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8.戮弭

修羅轉過臉來望着荒地上呆呆站着的少年。

他一身白襯衫，黑色牛仔褲，身上罩着一層強大的障目咒，修羅卻可以毫無阻礙地看到他真正的樣子。他有一頭金色長發，那是很特別的一種金，清澈燦爛，一直飄至腳踝，輕輕覆在少年纖瘦的背上，金色瞳孔中微微流轉着紅色光束，一點陰霾都沒有，幹淨的像通澈寶石，紅唇白面，眉間帶一點慵懶帶一點暴躁，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諧。

他呆呆的，歪頭直視修羅隐在紅發後的眼。

“你吃鬼啊。”他說，聲音懶懶的像自言自語。“啊咧咧，好吃麽。”不等回答，他轉身就走。身後忽然湧起細微的氣流，牙離往前一下躍出去，在半空中回過半個身子，面上一冷，他恍過神。血紅發絲就在眼前，白色的臉隐隐現出來，看得見盯着他的血瞳裏泛着的光，血色嘴唇輕勾，尖牙覆在上面。

“祭汀斯城。”他一字一句。

“哎？”

“我的名字。”他的鼻尖點在牙離的鼻尖上，眼神詭異。“我纏上你了。等死吧。生命。”

他勾着嘴角，牙離背後寒毛豎起。

“度魂修羅，是一種比較快速，不太耗力量的召喚咒，主要用來噬鬼。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亂用，因為修羅最易反噬召喚者。修羅是陰性最為純粹的魂魄，以鬼為食，甚至已經形成為一種生命。一旦被反噬，除非殺死修羅，否則很難存活。至于如何被反噬麽，情況不一，沒有具體傳聞。...哎哎，牙離！不要睡，聽到沒啊！啊嘞，真傷我心啊！不要總是不認真聽講喲！”

牙離當然不記得骵菄那天碎碎念了些什麽東西，他極少費心記住什麽。他在這只巨大修羅面前，只覺得心上墜着巨石，壓的他快掉下去。那是危險來臨的直覺。他很少用腦子，多數時候都靠直覺做事。所以他異常相信它。

他龇牙，瞪大眼從喉嚨裏發出低吼。

“想要我的命？”他斜着挑起眼輕哼，倒三角的獠牙暴張，從紅色嘴唇裏伸出來。“你，有資格麽？混蛋玩意兒。”他罵的聲音很低沉，像暴風雨來臨前，黑雲千呼萬喚的滾滾過境。

牙離生氣了。

蘇臨焱頭上包着大大的毛巾，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睡袍默默坐在少年身邊，和他一起看着筆記本電腦上的人稀裏嘩啦地鬧着。

“哎…焱啊焱。”小孩嘆口氣，然後靠過來，趴在蘇臨焱肩上念着，“焱啊焱…臨焱啊臨焱…蘇，臨，焱…焱焱焱焱…”聲音是他睡飽後清醒的感覺，帶點稚氣帶點撒嬌。

蘇臨焱讓他靠着，話也不說。默默擦着頭發，肩膀牢牢穩住。

“沒事兒了。”過了一會，少年擡起頭眯眼笑了。他關了茶幾上的電腦，打了個哈欠。“要睡啦。”

“你前幾天報名參加了下個星期的運動會。”蘇臨焱知道他不會記得這件事。他老是請假，和他表哥不知道忙着什麽。滅絕也沒說過責問他的話，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

“是我自己報的麽。”

“是。醒來聽到，突然就心血來潮了。”

“哦…”他承認他有時候的确是這樣，他想他那時的表情大概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我參加的什麽啊。”

“八千米長跑。”

“哦。”

“北一參加了拉拉隊說要為你加油。”

“嗯…發神經。”

“她要你明天最好擠出時間去看她排練。”

“哎。哦。好吧。”他拉拉蘇臨焱的睡袍角。“你陪我。”

蘇臨焱嗯一聲。靠着沙發，濕漉漉的頭發墨亮，襯的他的臉線條英朗，眼睛深的像一口無底井。

骵菄一直在做牙離的老師。雖然牙離從沒意識到這件事。

他覺得這孩子最近應該受了什麽刺激，突然一本正經地宣誓似的說，“我要開始發奮圖強啦！”那樣子好像生怕別人不相信似的。這個小孩以前聽他說幾句話就昏昏欲睡哈欠連連，現在把眼睛瞪的跟什麽似的，一副你說什麽我記什麽的架勢。可是過一天再去問他，他就會很無所謂地說，“哎唔。忘了。”

骵菄知道這很不正常。雖然當牙離說他忘了時，他松了口氣。這才是牙離麽，別人說什麽他都永遠不會記住的牙離啊。

“花大叔。”牙離擡頭看着他。骵菄“嗯？”一聲，從一堆書裏發出模模糊糊的單音節。“你知道怎麽殺死修羅麽。”

“...你用了度魂修羅金咒？！”他猛地擡頭，湊到牙離跟前惡狠狠地說，“怎麽這麽不聽話！”

“唔，就是嫌煩，然後就用了。”牙離還是一副要睡不睡的樣子，在骵菄眼裏顯的更加欠扁。

“我不是說了，不許亂用的麽？！哎，算了算了。你個小祖宗啊…”骵菄喃喃，張滿胡子的臉上只看得見眼睛裏裝滿無奈。

“修羅是一種純陰體，存在于與世界相反的另一個世界。度魂修羅金咒可以打開正反世界的縫隙，召喚修羅。一般召喚出的時間由召喚者的實力決定，通常不會太久。被反噬後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在無論在哪裏，什麽時候，只要看見了，就必須毀滅它。”

“哦。”牙離還是覺得骵菄很啰嗦，明明只是問個方法而已，還牽出一大堆東西來了。

“哎呀呀。”骵菄又嬉皮笑臉起來，好像沒把修羅的事放在心上。“既然有空那再來上上課好啦！最近不是要發奮的麽。”

“哦哦。”牙離靠在椅子上，望着窗戶外面，湛藍的天空下掠着棉花糖一樣絲絲纏繞的雲，慢慢地被風吹向更遠的地方去了。他們正坐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裏，這裏很高，還可以看到天。在樓下面可什麽都看不到呢。骵菄背後是滿滿一架子書，色彩不一，薄厚不均。他眼神認真地講着金符的用法和咒文，老是用嘻嘻的語調說，“喲嚯，牙離不能用大型咒法的哦，不認真把這些基礎的學好，以後很容易被殺死喲！”

牙離總是不以為然。很多時候，他都覺得他仍然是頭野獸，不是會用咒法的妖精或者人類。他覺得那些妖精身上有了人類的一點東西，那讓他不舒服，偏偏無能為力。

妖精有欲望，那是堂而皇之的正大光明的欲望，以前從沒有妖精像人類那樣，本能地掩飾什麽。可是現在呢，他覺得人類變得有毒，那是混在污泥裏的斑斓，妖精沾上一點，就扼脖窒息。

“我要睡了。”牙離說，一邊閉上眼睛。他把臉貼在檀木桌子上，感受到那上面慢慢滲過來的冰涼。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過來撫撫他的頭，動作跟撫一只貓一樣。

“睡吧。嘻嘻，我在這裏呢。”頓了一下，他突然又笑了。“哦喲喲。千剎回來咯。”牙離噌地跳起來，站在椅子上撅着嘴準備訓人。千剎還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他衣服破破爛爛，周身圍繞着熟悉的清冷氣息。還沒等牙離開口，就一個瞬移不見了。

“哼哼！”牙離坐下摸摸鼻子，“誰叫他抛下我一個人跑到外面接生意去的！慘了吧！”

“我去看看。”骵菄站起來，臉色有點嚴肅，“他受傷了。”牙離當然發現不了骵菄臉色的變化了，不過受傷他還是聽的懂的。他跳下來，“我也去看看。”

“乖。今天不是還有事麽。”他笑嘻嘻地攔住這個小孩。“你還不快去？不是有個北一很彪悍的麽。”

“哎？”牙離歪頭想想。“嗯，忘了有什麽事了。不過既然有北一大人的吩咐，那還是去看看好咯。”他向胡子臉擺擺手，“拜拜。”

“拜拜。”胡子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