾碎了才丢棄。

隐先生花費了好些精力,才從碎藥渣從辨認出幾味藥材。

“夫人,這藥方中有青黛、重樓,有清熱解毒、熄風鎮驚之效,并不稀奇。”隐先生打開随身攜帶的紙包,從裏面取出幾枚碎瓷片一般的東西,“這些也是從藥渣中發現的,名為龍骨,是安神的藥,十分貴重,也十分緊俏,需要提前訂貨才能購得,我發現三皇子在疫症出現之前,就在各大醫館囤積此藥。”

隐先生一開始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可他拿着龍骨看了又看,有聯想到燕兒巷裏病人們的慘狀,還是忍不住将這個消息告訴了李琳琅和韓祁。

他将紙包放在桌上,搖着頭嘆息。

他本不想招惹是非,可……是,他是大夫,也是大乾的子民。

還有,他相信李琳琅和韓祁。

“隐先生,謝謝你提供的線索。”李琳琅對隐先生點點頭,“我就知道先生醫者仁心,看不得百姓們受苦。”

隐先生被李琳琅說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睜睜看着李琳琅将碎龍骨小心的收好,又站起來溫柔的說:“先生,我送您出府。”

隐先生坐上回醫館的馬車後,腦中還一直回響着李琳琅剛才說的話。

“自古以來,醫者父母心,大夫都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愛最可敬之人,隐先生此舉果然如此,令我十分的欽佩。”

“隐先生,這件事情的确十分的蹊跷,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查,如果背後真的有人搗鬼,無論是誰,我們都不會退縮,也不會手軟,也請先生保守好秘密。”

“元都百姓們的安全,有先生的一份付出。”

隐先生身邊的小童子拿着李琳琅給的小零食,邊吃邊問:“先生,出發前您不是說龍骨至少能換一百兩銀子嗎?您怎麽沒有問夫人要錢呀?”

“你還小,你不懂。”隐先生眼眸清明,內心翻湧着無邊的激情,“我這是為國為民,自願犧牲。”

“……”

小童子低頭默默吃着零食,以前您可不是這麽說的。

柳家兄弟快馬加鞭,終于抵達西域了解情況,又通過加急的密保将消息傳回到了元都。

韓祁從信封中取出一張白紙,取了一些茶水灑在紙上,白紙上慢慢浮現出字跡。

“柳易在信中說,西域的一個小部落前不久确實爆發了瘟疫,其中有位來自元都的商人也染上了疫症。”韓祁越讀眉蹙的就越緊,“據說商人想要落葉歸根,強撐着病體和回了元都。”

“可染病之人渾身發熱長滿膿包,就算這個商人回到元都,也沒有辦法通過城門士兵的檢查。”李琳琅覺得有些可怕,“除非,元都城內有人買通了守門的兵衛,将人偷偷放了進來。”

“我會派人去查經常來往于元都和西域之間的商人。”韓祁伸手摸了摸李琳琅的頭發,“若真有此事,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西域各部落和元都城素有貿易往來,元都的商人會将絲綢和茶葉販賣至西域,再從西域帶回香料和珠寶,這條商路十分的漫長,進出邊關時還需要通關文書,商人們想順利出關,都會在官府進行登記。

韓祁和李琳琅通過李密找來了登記名冊,派人逐一查名冊上商人們如今的下落。

最後,目标鎖定在一位趙姓商人的身上,根據名冊上的記載,此人兩個月前出關到了西域,至今沒有歸來。

趙氏?韓祁覺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來,燕兒巷最先染病的人家中,就有趙氏的人。

這麽湊巧?

“我去找阿布爾,托他問一問知不知道這位趙商人的下落。”李琳琅收起名冊對韓祁道:“若趙姓商人人間蒸發了,只怕,他就是那個最先染病的人。”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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