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7.遝煌

女人浮在沾滿潮濕夜露的欄杆上，蒼白色裙角微微卷動，紅黑色頭發從頭頂盤旋到地下，有生命似的扭動着。巨大的黑色夜幕在她身後垂着，像一只覺醒的蝙蝠，睜開冰似的眼張開翅膀尖嘯而來。她轉過身，好像站在最後淨土上的詩人，遺世獨立卻無知無覺。

牙離看見她的臉。那是一張像白色粉末堆砌起來的尖瘦的臉，眼眶深陷下去，黑乎乎的一片，嘴唇飽滿，像含着血一樣鮮潤發紅。

像世界上最細的一根杆子。牙離在心裏想。那女人真瘦。

牙離從牛仔口袋裏抓出一大把紙符丢過去，念道，“燃！”紙符刺拉一聲跳出淡橘色的火焰，箭一樣向女人飛去。女人面無表情，長發往前一卷，包

住了火焰，牙離的眼看見火焰在女人的頭發裏一閃一滅，那頭發卻越纏越緊了。牙離眯眼，“燃！三重咒！！”火焰大盛，變為橘黃色直沖女人的頭襲去，女人直直一歪，半邊身體都被火焰點燃，火舌朝她的臉舔噬過去，卻被那片頭發覆住，吞滅的一幹二淨。“唔。”牙離伸手向半空抛出一大把紙符，喝了聲，“金咒，符劍！”紛飛的紙符就在空中自行相互包裹起來，形成一把尖頭窄把的符劍。牙離握住符劍，向女人神經似的露齒笑笑，沖了過去。他用符劍揮出一大片橘色火海，捎着熱風形成漩渦狀朝女人卷去。女人的頭發覆上前來，圍住了她。

牙離的身影從火海的漩渦中心跳出來，火舌就在他身後肆虐，把四周映照的如同放着盛世焰火。那少年高舉着劍，瞳孔被猛烈燃燒的火映成暖暖的橘色，他身穿萬年不變的白襯衫黑褲子，面無表情，眼神冷冽。

牙離用力的握着符劍，又狠又直的劈下去。這時女人的頭發卻露出一個縫隙，一只蒼白細瘦的手不緊不慢的從裏面伸出來，輕而易舉的抓住了牙離的符劍。牙離楞楞，驚訝地哎了聲，他看見女人抓住符劍的手嗤嗤地冒着大片白煙。他踩住欄杆，提着劍向上使勁一

躍，女人卻還緊抓着，他就因為阻力往樓外掉，女人也被他扯的直繃繃的倒立漂浮在空中。牙離也浮着，那顆包滿頭發的頭就在他眼前。

他眼也不眨，看着頭發從中間分開，一顆頭顱露出來，白色粉末堆砌的腦袋，鮮紅的嘴唇，深陷的一片黑色眼眶。牙離望進那雙眼眶中心，看不見的眼睛裏，黑瞳閃亮，就在女人的嘴張成巨大誇張的弧度，露出至少三厘米的鬼牙時，牙離松開劍縱力往外跳下去，眼神卻往樓道口掠了一眼，那裏應該燃燒的他的橘色火海，卻是空蕩蕩黑乎乎的一片。牙離咂咂嘴。哎呀，果然還是功夫不到家。

他降落在地面上，擡頭往上望時，雙手已經快速結印。前方卻是空蕩

蕩的灰黑色夜影，重雲低低地往下壓，席卷着狂風在空中滾湧翻騰，發出沉重的雷鳴似的轟聲。牙離把手結成蓮花往頭頂一揮，手心裏便飛出一朵從小變大的橘焰。橘焰的顏色雖然偏淡，發出的光卻是明亮的。牙離頭浮着這朵花，往四周觀察着。

荒蕪往外延伸到模糊的霧霾裏，地上坑坑窪窪，黑色雜草簇擁着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洞，像人臉上的瘡口。周圍寂靜的像空間不小心劃過的縫隙，連雜音都沒有。偶爾滑過兩個龐大的殘缺黑影，都是遠遠的，轉瞬即逝。

牙離不是一頭有耐心的獅子。他突然想，今天沒睡夠哎。于是牙離就爆發了。他瞪着眼發出一聲獅吼，一股金色小形龍卷風從空中旋轉下來，發着呼呼風嘯，立在橘焰上方，其間時不時掠過金色的細小光束。小孩滿意的笑笑，雙

手往前平放，使勁兒往上頂，像要淩空拖起這股龍卷風一樣。随着他的動作，金色漩渦越變越大，越往上張，風嘯聲也越來越尖銳。當橘焰突的一聲熄滅時，牙離咬牙切齒的叫了一聲，“該死的女人！”龍卷風就突的鑽碎了黑灰天色，化成金光沒入一臉兇狠的小孩體內。

月色輕涼，破除幻境的牙離正站在樓下，一張蒼白色的臉孔只差一點就要碰上他的鼻尖，牙離瞪着眼神空洞的女人，揮出一張金色紙符，上面萦繞着淺紫光流。

“女人。”他一本正經。“消亡吧。”

“消，亡？！”

牙離聽到她的聲音，本來是溫柔的輕聲，然後越來越上揚，最後尖銳的像是要把聲帶硬生生的扯斷。

“你知道什麽？！”她那雙黑乎乎的眼睛盯着他，像要射出兩個洞。“你不是我！他們，他們，他們…”她尖叫着說，“多肮髒！多肮髒！！”她往後倒退着，不停尖聲重複着這幾個字。

牙離覺得耳膜就要破掉，頓了這麽一下就馬上吼道，“金咒，度魂修羅！”

金符猛的躍到空中，淺紫光流往外擴散，慢慢變得像濃霧環繞住它，金光偶爾洩出來，燦爛的像初晨的明亮。濃霧中傳出一兩聲尖嘯，一道黑影随即從中破開。

“你召修羅？！你想殺我！你想殺我！”女人終于回過神，她的長發似浪似潮地席卷而來。牙離往後躍出幾十米，一個身影就站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修長幹瘦的身軀，骨架龐大，身上罩着麻色長袍，一頭亂蓬蓬的血紅色頭發遮住整張臉，只看得見兩顆尖齒劃過猩紅嘴唇，反射着月亮的冷光。他踏風而行，袍子墜在地上，像披着整個世界的血霧。

“修羅！修羅！”女人驚叫。随即眼色一厲，“拼也要拼個魚死網破！”她仰起頭望着圓月，一顆血淚從她的眼眶裏砸下來。女人的頭發慢慢變得深紅，像血瀑布似的化為千絲萬縷往四周疾飛，破空聲大的像一萬頭野獸呼嘯而過。牙離擡眼，只看得見血紅發絲包裹着整個巨大空間，像波浪徐徐扭動着，沒有月光，血紅的顏色卻清晰地映在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生物上。

女人低下頭，那雙眼眶連着整張臉變得赤紅一片。牙離不知道她在看誰，但在第一眼看到她時，他覺得，他好像看到那女人刻在心口上顯眼的寂寞。一瞬息的時間，她的千縷萬絲都跳轉方向，像利劍出鞘，刺向牙離和修羅，快的只能看到整個瞳孔裏模糊的紅影。

牙離丢出一張金符，嘴巴一張，就噴出一小股金紅色火焰，符紙剛沾上火焰，立馬焚盡，突的流轉成一個小小的金紅結界罩。牙離聽到發絲紮在罩上刺耳尖銳的呲呲聲，激的他頭皮發麻。

突的聽到噗的一聲，牙離立馬透過罩子往外看。他這時用的是金瞳，能看透萬物，因為金紅罩子的顏色太深，相當于完全隔絕了視線。他的金瞳是從把他封印的那頭獅子那裏傳承來的。牙離的家族中，幾乎每頭獅子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本能。能看透萬物就是那頭獅子的本能，封印牙離之前他把自己的血脈壓入牙離體內，強行傳承給了他。說起來，牙離現在都還不知道他的本能是什麽。

在巨大的血紅空間中，女人浮在半空，背後是像巨花般盛開的血發，而她就是中間的花蕊。她的脖子被高她半個身體的修羅抓在一只手裏，卻好像毫無感覺般笑的放肆狂亂。

“髒的，髒了，你們都是肮髒的…”

修羅微微低頭，風吹過來，把他的頭發從下巴微微吹開，露出線條完美的帶獠牙的嘴。他空着的手做了一個旋轉的動作，女人的頭發就随着他的動作飛快地縮回，垂在女人的腳踝處一動不動。

修羅張開嘴。

牙離就站在金紅罩子裏，愣愣地親眼

看着那只巨大的修羅。它的嘴一下子張的奇大，讓他想起電視裏說的下颚裏藏着軟骨的蛇。它一口吞掉喃喃着的女人的頭，慢慢往她的肩膀，肚子，大腿吞下去，晶瑩的涎水挂在月光下，慘淡的凄涼。

那個，就是，修羅啊。

骵菄把金符交給他時，詳細萬分地跟他講解了用法和咒效。講到度魂修羅金咒，他的臉色變得很嚴肅。牙離很少看到他這個樣子，但當時他已經很困，腦袋漿糊似的暈成一片了，當然就沒怎麽在意聽。

現在呢，他睡意全無大睜着眼，覺得銀色的月幕都被那只修羅的嘴巴吞下去，在它肚子裏哀嚎着七零八落。

七零八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