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晉江文學城獨家

宴岑看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 修長的指尖一直在無意識摸捏着衣角的布料。

他喉尖生澀, 上下翻滾不停。心也跳亂了節奏。

她想起來了?

真的都想起來了??

容初消失後, 宴岑常常會不自覺回憶兩人相處的點滴。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樂,她的驕矜, 她的脾氣,她對他的眷戀和柔情……

宴岑這才後知後覺:給他生下孩子, 留在他身邊的這個小女人, 或許比他想象還要喜歡他, 在意他。在意到他的舉動和言語,都輕易牽動着她的情緒。

——這樣遲鈍的意識只讓他更加後悔愧責。

這三年來,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抱着希望,就期待有一天能再見到她。

到時候,他一定會告訴她他都明白了,明白她對自己的心意和感情, 也知道她當初對他有什麽樣的期待……

可宴岑怎麽都沒想到, 再見到她時, 她眼中只有波瀾不驚的陌生感。

她居然把什麽都忘了。

她忘記自己喜歡過他, 也不知道,不肯相信他有多想念, 多在乎她。

現在她又想起來了。終于, 都想起來了……

那,她有沒有可能,還像以前一樣喜歡他?

宴岑的心頭突兀一跳。

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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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和唯一, 還有了孩子,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雖然有不愉快,但依然是刻骨銘心的。

以前她是不記得了,可現在她都想起來了,怎麽可能輕易釋然。

可宴岑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不上是因為容初剛才在電話裏不友好的冷淡,還是……

可他不是已經跟她坦白了那些麽?

他們以前是有矛盾和誤解,但那是事出有因的苦衷,她現在都明白了啊……

宴岑一路忐忑,期待又隐隐的不安。當他到達大廈大堂的會客廳時,居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去領成績單的小學生。

容初一個人坐在卡座裏,看起來十分平靜。

宴岑盯着女人的臉觀察了好幾秒,并沒有在她臉上看上任何波瀾,沒有他期待的恢複記憶後的興奮悸動——她甚至都沒怎麽擡眸看他。

男人落座,容初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宴岑探尋般看了她一眼,翻開那份薄薄的文件。沒看幾行,他就倏地沉了臉色。

這是一份關于孩子撫養的協議,內容跟他們之前口頭商議過的差不多,居居六歲之前,大多數時間都會和媽媽在一起。

但這份協議多了個強調的重點:居居和媽媽在一起生活時,要求他不得無借口随意探視;兩人關于孩子的交接也更明确,他基本沒有和她直接碰面的機會了。

——總之就是刻意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宴岑合上文件,黑眸沉沉。

“容初,你這是做什麽?”

“沒什麽。”容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宴總覺得哪裏不合适?”

她挑起淡色的貓眼冷冷看男人,“我今天不是說過了麽,你我保持距離,以免産生不必要的誤會。這樣對大家都好。”

宴岑緊緊盯着那張明豔精致的臉,企圖從她的波瀾不驚之下,看出點別的東西。

“容初。”他輕緩叫她,“你說你記憶恢複了,那你都記起來了什麽?”

“我記起來了一切。”容初倏地轉眸看他,眸光泠然如刃。

“我記得自己之前有多愚蠢,才會做出未婚先孕這樣的事。我也想起來自己有多幼稚,才會在生完孩子後還不明不白地呆在你身邊。”

她自嘲般輕嗤,“我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宴岑心頭一跳,定定看着牽唇冷笑的女人,“容初,你——”

“不過過去的事情,後悔也沒有用了。”容初平靜又堅決,“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重蹈覆轍,重複自己之前的錯誤。”

“‘後悔’?‘錯誤’?”宴岑立刻反問,長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榕榕,你想起我們的從前,唯一想說的就是‘後悔’和‘錯誤’麽?”

容初反笑,“不然呢?”

“我難道還要留戀懷念一下麽?說實話,我就是十分後悔。我覺得那樣的從前,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宴岑一震,完全怔住。

他死死瞪着她,薄唇微微開合兩下,本就低磁的聲線更啞:“錯誤?”

“容初,你真覺得遇到我,我們的感情,我們經歷的一切,還有我們的居居……這些都是錯誤?”

容初低垂眼睫,兩手在咖啡杯上輕輕摩挲,“我不後悔生下居居。居居不是錯誤。”

她擡眸看他,平靜的眸底終于泛起細小的波紋。

她一字一句的:“你,你才是錯誤。”

宴岑面色瞬變,薄唇失了血色,黑眸卻更暗沉,翻滾出更為濃烈的情緒。

“容初。”他低低喚她,長眼克制般用力地閉了一下,下颌上卻滾出咬肌,就連桌側上的手,都繃出筋脈明顯的骨節。

“我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麽?”

“那時候情況特殊,我知道之前讓你受了委屈,但有些時候我不得不——”

“不得不?”容初挑眉,“你真的是迫不得已麽?”

不等男人說話,她刷地從包裏掏出來個盒子,重重扔到他面前。

“宴總,你還記得這個麽?”

宴岑目光滞住,眉心微動。

不用打開,他都知道那是什麽——她當年落水時戴的那條項鏈。

欄杆毫無預兆地斷裂,周圍的保镖沒來得及抓住落水的她,只抓到這串斷裂的項鏈。

宴岑也把這件首飾視為她最後留下來的東西,這幾年一直小心翼翼收藏在書房。

“你去書房了?”他問她,“那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VR圖像,那你就該知道,我和居居有多想你才——”

“我更想知道的是,”容初截斷男人的話,目光發緊,“我落水前的那個晚宴,到底是怎麽回事?”

“宴總,那你時候說過些什麽,自己還記得吧?”

宴岑看着她,慢慢低眸,“那場宴會,我本來是打算公開介紹你,同時公布我們的婚訊的。”

容初一愣。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你那段時間在生我的氣,一直不開心,我都是知道的。我本想打算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好好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他稍頓,濃眉輕擰,“可集團高層竟然在那個時候聯合向你發難。我當時只想着先帶你回去,保證你的安全——”

容初忍耐般閉眼,“夠了。”

“宴岑,我問的是那個時候你跟我說了什麽?”她彎唇諷刺,“難道你也失憶了不記得麽?”

“好,那我來幫你回憶一下,當時為難我的不止是你的家人和員工,還有你!你也是和他們同一戰線的!”

“我沒有!”宴岑厲聲否認。

“你沒有?”容初無聲哂笑,“那是誰質問我有沒有洩密?又是誰怎麽都不肯信我,非要我‘說實話’?”

宴岑啞然。

“你口口聲聲說是情況特殊,你有苦衷,你迫不得已。”容初看着男人,精致的唇線更緊。

“宴岑,你要是還有心的話,就摸着良心跟我說實話,難道你沒有懷疑過我嗎?你跟那些疑心我別有意圖的人,難道不是一樣的麽!”

撕開那層表明平靜的面具,她終于顯露出情緒,表情起伏明顯,唇瓣都在微微打顫。激烈又克制。

宴岑看着她,神色糅雜,有被一語中的的愧責,也有心疼和難以言表的無奈。

片刻後,他重重閉了下眼,“好,我承認。”

“我生性多疑,我承認我曾經……确實懷疑過你的身份和來歷。但是——”男人睜眼看她,眼角微微泛紅,“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我呢?你不會起疑心麽?”

他眉心微動,“初榕,你告訴我你叫初榕。我當時連你真實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也沒有真正地信任過我。”

“你給過我機會麽?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向你和盤托出麽?”容初反問,聲音漸高,“但你給過我這樣的機會嗎?”

“換位思考?”容初跟聽到什麽笑話似的,“那你不如換到我的位置上想想——和家裏決裂的是我,未婚先孕生孩子的是我,我那時候除了你根本無依無靠,可你呢!”

她挺秀的胸口起伏更快,眼眶也倏地紅了。

“你那時候是怎麽對待我的?你給我向你說實話的餘地了麽?我有向你坦誠的信心嗎?”

宴岑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他或許根本不該說“換位思考”這樣的話。

他們倆在這段關系中彼此試探,互相懷疑,有自己的隐藏,也都有各自的無奈。

換位思考根本不能解決問題,只會加深矛盾,傷害對方……

“宴岑,我那晚知足落水,你覺得這跟你沒有關系麽?”容初咄咄逼人,“明明就是你們家,是你,讓我除了跳下去外無路可走!你們逼我落水,失憶受傷,還不明不白地當了三年的孤兒!”

“但下午你解釋的時候為什麽對這些避而不談??你只說你的無奈,你的難過,你的不容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你不僅惺惺作态,你根本就是個僞君子!”

容初激動控訴,聲音都變了聲調,白淨的手緊攥成拳,用力到骨節發白。

這是重逢後,宴岑第一次看見她哭,或者說快哭了。

跟以前的簌簌落淚不一樣,她現在一滴淚都不掉。即便他已經聽到她清晰的哽咽,即便她的眼睛全紅,表面已經光潤得像一面鏡子,她也硬是強忍着眼淚不哭。

“你現在還在這兒要我換位思考??我不想思考!宴岑,我情願我什麽都沒記起來——”

“記起和你這樣的男人在一塊過,想起和你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只覺得後悔!我還覺得惡心!這簡直我的污點!”

她最後那幾句話如驚雷一般,炸得宴岑嚯地從座位上起身。他一把鉗上她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帶,高大的身軀前傾。

“初榕!”男人的眼睛比她的還紅,低低喚她假名時睚眦欲裂,“你後悔?你惡心?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是你的污點?!”

他一直在心裏地守着他們的那份感情,一個人帶着他們的孩子,執拗地等着和她再見——可她居然輕易就把他最珍視,最寶貴的東西狠狠踩在腳底。

他以為的唯一溫暖真實的存在,沒想到在她眼裏竟然這樣不堪,根本不值一提!

“我虛僞?好,好!我是虛僞有心機。但對待你,我都恨不得把心剖出來捧到你面前!難道你從來都看不見麽!”

宴岑手下無意識用力,手掌跟鐵鉗般箍得容初手腕生疼。她擡眸,看到男人額角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俊朗的臉跟着表情一起扭曲。

瘋了。

這個男人又開始發瘋了!

“你說我沒有心,那我對你的感情和真心呢?你一點都沒感覺到嗎?”宴岑稍頓,喉結激烈翻滾。

“容初,我看你才是沒有心!”

容初被刺痛一般,眼眸驟緊。她一下子掙開他的禁锢,猛地揚起那只被捏得泛紅的手腕——

“啪!”

“你混蛋!”容初喊道。她的眼淚跟巴掌一起落下來,通紅的眼睛狠狠瞪着男人。

宴岑的臉偏向一側滞了片刻。随後他轉過頭,猛地擡手抓上她雙肩,欺身而下。

容初看着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暗的黑眸,突然想起那次在試衣間,他也是這樣不管不顧就吻下來——

“小初!”

這個聲音耳熟。

宴岑轉頭,果然又看到那位神出鬼沒的容家大哥。

這次,容耀身後還多了一個人——那張臉和容初有五分相似,又頻頻出現在各種大小熒屏上。

容耀和容蓉大步帶風,氣勢洶洶地就過來了。

沒等他們靠近宴岑,宴岑身邊那幾個隐形的保镖突然現身,很不客氣地擋在容家兄妹的前面。

容耀還沒開口,大廳門口突然沖進來一排黑衣制服人。

兩隊保镖相對而立,一時間劍拔弩張。

容初一把推開男人,轉身走向哥哥姐姐。

容蓉看到自家小妹臉上的淚痕,立刻不淡定了。她刷地擡手指向宴岑,“你——”

容耀側眸看她,微微搖頭示意。

他又關切地看了一眼垂着腦袋的容初,重新轉向宴岑。

“宴總。”容耀臉上不見絲毫笑意,“小初和你之間的情況,我們已經充分了解了。我想她的意思你也已經明白了。”

“那麽今天,我就在這裏鄭重強調:除非必要,以後請你不要靠近容初!容初今天就會從這裏搬走,你也不要再尋機接觸她,否則必要的時候,我會采取法律手段!”容耀語氣冷硬,擲地有聲。

“就算禁止近身令攔不住宴總,我做哥哥的也不會坐視不理。我這個人沖動易怒,碰到有關自家人的事又難免蠻橫,到時候要是鬧得太難看,可別怪我沒提前跟您打過招呼!”

“沒錯。”容蓉接過大哥的話頭,“宴總,我勸您還是見好就收。你要還是糾纏不休的話,我們兄妹也絕不怕事,不過——”

她拿過容初手裏的協議揚了下,“居居的撫養權就得再議了。”

容家這倆兄妹說話很是尖刻。聽過這一串近乎威脅的,一點不客氣的話後,宴岑還是面無波瀾,黑眸只直勾勾看向容初。

他開口微啞:“榕榕,你這是早就準備好了麽?”

容初毫不閃避回視男人,“不可以嗎?”

“你和你的家人可以聯合設計我,逼我落水。我的哥哥姐姐難道不能為我說話麽?”

宴岑眼中閃過一瞬恍然,一直劃到他眸底的最深處。

他牽唇,苦澀輕笑,“你這是在報複我嗎?”

容初對着男人越來越晦暗的黑眸看了幾秒,轉向大哥,“我再跟他單獨說兩句。”

容耀和容蓉對視一眼,臉上是一模一樣的猶疑。

“放心吧。”容初點頭,“讓我徹底說明白。”

容耀最後警告般瞥了宴岑一眼,帶上自己的人轉身走了。

宴岑朝周圍的人眼神示意,第二隊保镖也迅速撤離。

容初擡手抹了下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氣。

“宴總。”她慢慢走到宴岑面前,擡手揚起協議文件,“簽字吧。”

見男人沒有動作,她微微抿唇,“我們就都給彼此留最後一線體面,行麽?就當是為了居居。”

宴岑深深看她,長睫微動。過了片刻,他抽過她手裏的文件,拔開筆帽,重重落筆。簽字的最後一劃直至刺破紙面。

容初接回協議,微微勾了下唇角,“那還請宴總遵從協議。”

宴岑睨她兩秒,很輕聲的:“好。”

容初揚眉,“你當真?說到做到。”

“你放心。”宴岑磁音全啞。他斂睫看着她,神色明顯起伏一瞬,又即刻被強硬抑下,輪廓分明的臉上全是緊繃的克制。

“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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