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七八

景繁在公交站牌下站着。

不想待在學校,不想回出租屋。

可她不知道該去哪。這兩年的生活,就是在這兩個地方之間來回,兩點一線,她想不到還能去哪。

不知道哪一路公交緩緩停下來,人群一擁而下,公交裏機械的女聲穿過車窗和人群的嘈雜傳過來。

“靖川市第三中學,到了,請拿好您的行李物品,依次從後門下車……”

她呼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兩塊零錢,走向前門。

車廂裏人很多,摩肩接踵,前後都被人擠着,景繁皺着眉,毫不掩飾一身的煩躁和冷漠。

一直走了五六站,下的人一個沒有,只有使勁兒往上上的,不知道是不是空調壞了,整個車廂裏的溫度和味道讓人喘不上氣。

機械的播報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她奮力擠到了後門,跳下車後,冷着臉長舒了一口氣。

環顧四周,這地方……有點熟悉?

回憶剛剛的報站,好像是,靖川市西城第三區。

熾荒裏。

宋寒補完了覺,下樓坐着玩手機。林向西已經沒有昨天那麽局促了,擦了一遍桌椅,就拿着自己的貝斯坐在舞臺邊練習。

談忱一邊拿着抹布收拾吧臺,一邊等員工來。

一陣腳步聲響起,談忱回頭,看到的卻不是領班小王。

景繁穿着校服,依舊是剛剛那副樣子,拉鏈沒拉,袖子也沒放下來,安靜地站在入口處。酒吧沒開幾盞燈,她清瘦的身影被籠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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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宋寒見他愣着,也轉頭去看。

“景繁?”她看見站在陰影裏的景繁,站起身往過走,“怎麽穿着校服就來了,未成年不準入內,忘了?”

“又不是沒來過。”景繁說。

宋寒嘴角的笑意被她冰冷的語氣凍在唇角,臉色嚴肅起來。

“之前是例外,”她站到景繁面前,眯着眼想看清她的表情,但卻沒成功。

“你這裏未成年還少?”景繁反問。

“你跟貝小池可不一樣,省狀元預備役。”宋寒說,語氣裏頗有些吊兒郎當。

“我就想找個地方待着。”景繁擡頭,正撞上她打量的目光。

宋寒本來還想說什麽,看見她的眼神之後卻沉默了。這姑娘今天怕是遇上事兒了,曾見過兩回的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深不見底,滿是疲憊失落。

對視戛然而止,宋寒轉身,往沙發走去,“談忱帶她上樓,瓜子兒水果端一盤兒。”

“哦。”談忱應了一聲,朝景繁招呼,“走吧。”

走到樓梯口時又聽到了宋寒的聲音,“讓貝小池別抄答案了,學霸有時間的話給她講講題吧。”

“好。”景繁答應着。

剛停下練習的林向西走過來,盯着景繁的背影問宋寒,“老板,那是誰啊?”

“三中的大學霸。”宋寒頭都沒擡。

“學霸來泡吧?”林向西瞪大眼睛。

宋寒不耐煩地擡頭看他,“話這麽多?”

“哦……”林向西被她一盯,趕忙捂住了嘴。

“坐吧,”談忱把果盤放到客廳的桌子上,說,“貝小池在房間裏,估計一會就出來了。”

“謝謝。”

“我下樓去了。”談忱沒跟她客氣,轉身走了。

客廳因為沒有太多家具,顯得很空,景繁選了一把靠窗的木頭椅子坐下,額頭靠在玻璃上。

為什麽跑到這兒來?也許并不只是因為巧合吧。

站在公交站旁邊想起自己在哪裏的時候,腦子裏緊跟着浮現出的,就是那天晚上的舞臺,燈光,音樂,放肆的嘶吼。

然後就來了,還怼人家老板。

腦子裏都是些雜亂的想法,有關父母,有關哥哥,有關學校,有關張钰的那句:惡心的同性戀。

已經過了八點,窗外漸漸熱鬧起來,視野一點點變亮,景繁靜靜地看着,沉默着在心裏咆哮,用力将那些畫面和聲音打碎,不一會就覺得太陽穴在隐隐作疼。

“哈——”貝小池伸着懶腰走出房間,看到窗邊的人影吓得哈欠都吞回去了,“誰……誰啊?”

“貝小池?”景繁轉頭,窗外的光影打在她臉上,有種別具一格的美感。

“景學姐?”走到她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好。”景繁實在沒力氣起身,也沒費力去擠出平日裏的笑,怏怏地打了個招呼。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貝小池只覺得驚喜,笑着問。

“路過,就來了。”景繁回答,“我待一會就走。”

“哦……學姐吃水果啊!”貝小池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把還沒動過的果盤端到她面前。

“謝謝。”

“不用,學姐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多無聊,去我房間打游戲……”

“暑假作業做完了嗎?”景繁打斷她的話。她急需找點什麽事情,把腦袋裏的東西擠出去。

“什麽……”

于是宋寒兩個小時後上樓看到的,就是貝小池一臉生不如死坐在景繁旁邊被迫聽講的畫面。

真是極其美好。

“咳咳。”她靠在門框上,咳了兩聲。

“姐!”貝小池看到了救星,一臉期待地望向她。

“寫的怎麽樣?”宋寒笑着問,朝着景繁的方向。

“小池……很聰明。”基礎也是真差,十道選擇錯九道。

宋寒沒忍住笑了,“就她的水平,委屈你了。”

她真心笑起來時很好看,本來很淩厲的臉型被上揚的嘴角修飾得柔軟很多,不驚豔,卻很特別。

“我水平怎麽了,很不錯了好不好,明明是這數學題超綱。”貝小池小聲嘟囔。

“多跟你偶像學學,就你這成績,哪裏入得了眼?”宋寒敲了敲她的腦袋,貝小池縮着脖子躲。

這畫面不甚歡樂,景繁卻覺得很溫暖。有家人關心打趣,吵吵鬧鬧,多好啊。

“吃飯了嗎?”教訓完貝小池,轉頭問景繁。

“嗯?”景繁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哦,沒。”還是中午吃了兩個包子,只是心裏煩悶,也就一直沒覺得餓。

“那我點外賣吧,有忌口嗎?”宋寒掏出手機來。

“不用了……”景繁推辭到,她沖動地跑過來已經很打擾,而且自己本身也沒有在別人家蹭飯的習慣。

“哎呀,學姐別客氣了,都這麽晚了,就在這吃吧,我把作業收起來。”說着就把卷子一把抓起來快步走進了卧室。

宋寒聽她這話,放下手機,“既然閑着,你出去買吧,還比外賣快。”

“姐……”貝小池拖長調子叫她。

“去。”宋寒扔下一個字。

“哦。”貝小池喪喪地出去了。外面熱死了,真不想出去。

貝小池一走,客廳裏就只剩下宋寒和景繁。

房子本來隔音很好,加上有二樓的緩沖,下面的喧鬧也傳不到這裏來,以至于少了聒噪的貝小池,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景繁剛剛可是在下邊嗆過她。

宋寒挑了挑眉,先開口,“學霸考試考砸了?”

“不是。”景繁說,整個人的氣場依舊很冷,也就貝小池那個遲鈍的傻白甜感受不到。

宋寒勾起嘴角,向後靠在椅背上,“看來是學校待的不愉快啊。”

景繁望向窗外,沒說話。

宋寒點燃一支煙,聲音沙啞,“有人罵你,就罵回去,有人打你,就打回去,有人讓你不爽,你就想辦法讓他更不爽。”

“什麽?”景繁回頭看她,不明白她幹嘛說這個。

宋寒笑了一聲,“以前有人告訴我的,活的高興的秘訣。”

景繁看着她,沉默了兩秒。

“我打回去了。”

宋寒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顯然也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哪怕看出來景繁心思比別人深,可面前坐着的到底還是一個膚白貌美,眉眼如畫的溫柔型美人坯子。

“嗯,”她吸了口煙,“厲害。”

尴尬的安靜持續了半分鐘,景繁才開口,“同性戀……很不正常?”語氣裏的低落難以掩飾。

她到底還是介意的,哪怕內心裏知道自己沒有一點錯,可張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心裏除了憤怒,還有不能不承認的害怕。

那些她走在學校裏背後傳來的竊竊私語,一晃而過的嘲諷的笑,盡管理智告訴她那些不重要,卻還是會惶恐,會難受。

“有什麽不正常的,你現在下樓,随便去找個女孩兒搭讪,絕不會有人拒絕你。”

景繁皺了皺眉。

宋寒笑了一聲,“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別去糾結正不正常這種事。”

“什麽意思?”景繁追問。

“你認為同性戀沒錯,別人也認為他們的觀點沒錯,不過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罷了,本來就沒什麽标準,何必一定要讓誰認輸投降?無法改變別人,也不想改變自己,就得去接受這種差異,你和他們不同,不同就是不同,怕什麽?”

“我沒怕。”

“我說的不怕,不是刻意不在乎別人的話,硬要自己忍受別人的中傷。你得想清楚,你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在乎?”宋寒向前傾身,看着她的眼睛,“否則你怎麽會在這兒?”

景繁說不出話。

宋寒又靠了回去,總結到,“女神包袱太重了,累不累?”

“我沒有。”景繁皺眉,這個女人還真的是,句句戳在點上。

宋寒彈了彈煙灰,“十七八歲的煩惱大多就那麽些事兒,別陷得太深,憋着自己就不好了。”

“你沒十七八歲過?”景繁語氣不善地反問。

宋寒彈煙灰的手頓了一下,“我十七八歲的煩惱,早忘了,記不清了。”

景繁看見她移開的目光,突然想到賀乘那天說的話,宋寒十七八歲的時候,應該正是父母相繼離世的時候。是她說錯話了。

但她沒法道歉,畢竟在背後說人本來就不好,不可能再拉到明面上。

而宋寒也沒給她道歉的機會。

“買個飯這麽慢,這丫頭又跑哪去了?”她拿出手機給貝小池打電話催飯。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就寫成了一本小小甜餅感謝在2020-03-01 21:20:18~2020-03-02 21:33: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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