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皇子澈領着黃衣女子進了小房間,不多會兒裏面便傳來隐約的歡愛聲。好在廊上來去的腳步聲與隔壁的歡笑聲嘈雜,若不仔細聽倒也聽不真切。綠衣女子這會兒倒不似方才那般纏人,搬來椅子與左齊靜坐在窗臺前,同看對樓房中的旖旎□□。
綠衣女子半晌才道:“那青衣少年是同我一道被賣進來的,我倆從小便認識,他更是喊了我十來年姐姐,若是不來這渠國,我與他幾年後該是要成親的。”
左齊扭過頭去,見她雙頰泛着紅暈,眉眼間滿滿的失落卻怎麽蓋也蓋不住,不由壓低了聲道:“你很難過?”
綠衣女子悵然一笑:“确是難過,然而并非是因為不能嫁于他,而是不忍見他被人玩弄。入了這風月之地,我與他都自身難保,我不忍見他這般,他又何嘗不是。”
左齊問:“你們為何會流離至此?”
綠衣女子起身回桌上将酒拿來,為自己滿滿斟上一杯,一仰頭便全喝了下去。抹了抹唇角:“我的家鄉離這少說也有幾千裏,只不過是個荒蠻小國,民風剽悍也不富強,那裏不似這邊繁華,鄰裏間相隔數遠,非得走上好一陣才能見着人,常年不見綠意,就是水也缺得緊。可那漫天黃沙下的落日與起伏延綿的沙丘,還有夜色中清冷的月色,偶爾顯現的海市蜃樓,現今想起卻要比眼前的景色可愛得多。”
綠衣女子捋了捋鬓角垂下的發絲,又道:“我們那兒有種鳥兒,個頭不大翅膀卻生得結實,它們每日在沙漠中穿行,從這頭飛去那頭,再從那頭飛回這頭,只因巢穴築在我們家家戶戶之中。來往的客商時常在沙漠中迷路,可見了這鳥,只需跟着它們便能平安返回。我父親曾是位茶葉商人,那時在沙漠裏迷了路,便是被這鳥兒給救了,在沒有水的情況下幹捱了兩日才走到外祖母家中,母親見他快渴死了便給了他一碗水,便是這一碗水與那只鳥救了他一命。”
左齊将下巴擱在手臂上,也不接話,只聽她緩緩道來。
“也不知是想要報恩還是真戀上了我母親,總之父親最後留了下來。那鳥原本是沒有名字的,可自從父親來了後,那鳥便有了個名字,起初我并不懂那是什麽意思,只說是回來吧,回來吧……父親說它們這是在召喚迷路的人回家去呢!”
這會兒左齊終于開口了,問:“你父親為它們取了什麽名字?”
“歸去來兮……”
“歸去來兮……”左齊低聲念着。
她又道:“我們鄰國,便是與你們渠國鼎足而立的朔國,幾十年來我們國主自願稱臣納貢,自然,他們也一直庇護着我們,可自從一年前朔國的新國主繼位後,不僅将歲貢增加了好幾倍,并且還要五百民年輕女子與歲貢一齊進獻。可知我們那彈丸之地,統共也不過兩萬人,莫說這每年五百民女子,便是那翻了數倍的歲貢也拿不出來……”
左齊插話道:“那新任國主明擺着是有意刁難,他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我區區一介女流又怎知他一國之主的心思,若是只想将我們吞吃入腹,那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去年朔國舉兵四萬,将我國将士殺得一幹二将,就連國主的頭顱也在城樓上挂了好幾日。新國主納不到貢,便将國內所有的青年男女賣了,姿色差些的為奴為婢,像我等這般姿色上乘的則被坐地起價,誰價高誰得。為首的人将我們同牲口一般圈于一處,供各國聞訊而來買賣人口的商人們挑選。幸而父母親過世的早,若見我落得這般境地……”言及于此,綠衣女子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閉眼将杯中酒水飲将,兩顆碩大的淚珠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陣,綠衣女子這才強顏作笑道:“也不知怎的,暮煙今日見了公子,這壓抑了許久的愁苦竟一股腦的倒了出來,還請公子……”
左齊突然将話截住:“你說你叫什麽?”
“暮煙。”
“ 暮煙……”左齊将這兩個字反複念了幾遍,情緒不明。半晌後才又聽見說:“你若是想脫離此地,我倒是可以幫幫你。”
暮煙先是一怔,随即道:“公子可是要為我贖身?”
左齊點點頭:“你只說需要多少銀錢,下次來我帶着便是,只是在下家風嚴謹自是不能領你回去的,若是你想留在洛河城,我自會為你安排好去處。你年華正好,不必在這風月之地蹉跎下去,合該尋個好人家嫁了。”
随即便跪了下來,顫聲道:“公子大恩,小女子本該感激涕零,可家弟還在困在囹圄之中,若只自個兒出去心中實屬難安。只求公子一并将我與家弟贖出去,此生此世,我暮煙與家弟便是公子的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左齊曲身将她扶起:“你我今日于此樓相遇,也算是有緣,相處了這半日,你也該知我是怎樣的人,我贖你出去不為其它,只是見你不似平常女子,不忍見你在這風月之地平白蹉跎下去,令弟我自會一并贖了,你且再等我半個月,我籌夠了銀錢就來。”
暮煙擡起衣袖試去眼角的淚水,破涕而笑:“那暮煙便在此地等着公子。”
若是那些個想與她歡好的恩客說這些話,只道是逢場作戲哄人開心,即便說得天花爛墜她也定是半句不信。可眼前這位無欲無求的少年公子,說出的話倒更加容易使人信服,暮煙果敢率性了确了心中之事,這會兒倒顯露出了本性,斟上滿滿兩杯酒同左齊道:“方才聽公子說日暮便歸,現在時辰還早,再說房內那兩位一時半刻也出不來,你我不如在外面痛飲幾杯,全當消磨時間了。”
“也好,只是不能多喝,回去了怕家裏人怪罪。”左齊道。
兩人索性将酒盞移至窗前,并齊齊趴在窗臺之上。暮煙左手勾着酒壺,右手舉着酒杯,而對樓房中的兩人早已隐進帳幕之中,小巷內吵吵嚷嚷的,任何聲響也聽不真切。
暮煙道:“公子自打入了這‘傍花樓’,眼神就未曾在這閣中哪位姑娘的身上停留過片刻,可別說暮煙大膽,我猜想是公子早已有了意中人,但憑公子這般品性,想是這莺莺燕燕的也入不得眼。”
左齊仰頭看了看空中刺人眼目的日頭,再低下頭時眼前一片漆黑,不覺便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喃喃道:“何為意中人?”
見他這副模樣倒有幾分孩子氣,暮煙抿嘴一笑:“這意中人吶,自然是最喜歡的人,見他開心自個兒也開心,見他難過了自個兒也難過,時時刻刻都想見到他,見他同別人在一起,會吃味會生氣,恨不得将他身邊的人全都趕開,讓他眼裏心裏只有你一人。更是有人說,若是真心真意喜歡上某個人,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與他在一起,這麽說你可懂?”
真有這麽個人嗎?此刻竟又在意起身後小屋內的情景,細聽過去,只有些細細簌簌的聲響,那股無名的煩躁又湧了上來。
左齊搖了搖頭,皺着眉道:“不可能是他的。”
暮煙打趣道:“哦……公子可是想到誰了,想必那人不是個善茬兒,竟還讓你這般不情不願的……。”
左齊苦笑道:“我與他一早便認識了,他這人……愛哭得很,說來也奇怪,也就只有我才哄得住他,先前我本是讨厭他的,可不知怎的,也許是習慣了,再見他哭只想着怎麽去哄,不忍心看他難過,就更提上不讨厭了。”
暮煙問:“他可知道你的心意?”
左齊道:“就別說笑了,若不是你方才提點,我還不知自己對他竟存着這份心思。總之他不會知道,我更是不會讓他知道,就這麽長久待在他身邊……倒也不錯。”
暮煙道:“公子雖是遲鈍,倒還是個癡情種……”
話音未落,小屋內的兩人便走了出來,皇子澈還衣衫不整将人摟在懷中,半敝的衣裳露出脖頸間的青紫,兩人皆是面色緋紅雙目泛着水光,莫說一直待在外間的兩人,就是不知情的人見了也知這是雲雨之後的痕跡。
皇子澈見廳內兩人還是一副清醒的神态,便道:“你們……該不會是在這裏坐了半天卻什麽都未做過吧?”
左齊不打算回答他的發問,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話說暮煙與黃衣女子一道将人送至門口,臨行前皇子澈還有些不舍,揚言過些時日再來找她。左齊與暮煙四目相對,彼此心照不宣,她眼中的殷切,使得左齊恨不得此刻便将人帶走,這餘下的半個月,不知她又要受多少折辱。
皇子澈喝得有些多,走起路來有些打晃,就這麽半倚半靠在左齊的身側。聞着他身上沾染到的香粉味,左齊不禁又皺起眉來,推了他一把:“你好生走,再不快些宮門都要關了。”
誰知他不僅不好生走,反倒将整條臂膀搭了上去,摟着左齊的脖頸:“阿齊,我頭暈得很,你若不讓我靠着,一會該倒在這街上了。”
左齊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卻始終無法掙開他的禁锢,只得被他這麽摟着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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