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得了想要的答案,還收獲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歡喜,顧無憂一路心情很好的回了平朔齋。

她幾乎是踩着點進課堂的,授課的先生早就到了,底下的學生也都已經乖乖坐好了,看到她進去,全都回頭來看,虧得教這節課的是她二姐,看到她這麽晚進來也只是彎着一雙溫柔的眼眸沖她笑了笑,嗓音柔和的同她說道:“快去坐好,要上課了。”

顧無憂看着顧迢,不由紅了小臉,總覺得二姐那抹笑裏帶着些了然,她心裏羞赧,也不敢看人,點了點頭就乖乖往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她早些時候就存了心思要好好聽講。

就像二姐和她說得,既然來了就別消磨時光,總歸日後回想起來不至于全是發呆的景象。

再加上今日和大将軍的對話。

既然讓大将軍好好上課不要逃課,她自己也得做出個樣子呀,總不能她自己偷着懶,反要求別人好好學習。

沒這樣的道理。

因着這兩個緣故,她今日聽講起來十分認真。

課堂上還受了幾位先生的誇獎,讓她好一陣高興。

或許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顧無憂這一早上學了琴又作了畫,一轉眼的功夫,竟然也到了要用午膳的時間了。

前幾日蕭意沒來,顧無憂都是和顧瑜一道去膳堂用飯,可如今……她往蕭意那邊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蕭意今天好像故意拉着顧瑜不準她靠近似的。

這想法挺奇怪,也挺荒謬。

但她就是有這麽一種感覺,今早課間時分,顧瑜有好幾回要往她這邊來,可每每起身還沒動作呢,蕭意總能尋個話頭把人喊住。

硬是讓她們姐妹兩人一早上連句話都沒說過。

其實這種心思,顧無憂也不是不懂,人總是這樣的,把喜歡的不喜歡的分成兩派,那麽喜歡的那派自然是不準往不喜歡的那派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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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幼時也是這麽個脾氣。

只是她從沒想過一向端莊大度的長寧郡主居然也會這樣,還真是讓人吃驚。

顧無憂笑笑,她不願顧瑜為難,也懶得去同蕭意争什麽,便想着等人都走了再去尋二姐……她這幾日太忙,都沒怎麽同二姐說話。

正好今日可以趁着吃午飯的時候,好好和二姐說說話。

心裏想着,手已經摸上那只還沒完成的香囊,剛想再繡幾針,那頭便傳來顧瑜清亮的嗓音,帶着些催促和埋怨,“顧無憂,你做什麽呢?還不去吃飯?”

這話一落。

愣是讓一群人都停了步子,顧無憂也擡了頭,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錯愕。

顧瑜見她這幅表情也有些局促和尴尬,她還從來沒這樣當衆喊過顧無憂的名字呢,但看着她形單影只的樣子便覺得可憐,嘴裏不由又咕哝道:“還不走?”

顧無憂到底是笑了,放下手裏的香囊,清清脆脆的應了一聲,“來了。”

顧瑜要是不願意和她在書院相處,她自然也會尊重她。

可她既然願意,她又何必拘泥不前?

她起身過去,顧瑜便小聲和蕭意說着話,“阿意,以後顧無憂和我們一起吃飯,可以嗎?”她說話的時候,其實是有些擔心的,生怕蕭意會不同意。

蕭意一直也沒說話,她握着一方帕子站在她身邊,臉上仍是往日那副慣有的溫柔笑容,只有那無人瞧見的袖子裏,長指緊攥着帕子。

眼見顧無憂一步步朝她們走來,方輕輕笑道:“當然可以。”

她說得十分大度,偏後頭話鋒一轉,似有輕嘆之意,“我只怕她不樂意。”

她本來是想讓顧瑜回想起往日的事,哪裏想到顧瑜聽到這話竟是松了口氣,反倒是幫着顧無憂先回答了:“不會。”

她說得敞亮,一派模樣更像是和顧無憂交好了十數年,從來不曾生過嫌隙。

蕭意見她這般,心下更是一沉,在她沒來書院的這兩日到底發生了什麽?竟讓這從小就不對付的姐妹,如今好的跟雙胞胎似的。

早間也是。

要不是她攔着顧瑜,恐怕她就要跟顧無憂一道出去了。

還有幾次課間……

她心裏不舒服,不是為着顧瑜和旁人交好,只因那個人……是她從小就讨厭的顧無憂。

顧瑜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只知道蕭意已經答應了,自然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眼見顧無憂走得慢吞吞的,便擰着眉上前拉了人一把,嘴裏還不住咕哝埋怨道:“你怎麽慢的跟蝸牛似的?”她說完也沒松開人的手,一只手挽着顧無憂,另一只手挽着蕭意,笑盈盈的往外走。

其餘人見她們這樣都有些吃驚。

尤其是看以前脾氣特別沖的顧無憂這會竟彎着兩汪春水般的眼眸,嘴角也一直噙着溫柔明媚的笑,更是瞪大眼睛。

完全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脾氣暴躁的樂平郡主竟然也有這麽溫柔聽話的時候?

她們是不是沒睡醒?

且不說她們心裏是怎麽想的,步子倒是一個個都跟着出去了,平時圍着蕭意、顧瑜吃飯的人有許多,如今夾雜着一個顧無憂,難免有些怪異。

這會也不知道是說話好,還是不說話。

餘光倒是一個個都往顧無憂那邊瞧,她們舊時和顧無憂也會過幾次面,吃過幾頓飯,心裏一直記得她是個“蠻橫,愛耍脾氣的”……

因此知曉顧無憂來書院,大家都心生不喜,生怕這位打小就脾氣不好的樂平郡主又要惹事。

可如今這樣相處着,倒也沒那麽糟糕。

雖然一個個還是不大敢跟她說話,但心裏對她的畏懼和不喜倒也不禁少了幾分。

“咦,你也不喜歡吃蔥嗎?”就在這個時候,顧無憂身邊的綠衣小姑娘突然開口了,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說,見顧無憂轉頭看她又紅了臉,帶着些怯弱的表情,“我……我也不喜歡。”

顧無憂聽到這話,倒也笑了,“是,我打小就不喜歡。”

她幼時自卑不擅與人往來,加上偶爾出去幾次都能聽到旁人在背後奚落她,養得性子越來越偏,自然越發不愛同她們來往了。

也是後來嫁給李欽遠後,性子才一點點扭轉過來。

這會見身旁姑娘小臉緋紅,便柔聲和她解釋道:“以前更嚴重些,是一點都不能碰的,若是席上哪盤菜沾了一點點蔥,我是一桌子菜都不要,得讓人重新再做一桌。”

她說得大方,眉眼也一直挂着笑,明明是這樣嬌蠻的行事,倒愣是讓人聽出幾分嬌憨來。

綠衣小姑娘就像是被她蠱惑似的,忍不住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啊――”

顧無憂笑了下,“沾上一丁半點也沒事,就是回頭得吃糖壓壓味道。”

也不知道是她說話的時候态度太好了,還是臉上的笑實在招人喜歡,原本一些不大敢和她說話的人,這會也忍不住紛紛開口,“我也不喜歡蔥味,以前有一次不小心吃了口,差點沒吐了。”

“我也是我也是。”

女孩子的交情或許來自一次妝容、服飾的交流,也可能來自一場同好同惡的對比,若是正好碰到哪個小習慣與別人一樣,便能就着這個話頭說出好多話來。

反正一餐飯下來,這平朔齋竟是有小半人都和顧無憂混了個半熟。

顧瑜見顧無憂和別人交談融洽,自然高興,她是這樣想的,既然顧無憂如今是要在京城久住了,該交的朋友還是得交的。

也不是要你情分有多深,但至少也別日後參加什麽宴會、茶會的冷了場。

這邊言笑晏晏。

反倒襯得徐婉和蕭意那邊十分冷清,只是徐婉畏懼顧無憂的脾性不敢說話,蕭意又向來會僞裝,這一餐飯倒也吃得……融洽。

這裏大家還吃着飯。

另一頭,不置齋那邊也已經下課了。

齊序向來是一到飯點就格外激動的人,這會剛等先生出去就急聲催促道:“走了走了,我昨兒個可打聽過了,今兒個膳堂有紅燒獅子頭還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可就沒了。”

“你這出息!”

傅顯沒好氣的在他頭頂輕拍一下,“每天吃吃吃,你看看你這肚子。”

齊序捂着腦門,不高興的咕哝道:“你還說我,昨天也不知道是誰跟人小姑娘搶東西吃呢。”說完見傅顯臉一紅,又要打他,忙往外頭跑。

兩個人你追我打的出去,留下一個眉目含笑的京逾白和一個還有些困倦的李欽遠。

京逾白看了一眼身邊的李欽遠,溫聲問道:“累了?”

“唔。”

李欽遠點了點頭,他以前上課不是在學堂睡覺就是回屋子睡覺,或者随便找個地方,今天撐着眼皮聽了兩節課,的确不輕松。

“中午時間多,你吃完飯就回屋子補個覺吧。”

京逾白這話說完,似乎又看了他一眼,才添了一句:“你這段日子在書院落下的課太多,回頭我把之前的資料理下,你看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速緩慢,言語之間還有幾分躊躇。

李欽遠見他這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他掀起眼皮,翕張的睫毛下是一雙含笑的鳳目,伸手輕輕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笑得灑脫又疏朗,“好啊。”

要說今日之前,他或許還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麽。

但如今,他倒是真有一種沖動,或許是為了自己,或許是為了早間那副場景所遺留下來遲遲未曾消散的激動。

他突然就想做些什麽。

在這個以前最為厭惡的世道,做些什麽。

你要問他現在想做什麽?或許李欽遠自己都說不清楚,他就是這樣想,先不管要做什麽,能做什麽,先把眼前的路走好。

他漫不經心過了這麽多年,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如今,他不想再這樣醉下去了,他想睜着眼看看這個世道,清醒的……也許,就算走到最後,他也可能摸不出個什麽名堂。

但那又如何呢?

少年肆意,青春正好,只要沒有虛度這光陰,總歸都是好的。

那便這樣。

不問前程,不問将來,也不去管旁的,就在這個最好的年紀做現下想做的事,肆意揮灑筆墨做一番錦繡文章也好,其他也罷,為了自己,為了這麽多年陪伴在身邊的朋友和家人,也為在意和……喜歡的人。

李欽遠想到這,臉上笑容愈發疏闊起來,就連眉目也沾了幾分朝氣蓬勃的樣子。

身旁的京逾白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見他眉目疏朗,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清明之态,面上也不禁露了個笑。

不遠處傅顯和齊序打鬧一陣,又勾着肩膀了。

轉頭看兩人還是慢悠悠的,便揚聲喊道:“七郎,大白,快點啊,再晚可真沒好吃的了。”

李欽遠聞言,收回思緒笑了下,“來了。”

他們這一行人往膳堂走的時候。

平朔齋那邊已經用完膳出來了,李欽遠一路走來,也有擔憂小辣椒因為他的事被人排擠,又得孤零零一個人吃飯,正想着回頭要不要再去偷偷看她下,或許……

給她買串糖葫蘆?

上次見她倒是對這又甜又酸的玩意挺喜歡的,只是這樣倒是不好再借蘭姨的名了。

剛想到這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歡聲笑語,這笑聲很雜也很多,可他硬是從這麽多聲音裏分辨出一抹熟悉的聲音。

擡頭去看。

便瞧見一個紅衣姑娘正被一群人簇擁着往平朔齋的方向去,她身邊就是顧瑜,姐妹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竟讓她彎了眼眸。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此時走在這凜凜寒風中,笑得明眸皓齒,更是俏麗極了。

李欽遠不知不覺就有些看傻了。

京逾白還在和他說話,但說了一會也不見人答,回頭去看,便見他這幅模樣,順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也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他笑笑,并未說話。

倒是李欽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見他眼眸含笑,先紅了耳根,張口解釋道:“我是擔心她因為我的事受排擠。”絕對沒有半點私情。

京逾白笑哦一聲,一副我明白的樣子。

臊得李欽遠耳根愈紅,也不再和人解釋,落下一句“走吧”就率先提了步子往膳堂的方向走。

顧無憂也像是感覺到什麽,都快走出院子了,突然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中晃蕩的笑又多了三分溫柔。

“怎麽了?”顧瑜見她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

“沒事。”顧無憂笑着收回視線,主動挽了她的胳膊,“我們走吧。”

凜冬雖寒。

但若人心是暖的,這寒冷,也就不必再畏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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