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回合搞砸了,得另想法子,看來只能夜裏潛入了
頻出入東海,最後與那冥王夙竟成了拜把子兄弟,還有那青木老龍為證。
人們只喜歡聽個稀奇熱鬧,也沒人考量真假,這一個在神木柱子上釘着,一個在海水裏站着,怎麽拜的把子?
——來來往往幾十年過去了,直至百裏皇族沒落,叛軍揭竿而起,百裏千尋慘遭追殺,窮途末路時,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朋友被釘在東海呢。
——于是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想幹脆捎帶着把好朋友也救走,于是颠颠去了南谷偷了業火,以身載火撲到那神柱上,就此解了冥王封印,自己也被燒得血肉模糊,一命嗚呼。
說書人許是帶了自己的臆想,前言不搭後語的揣測起當時冥王的心思來:摯友舍命相救,無以為報,于是咬破手指,在最後剩下的一塊殘皮上立了血誓,百裏氏萬年之內,可随時驅使冥王,以報其先祖撲湯蹈火的救命之恩... ..
“萬世咒”的事越傳越烈,最後傳到皇帝耳朵裏,微服下到坊間,聽了還沒一半,怒氣沖天呵了一句“胡言亂語”,便拂袖而去。
于是那說書人慘遭割舌,再不能說話。
竣工後的梅苑再無一人能進。
就連皇帝最親近的侍衛南光,也只能在院外候着,未經允許不敢進去。
南昱除了每日上朝聽政,仍是面無表情,至少是,不會笑了。
其餘時間皆是呆在梅苑,南光送了膳食進去,時常恍若隔世一般,見南昱居然伏案在畫符,畫的依舊是招魂符。
南光知道主子對那個人的執念已深至骨髓。
白日裏還好,南昱就如同當初在南谷修行一般,起早打水填滿水缸,然後在院中練劍,或是在屋裏看書,梅苑的藏書一本不落的全部搬來了,擺放在原來的位置。
南昱看完書後,也會自然而然的在那張床上就寝。
若不是夜裏偶有痛哭聲自梅苑裏傳出,南光真的擔心南昱會就此魔怔了。
能哭出來就好,能哭出來就好!南光陪着落淚,不會笑,至少南昱會哭了,總比前一年那呆呆傻傻的樣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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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的事越演越烈,南昱不顧宗門規矩,請出了全尤,上上下下在府裏張羅了一通,直到保證陣法和符咒都無一遺漏,才放那鬼宿長老離去。
☆、招魂
齊王府如今是皇帝寝宮。
南昱每日同其他朝臣一樣早出晚歸,乘車上下朝,極少在後宮停留。
皇後把持着人丁稀薄的後宮,照料先帝留下的太後和太妃們,少了妃嫔間争寵奪勢,日子過得也算清淨。
皇帝不住後宮,所以就算朝臣們有心為皇帝溫暖床榻,也不知該把人往哪裏送。
送進宮便是守活寡。齊王府又陰氣沉沉,滿屋符咒,誰又敢讓自家閨女去那種地方?
再說皇長子南宮熙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深得武帝寵愛,耗費了不少心力培育,後起之秀想要一享尊榮,就算八字有一撇,得武帝青眼,也任重道遠。
有前車為鑒,三朝元老梁大人的孫女一早便入宮,由皇後做主,封了麗妃,至今無所出,回到娘家哭訴,說皇上連她的宮門都沒進過。
娘家人只能怪自己的女兒沒有那捕獲君心的本事,如今的武帝比文帝還要剛愎自用,龍淵閣幾乎把持着整個朝政,所以就算心有微詞,也不敢舔着臉進言皇帝寵幸自家閨女。
麗妃進宮兩年仍是處子之事,雖成了京城笑柄,也讓許多想效仿的朝臣止步,表面上阿谀皇帝伉俪情深,獨寵皇後一人,背地裏咬牙切齒。
南昱落了清淨,顧不得群臣心思,潛心梅苑中苦惱的是別的事:回到幽冥的人是有多忙?還是不願出現?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全尤一番調試的招魂陣,還是有了奇效。
不過招來的魂魄卻不是梅苑的主人,而是鬼書生——漁歌晚。
“我說你日日滴血招魂,小心失血而亡!”漁歌晚見面就是一番數落。
南昱喜出望外,哪在意那滿手的創口。
“別招了,回不來了!”漁歌晚一句話将南昱打入谷底。
“殿下凡身壽盡時,少了一魂。”漁歌晚道:“我看着他用神木錐刺心,也做好了完全準備,拿了聚魂燈等候一側,可殿下身死時,竟三魂不齊,又不是龍吟劍,何以至此,我一直不得要領。回到幽冥等了一年,還不見殿下魂歸,我就知道出事了!”
南昱心裏一涼:“莫不是因那萬世咒,遭了反噬?”
漁歌晚凝視南昱許久,忽地伸手探入南昱體內,驚訝大喊:“怎麽會這樣?”
“怎樣?”南昱顧不上被他探得渾身一寒,急切問道。
“殿下給你的,竟然是命魂!”漁歌晚驚呼:“他真是瘋了!”
南昱頓感事态嚴重:“他何時給了我命魂,我為何不知?”
“你那時差一點就入了幽冥,知道什麽!”漁歌晚忿然道:“就算你重傷不治,以殿下的修為,也能用一把陰土讓你起死回生,可偏偏你是天靈根,陰土召回的身體無法承載你駭人的天靈之氣,想必殿下為了救你,剝離了自己的命魂。”
南昱回想起南光說的話,玄冥君救治他時,賬內曾發出痛叫聲,還伴随着奇怪的光亮... ...風之夕在那時,竟然剝離了自己的命魂!
“剝了命魂,”南昱聯想起許多畫面:“剝去命魂後,他會怎樣?”
“命魂承載靈根,你說會怎樣!”漁歌晚道。
“所以他那時候已經修為全無,可他又怎麽能驅動陣法退敵!”南昱想起風之夕夜以繼日繪制的那一卷陣法圖。
“那哪是什麽陣法啊!就是些障眼之法,他是冥王,就算沒有了靈力,使喚幾個陰兵還是綽綽有餘,你以為數十萬的北軍,能被區區陣法所退?”漁歌晚一改嬉鬧做派,神色沉重:“殿下第一次退敵,的确用的是陣法,可第二次,用的卻是陰術,揚血召陰,無數陰魂破土而出,是何場景?陰魂雖是虛物,可手裏的刀槍卻是實打實的,北軍被殺死一半,再吓死一半,剩下的恐怕也神智錯亂了吧!”
南昱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顧自憐,誰知風之夕遇見自己,才是他真正的不幸。
漁歌晚斷了思緒,想起一件舊事:“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個問題,殿下究竟是何時有的厭世想法。”
南昱猛地擡頭。
“也許就是從蓮花坡回來後,他一直沒把萬世咒放在眼裏,其實就算簡萬傾手握萬世咒,也不能奈何得了殿下。可他去了蓮花坡,知道了當年的事,也許那時,他就動了念頭。”漁歌晚望着南昱:“殿下那麽看重你,卻與你反目,我那時候就覺得事情不對了。你可知你走後,殿下幾天都沒說話,将自己關在寝殿裏。自那以後,殿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尤其是... ...你大婚後,他回了梅苑,站在那陰陽池裏,那是我見過他最吓人的一次,全身泛着駭人的陰寒之氣,梅苑六月飄雪,生生将一池水凍成了千年寒冰。”
南昱身形微顫。
“我跟随殿下數百年,從未見他如此難受過... ...”漁歌晚見南昱面色煞白,嘆息道:“殿下雖是冥王,可作為一個凡軀,仍舊無法超脫啊!不說這些了,我見你這兩年過得也沒個人樣,算是報應了!”
南昱聽得出漁歌晚的怨氣,也絲毫不在意他的直言不諱。這是他的報應,沒錯,這還不夠,風之夕就該直接弄死他!
“對了,還有一事,我先說明。”漁歌晚道:“你母親許宋,是我殺的,殿下不讓我告訴你。事已至此,說不說也不重要了,當時抓了許宋來,是想要她種在你身上的蠱蟲解藥,可那毒婦非但不給,還趁殿下不備,用神木釵紮傷了他的腿,我一怒之下,直接将她的頭端了,扔了下去。”
漁歌晚說的面不改色:“神木錐之傷是不能治愈的,你知道吧!”
他怎會不知!
受了那樣的傷,沒有任何靈力護體,風之夕瘸着腿,在冰天雪地裏為自己找尋那頭痛之藥... ...
“唔!”南昱捂住胸口。
“你怎麽了?”漁歌晚問道。
“沒什麽,突然喘不過氣!”南昱心疼得無以複加,扶額掩住眼眶:“你繼續說。”
“難不成你不知蠱蟲之事!那宣邵不是已經從阿娜爾那裏得到了解蠱之法麽,頭不痛了吧!”漁歌晚問道。
宣邵的确給他用了一段時間的藥,他只當頭痛的毛病被根治了,竟不知道是因為蠱蟲,風之夕為何不告訴他?
“她是你的母親!”風之夕曾經說過。
所以你寧可背上殺母之仇,也不想讓我知道她的歹毒用心。
她是我的母親沒錯,可你是我的什麽人?... ...你不清楚嗎!
“回不來了嗎?”南昱嘶啞道:“之夕他... ...是不是,回不來了?”
“不知道,三魂散了很難再聚,幽冥無人,黃泉無影,如今的殿下,也不知身在何處!”漁歌晚深深凝視了南昱一眼,此人若不得冥王夙上心,落在自己手上,恐怕早讓他死了千百回。
就是此人,将他高高在上的殿下,拉下了神壇。
生于虛空的夙,穿越千萬年日月,落在這肮髒的人世間,二十七年的凡塵于他而言,不過像虛晃過樹葉落下的一道斑駁,光影稍縱即逝,不值一提。
漁歌晚願意花幾十年的光陰去等待他的殿下重返幽冥,願意随侍冥王夙左右,陪他春花秋月。
可偏偏這道光,照到了南昱——蝼蟻般的凡夫俗子的身上,便停駐了。
無論是冥王夙還是風之夕,都做了一個選擇:不顧生死,剝魂散魄,為其續命,護其萬全。到底是怎樣的情愫,可以犧牲到這種程度?
漁歌晚重重嘆了口氣,起身離去:“能否回來,全靠殿下執念... ...”
“先生,等一下... ...”南昱沉聲攔住:“我有事相求。”
轉眼又至陰月,鬼門大開。
一縷孤魂浮游荒野,忽明忽暗的紅色冥火,不知自己姓字名誰,何為來處,何為歸路!
烈日裏,一簇小小的冥火畏懼陽光,只得躲在林蔭之下、橋下暗處。
夜幕降臨,才能小心翼翼的漂游到曠野裏,沐浴一下皎潔月色。
随風飄蕩,四處無依。
直到周圍的綠光越來越多,均是朝一個方向彙去,孤魂便跟随着那些綠光,本能的覺得,也許那裏才是安全之處。
孤魂泛着紅色光芒,格格不入的混在一群綠幽幽的魂魄中,甚是顯眼。他不能再等了,又一年過去了,若再回不了幽冥,不等魂魄聚齊,自己就要潰散了。
今日是七月十五,百鬼歸冥之日,孤魂跟着越聚越多的魂魄,再次踏上黃泉之路。
“怎麽又是他啊!”有鬼魂将這團過于特別的紅色冥火認了出來:“去年便來過一次了,還不死心麽?”
在上一年的陰月,這抹孤魂就曾經混跡在返冥的鬼魂中,想通過那鬼門關,回到幽冥地界,還沒到查驗身份的城門,便被看守發現,揪了出來。
衆鬼魂沒想到一年過去了,這抹紅色的孤魂還徘徊在鬼門關外。
“小紅,”由于紅色殘魂無名無姓,記不得一點前塵舊事,其他鬼魂便為了取了這麽個名字:“小紅啊,你跟着我們也不是個辦法,你三魂不聚,七魄不齊,連個陰身都顯不出來,還什麽都不記得,城門的鬼司是不會讓你過關的。”
被喚作“小紅”的孤魂知道,聚則成形,散則為氣。自己就是一團氣,連個鬼都算不上,想入那鬼門關,定是困難重重。
可他不想自己再這麽游蕩下去,終有一天,那抹氣也會散,他不甘心。
“是啊,哪怕能想起點前事,還能托鬼司查一查生死簿,興許能尋根索源,讓你入幽冥聚魂,總比在這陽間晃蕩的強。”
“自古魂散的野鬼,終逃不過兩個結果,要麽投入那忘川河,永世随波逐流。要麽化成那路旁的彼岸花。”有鬼魂發出一聲嘆息。
黃泉路的兩旁,紅色的花朵開得嬌豔欲滴。“花葉生死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彼岸之花由一抹抹孤魂化成,在魂魄即将散盡的前一刻,帶着最後一絲執念,化魂成花,永生永世駐立在黃泉路邊,忘川河畔,翹首期盼着羁絆之人。只為有朝一日,那人的魂魄行至此處時,能望上那麽一眼。
一朵朵無葉之花,如絲如血,花瓣張揚,像一雙雙期盼之手,朝那黃泉路中極力的伸着,搖曳着,帶着無聲無息的呼喚,招呼着鬼途上的魂靈。
“小紅”停在一望無垠的花海前,久久伫立。
投身此處,化魂為花嗎?自己有執念嗎?如果有,為何想不起來。如果沒有,又是誰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遍又一遍的呼喚... ...
“快走吧,時辰快到了,一會城門關了,大家都要成野鬼了!”有鬼魂開始不耐的催促,簇擁着輕飄飄的“小紅”朝城門湧去。
像“小紅”這樣的魂魄不全的,沒有排隊入關的資格,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于是躲在一個好心的鬼魂陰身下,混跡在那一群鬼中。
“你,出來,太明顯了,這麽紅,你怕不會是個花精吧!”果然,眼尖的守衛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替他打掩護的鬼魂一臉無奈:“小紅,實在藏不住,幫不了你了!”
“小紅”默默退到一邊,遠遠的看着鬼魂們一個個順利的入了關。
環顧四周,剩下的均是無處可去的孤魂。
最後一個鬼魂入關後,城門的看守走了過來,卻并沒有驅散這些孤魂,帶着同情說道:“算你們運氣好,今年森羅殿大赦,左丞鬼書生在忘川河兩岸布了招魂旗,專為你們這些孤魂野鬼引路,你們去那碰碰運氣吧!”
如暗夜曙光,衆孤魂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紛紛朝忘川河湧去。
“小紅”也随着孤魂隊伍,前赴後繼的投入川流不息的河水中,潛在水面之下,朝下游飄去。
忘川河水泛着幽幽的綠光,将兩岸的招魂旗映照得分外清晰,一枚枚陰旗插在岸邊,每一面旗上,都繪了鬼符。
還真有尋到根源的孤魂,當那招魂旗發光時,河水中便會有孤魂躍起,投到那旗子上。從此無論入生門轉世為人,還是進死門永世為鬼,總算有了歸屬。
“小紅”順流而下,羨慕的看着一個個孤魂投身旗上。
他認不出屬于自己的那面旗,也感應不到旗子對他發出任何的訊息。
難道要永世沉于這河水中嗎?
湍急的河水寂靜無聲,載着一個個孤魂,流經一座氣勢雄偉的城樓前。
城樓上高挂着一盞紅色的聚魂燈,在暗夜裏分外明顯。
“小紅”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而熟悉的力量朝自己襲來。再看那燈裏,竟有一抹同自己一模一樣的殘魂在湧動,而在那盞高懸的聚魂燈下,一個白衣男子手持一柄紅扇,看向河面的同時,驚訝睜大了雙眼。
“小紅”不受控的向那聚魂燈飛去,與此同時,燈下的白衣男子驚呼了一聲:“殿下... ...”
幽冥地界,背陰之山,洞不納雲,澗不流水。
白衣男子拎着聚魂燈,入了一個山洞。
“殿下命魂和地魂聚攏,虛空的天魂也該歸位了,就在此地修陰魄,鑄陰身吧!”
聚魂燈中的兩團殘魂早已合二為一,微微的發着紅光。
“我的殿下啊,虧得你回來了,不然,我看那個人也快到這報道了!”
你們當剝離命魂是鬧着玩嗎,為了讓你歸去,他舍棄一身天靈修為,從此淪為一介凡夫... ...啧啧,不懂!
☆、魂歸
皇宮禦花園內,宮女們追逐着滿地瘋跑的兩歲孩童,累得大汗淋漓:“太子,你慢着點,別摔了!”
“熙兒太頑皮了!”皇後嗔怪笑道,眼神寵溺。
“皮點好,二皇兄據說小時候也鬧騰。”南昱朝孩童招招手:“熙兒過來,該去練劍了!”
太子熙乖乖走到他父皇身旁,交由禦前侍衛統領南光牽着,往校場而去。那裏,有來自東嶺的劍術師父——林柯。
林柯在南昱稱帝後,便從東嶺而來投奔了這位結義兄弟。倆人不似君臣,更是無話不談的摯友,南昱痛失了李滄瀾後,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心事,林柯便成了傾訴對象,二人時常躍到房頂之上,把酒憶話當年。
南昱對皇子極為嚴苛,皇後也無異議,深知太子熙将來所要背負的使命和責任。南昱不像文帝,喜歡擺弄棋局,操控人心,對南宮熙的教導都是直來直去,明言若要成為一代明君,揚名後世的英雄,便得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無法受的罪。
懵懵懂懂的孩童哪會懂得這些,只知道按照父皇的意思去做,便是沒錯。
邊豐荷懂得南宮策,就算那位隐世的二皇子隐身世外,可事關家國安危時,他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最後不惜犧牲自己性命,也要護天聖平安。
如此的豪情男兒,邊豐荷愛的深,也懂得深。所以他們的孩子,會是下一個南宮策,不避世的南宮策。
皇後目送着太子離開,視線回到皇帝身上:“陛下,招魂之事,還沒有消息嗎?”
南昱黯然不語。
邊豐荷便知結果,寬慰道:“陛下也不必心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浣溪君心系陛下,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南昱微微點頭,會嗎?
三年了。
會的,就算他不回來,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去尋他,上至碧落,下入黃泉。
“禀陛下,宮外有一東嶺女子求見。”
來訪的東嶺女子,是他的姨母,許姜。
許姜久未見南昱,心裏挂念,便來了康都。同時還帶來一個衆望所歸、驚天地時的消息:
現任東嶺宗主,一棍子打不出個響屁的岳伍,竟要成親了!
成親不奇怪,衆望所歸,宗主成親是大事,也是東嶺數年來唯一的喜事。
可驚天動地的是——他娶了一位男妻!
許姜送來喜帖,婚禮在一月之後。東嶺之人喜好自由,也将這無拘無束玩到了極致,并非覺得這是什麽醜事,不僅不知羞、不遮掩,還廣發喜帖,邀天下宗派前往觀禮。
這算是南昱這幾年來聽到最讓他耳目一新的消息了,難得的臉上出現了笑容,與許姜攀談之際,才知岳伍和廣姬能成眷屬,并非一帆風順。
岳伍死板,廣姬浪漫,二人怎麽看都覺得不搭。可貴在廣姬夠堅持,用他的情深厚誼再加上軟磨硬泡,終究把那根木頭拿下了。
南昱驚嘆岳伍的敢作敢為,更佩服廣姬的無畏和執着。
據許姜說,二人情深意重,相親相愛要定終身。沒臉沒皮要昭告天下是廣姬的主意,他說就算淪為笑柄,也要開這個先例。
此消息一出,立即成為修真界關注的焦點,人們一開始各種嘲諷和聲讨,傷風敗俗、罔顧倫常等口誅筆伐不絕于耳。
笑夠了,也罵夠了,人家東嶺不為所動,整個宗門似乎都非常看好這一對,人前人後也極盡維護擁戴。
東嶺的風頭過去,長籲短嘆之餘,竟有人莫名生出羨慕之意。尤其是那些閨閣女子,竟然暗地裏組織了什麽“同心社”,或是寫詩,或是作畫,甚至有繡鴛鴦枕頭的,源源不斷為東嶺即将成親的一對新人送去祝福何賀禮。
守舊之人感嘆世風日下,深閨女子們樂在其中。
東嶺俨然成了真正的世外樂土,雖然門生們言行無狀,行為不羁,可貴在敢愛敢恨,不畏世俗,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南昱在心裏深處,對此也無不豔羨,無論是以仇恨為宿命的許宋,還是想傾覆天下卻不得其法的簡萬傾,皆是我行我素之輩。
哪怕是花奚、季空之流,也從不在意世人評說,活得肆意灑脫。
“昱兒,高晚回東嶺了!”許姜帶着一絲歉意告知此事:“我知你不喜他,可岳伍執意将他留下了。”
南昱對此無甚感覺,對高晚也談不上喜惡。
“林柯去信我才得知,你竟然被姐姐下了蠱咒,”許姜神色黯然:“姐姐一生執念便是為父報仇,想必因此才會如此。”
“她與高晚之間,到底有何仇恨?”南昱問道。
“高晚有個妹妹,天生白瞳鬼眼,姐姐欲窺浣溪君真身,便剜了高晚妹妹的雙眼,施以靈術安放在自己眼上,可沒過多久,便遭了反噬,導致雙目失明。”許姜道出了真相。
南昱聽得一陣寒栗,難怪高晚會對她恨之入骨。
“昱兒,不要懷恨你的母親!”許姜寫道:“她一生,也沒過幾天好日子。她就是太過剛烈、太執拗了!一條道走到黑。”
“... ...”南昱無言以對。他沒有什麽資格恨許宋,說道執拗,也許是遺傳,自己有過之無不及,說話一樣難聽,口是心非。
忽見南光驚慌失措的入殿,見了許姜,先是一禮,極力控住神色:“陛下,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南昱皺眉看了南光一眼:“又有何事?姨母在此,先不回去,你去通知禦廚,備些好菜好酒。”
南光欲言又止,領命出殿,嘴裏嘟囔着:“守了三年的花,也不回去看看。”
“說什麽呢?”南昱不耐。
“我說,府裏的梅花,開了... ...”
南昱渾身一震,随即瘋了一般的沖出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許姜、百感交集的南光。
三年了,梅花終于開了,是不是你回來了?
入府進入梅苑,花樹迎風招展,枝頭綴着朵朵紅豔,馨香撲鼻而來。反季開放的紅梅,前所未有的絢爛。
南昱立于梅樹下,紅梅花瓣随風飄落掌中。
“之夕... ...”南昱輕喚:“是你嗎?”
是你吧!
可院落裏,哪怕一個虛影,都不曾看見。
清風卷起一地落英,朝屋裏飄去,南昱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花瓣紛落案頭書頁間、硯臺旁。
南昱一陣失落,漁歌晚沒有成功嗎?
拂去紙上的花瓣,白紙上赫然出現的兩個字讓南昱驚得幾乎昏厥,這不是他寫的字,這是風之夕的筆跡:
——奇無... ...
南昱眼眶一濕,鼻子一酸:“之夕... ...”
躍然紙上的兩個字淹沒在他眼中,離愁別恨齊湧心頭,喉頭發緊,婆娑滿目.....
紙上緩緩又出現幾個字:
——可有想我?
南昱破涕一笑,手指輕撫紙上的字跡,沙啞道:“... ...你說呢!”
——我回來了!
“嗯,”南昱點頭,睫毛一顫,淚水滴落暈開一片墨跡:“我知道,... ...我一直在等你。”
——奇無,不要哭!
“我沒哭!”南昱聲音黯啞。
... ...
“好了好了!”漁歌晚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掩飾了一下略紅的眼眶:“看不下去了!殿下,他那是喜極而泣。”
南昱的視線始終不舍得離開那幾個字。
“皇帝陛下,我家殿下現在只是一抹神識,還未修得陰身,所以你看不見他,殿下也不可在陽間久留,本來我來通知你一聲便好,可殿下偏要親自來,想必想你想得厲害了!”漁歌晚喋喋不休:“再過幾日便好了,你們暫且忍耐一下。”
“陰身,”南昱這才擡起頭看漁歌晚:“之夕的陰身,很難修嗎?”
“聚齊三魂已是不易,修陰身要在幽冥極陰之地,還要有載七魄之物,殿下是極陰地靈根骨,以蝰蛇膽為最佳,我已經打探到那蝰蛇巢穴,不日便取來。”漁歌晚說道。
“蝰蛇乃神獸之一,取其膽,怕是不易吧!”南昱擔憂道。
漁歌晚忽地甩開扇面,一臉悲壯:“蝰蛇不止一個膽,為了幽冥主子,獻上一個是它的榮幸。能為殿下深入蛇穴,也是我的榮幸。”
南昱正想說可有自己效勞之處,見紙上又出現幾個字:
——不可魯莽,此事交予勾陳去辦即可
南昱這才放下心來。
“我倒是忘了,勾陳與蝰蛇是拜把子。”漁歌晚道:“殿下,你不能在此耽誤太久,要不,我先帶你回背陰山吧!”
南昱此刻雖然只能通過紙上的字跡與風之夕交流,他回來了,卻看不見摸不着,就算這樣,也不舍他就這般離去:“之夕!”
“知道了,久別勝新婚,殿下比你更急... ...”
“啪”的一聲脆響,漁歌晚捂臉失色道:“... ...歌晚失言了,殿下恕罪。總之,你就等着吧,十日之後,殿下陰身鑄就,便可相見了,在這之前,還請皇帝陛下做些準備。”
所謂的準備,便是撤去全府上下的招魂符,再布了一個幽冥陣。
總之要為那幽冥之主打造一個适宜的住所,府中克陰之物一概不能留存,包括所有能反光的鏡面,都要撤出。
甚至整個齊王府大大小小的門面牆面都換了顏色,門簾窗簾也盡換了黑色布幔,俨然一副陰森之相,連南光見了,都瘆得後背發涼。
等待與其說是難耐,不如說是恍惚。
從梅苑花開到紙上留痕,南昱都覺得像一場夢。
他曾經無數次夢到過風之夕歸來的場景,醒來皆是虛無一片,所以就算按漁歌晚所說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也時常懷疑那只是夢中所聞,尤其是那梅花,只開了一日便謝了。
就算是夢,南昱也沉浸其中,除了上朝便足不出戶,守候在陰氣沉沉的齊王府裏。
虛虛實實的日子過得太久,南昱清晨聽到一聲輕喚後醒來,也沒有太過吃驚。
直到映入眼簾的人又喚了一聲:“奇無。”
南昱才懵然愣住,表情來回變幻,幾近失控,最後一激靈,張臂便抱上去... ...
空無一物,還是夢啊!
躺在身旁的人任由南昱抱過來,雙臂穿過虛影,看着那一臉是失落:“是我!”
南昱失神喚道:“之夕... ...”
風之夕看到南昱委屈失落的表情,嘆息道:“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你能看見,卻觸碰不着,該怎麽辦才好?”
南昱躺回原處,風之夕出現的方式他并不意外,也并非沒有這個心理準備,或許是等得太久,期盼得太久,那些大起大落的澎湃心潮漸漸化成涓涓細流,這才三年,即便是三十年,他也會安靜的等下去,就算只等來一個虛影。
“之夕... ...”南昱微笑看着眼前之人,輕輕的喚着那個不知道叫了多少次的名字:“是你嗎?小師叔。”
“是我。”風之夕的聲音同樣輕柔。
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對望着,腦海中那些各種呼天搶地、情緒崩潰的重逢場面并未上演,此刻似夢似幻,凝視着對方的眼睛舍不得移開。
太久了,太久沒有見到了。
無論是南昱還是風之夕,都恍若隔世,各自心裏都積攢了很多的話,可就是說不出來,不知從哪句話開始說起。
千頭萬緒籠罩在南昱心頭,有喜、有痛,有悲,有恨。
恨之入骨,愛之如命。
風之夕從別離到身死,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沒有同南昱說過一句。他為南昱所做的任何事情,南昱其實并不感激,也不感動,更多的卻是怨憤,風之夕自作主張,讓自己成了一個自私且卑微的人。
若真要他說出什麽,那他最想問的就是,你憑什麽自以為是的死去?
你留下一個結發香囊,是什麽意思,表示你始終如一?
我南昱在你風之夕眼中,到底還算不算個男人?
可南昱說不出口,他不忍心,怨憤也罷,委屈也罷,都抵不上風之夕此刻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其他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回來就好,這樣... ...很好!至少能看見。總有一天,會在一起的,”南昱遲疑了一下:“不是嗎?”
風之夕神色變幻了一下,點頭道:“是的。百年人間,我陪着你,等着你。”
南昱慢慢品着,突然神色一異:“你... ...看着我慢慢變老?”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間常态。”風之夕緩緩說道。
“... ...不行!”南昱越想越害怕:“按你那意思,你保持不變,而我,會老,會... ...”會醜成什麽樣子!細思極恐。
風之夕的手撫上南昱的臉,雖沒有觸感,卻帶去一股冰涼:“變老也不壞啊!我倒是想看看白胡子的南宮武帝。”
南昱眸色一黯,腦海裏瞬間出現許多畫面:風姿卓絕的風之夕對着一個滿臉皺紋、發須花白、牙齒掉光的垂垂老叟,深情款款的喚着... ...
“奇無... ...”
南昱一個激靈。
風之夕接着說道:“若是你覺得不适,我會陪着你變幻模樣。”
這不是一回事,南昱暗嘆一口氣,覺得自己娘炮又矯情。
“先不想那些,說眼前吧,”南昱道:“你現在的陰身和修為,算是恢複了嗎?”
“嗯,陰身初成,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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