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拖着一只醉鬼,左齊終于在宮門緊閉前趕到。一進太子殿,便見殿內跪了一地的奴才,奉命守候在一旁的公公錢海見兩人來了,忙道:“我的好殿下,你這一天是跑哪兒去了,可讓奴才們好等。陛下一早就在尋殿下您,這會兒估計還等着呢!殿下快些換身衣服,這便随老奴去面見陛下。”

皇子澈暗道不妙,這一身的酒氣即是換身衣服也蓋不住。不敢再拖延,便忙命錦兒去拿身衣服過來。

千麒神色凝重的對着眼前堆積如山的奏章,再擡眼看看殿下齊齊跪着的兩人,皆是一副灑過半酣的神情。不免發怒道:“澈兒,你可算是長本事了,竟敢背着朕偷溜出宮,是不是平日太寵你了,真當朕舍不得罰你?”

左齊立時将頭磕于地上:“陛下,都是左齊的錯,身為伴讀不好好督促太子功課,反倒領着他出宮玩樂。此事不怪殿下,陛下若要責罰便責罰左齊……”

皇子澈急忙将話搶了過來:“父皇,別聽阿齊胡說,是我一意孤行讓他帶我出宮的,要罰便罰我,此事與他無幹。”

千麒緩緩走下殿來,剛一靠近便聞見兩人身上的酒氣。皇子澈低着頭,脖頸間青紫的痕跡畢露無遺,看這深淺便知是不久前才落下的。

餘怒未消又添新怒,他指着皇子澈的脖頸憤然道:“你看看你這副模樣,成何體統,你們都給我跪着,朕不發話誰都不準起來。”

“是,父皇。”

“是,陛下。”

千麒揮了揮衣袖,遂又轉身回去繼續批閱奏章。自前些日子以來,有一事便重重壓在他的心頭,為此事擔憂的不止是國主一人,滿朝上下皆是憂心重重。

話說中原最為強盛的兩大國——渠國與朔國,百年來一直是鼎足而立。兩國互相忌憚提防,誰也不敢貿然進犯,百年前的一場大戰,使得兩位國主以相互交換質子來維持兩國間的和平,并且持續了好幾代。一年前,朔國老國主駕崩,新國主繼位,按歷代慣例,兩國質子都需各自歸國并換回下一任要交換的質子。就在前幾日,朔國派來的使者攜國書觐見,為的正是互換質子一事,使者不僅帶着朔國下任質子前來,并說下月初渠國上任質子便能歸國,言下之意便是讓現任國主準備好下一任要交換的人選。

聽聞朔國現任國主有五子,年長的已有七歲,此次前來交換的便是他的長子。可他們渠國就不同了,只有皇子澈一個,若真拿去交換,日後國主駕崩誰來繼承大統。誰都知這質子便是棄子,常年仰人鼻息,王族氣節必定蕩然無存,又何以君臨天下。再者說,渠國與朔國相隔幾千裏,即是車馬晝夜不停,沒個兩三月也回不來。泱泱大國又豈可一日無主?哪裏又等得到皇子澈回來繼位?

朝臣們紛紛建議,不如尋一位與皇子澈樣貌相似的少年代替,這朔國遠在幾千裏外,誰都未見過皇子澈,勢必能瞞騙過去。起初國主也是這麽打算的,怎知這使者卻道自個兒有一親信在宮中當畫師,他們國主素聞皇子澈儀表非凡,早已命他将皇子澈的畫像畫好送去了朔國。此言意圖再明顯不過,即是說你們渠國若是找人冒充頂替,他們朔國不可能不知。

若執意找人頂替,後果可想而知,兩國維持了百年的太平怕是要一朝破滅。

國主還不敢将此事告知皇子澈,只願他能在風雨欲來的前夕再享幾日安穩日子,他打小便仁善,又怎忍見兩國交兵弄得生靈塗炭,勢必會以質子的身份毫不猶豫前往朔國。于國而言,皇子澈是儲君,于家而言,他更是自己的心頭肉。自小便對他寵愛有加更是舍不得他受半點委屈,只是想到他要離家幾千裏,這心便如同刀子在剜。

其實他心中還抱着一線希望,去年入宮的幾名采女中有一名已懷有身孕,臨盆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兒,若是得一皇子,那皇子澈便能免了這質子的身份,讓這新生兒代替便可。

心中被此事纏繞,這奏章便再也看不下去。擡眼望了望殿下兩人,這跪了也該有一個時辰了,只見左齊的脊背還是直挺挺的,皇子澈卻軟了下去,半靠在左齊身上,并且還小聲同他說着話。

皇子澈小聲道:“你信不信父皇一會便會叫咱們起來?”

左齊不理他,仍舊直挺挺的跪着,這冰冷僵硬的大理石地板,令他雙膝已有些麻木。

國主長嘆一聲,只道罷了罷了,再讓他們跪下去心疼的也是自己,便朝一旁的錢海使了個眼色,自己則越過屏風入了內殿。

錢海會意,見國主走了便急忙跑下殿去,先将皇子澈扶了起來,并在他耳邊小聲道:“陛下的意思是不怪罪了,跪了快一個時辰,趕緊回去讓奴才們好生揉揉,可別留下什麽印子。”道罷又去扶一旁左齊。

兩人相互攙着一瘸一拐的回了太子殿,錦兒見主子這副模樣便也猜出大概,便連忙命人去拿活血化淤的膏藥。

兩人都将褲子撩至膝蓋之上,錦兒見左齊的雙膝明顯要紅腫些,便好奇問道:“陛下可是讓你跪得久些,怎麽都腫成這樣了。”

聞言,左齊望了眼一旁的皇子澈,方才他一直靠着自己,兩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膝蓋怎可能不腫。皇子澈自知是罪魁禍首,伸了伸舌頭,略帶了些歉意道:“這都怪我,若不是我壓着阿齊,他膝蓋也不會腫。”

私底下,錦兒總會忘記尊卑之分,皇子澈打見到她第一眼起便喊他錦兒姐姐,這時日久了,她便也覺得這皇子澈是自個兒的弟弟。她圓目微瞪,細聲喝斥道:“你啊,就知道欺負阿齊,看這膝蓋腫的……我得好好幫他揉揉,你呢,就自個兒揉去吧!”

皇子澈委屈道:“錦兒你好偏心。”說完便抓過藥膏自己塗了起來。

上完藥,錦兒伺候兩人用過晚膳後,便問皇子澈今夜要讓哪個奉儀待寝。皇子澈擺了擺手,一本正經道:“今夜便讓阿齊待寝吧!”

錦兒搖了搖頭,只道這位殿下雖已成人,性子卻同孩童一般想一出是一出。每月讓奉儀待寝的日子屈指可數,若早晨在他房中尋不見人,便知是他又去了阿齊房中。錦兒不想讓左齊背負不好的名聲,便勸誡道:“殿下,我知道你與阿齊感情好,在尋常人間兩兄弟同睡一屋也是常事,可你也該知道,歷代有不少的伴讀被視為娈童,你若是在意阿齊的名聲,今後切莫再去他房中,若是傳了出去,可讓別人怎麽看。”

皇子澈先是一怔,遂又扭過頭去看左齊。他心中的少年英雄,他向來敬重的左齊怎麽能是別人口中的娈童,再者他可從未有過此等心思,于是低聲道:“今後……我自會注意。”

這一夜,兩人皆是久久難眠。皇子澈很想起身去隔壁房間,可腦子裏卻一直回蕩着錦兒的那句 ‘娈童’。

左齊未起身将蠟燭滅去,任憑它肆意燃燒着。翻了個身,将後背緊貼于床側,這一日發生的所有事情将他平和的心靜攪得一團亂。随着蠟燭的燃盡,房間也落入黑暗之中,左齊本想屏去這雜亂的思緒強迫自己入眠,怎料廊前閃過一道人影。

左齊起身将門打開,只見皇子澈正冷的抱肩立于眼前,一見左齊,立時便咧嘴笑道:“外頭可真冷啊!”

“知道冷就快些進來。”言罷,左齊便側身将外面的人放了進來,關上門,又插上了門栓。皇子澈這時已鑽進自己暖好的被窩中,他靠着床側睡下,為自己留了許多空。左齊只穿着裏衣,方才接觸到外面的寒意不禁打了個冷顫。

剛躺進被子裏,左齊便開口道:“若是我沒看見你打算在門外站多久?平日裏你沒心沒肺慣了,今日錦兒就随口說了幾句,你倒是放在心上了。”

皇子澈将他半涼半暖的身子靠了過來:“別人如何說我,我都不在意,可我不想讓你背上不好的名聲,今後你可是要做大将軍的人,又怎能是個娈童?”

左齊道:“誰告訴你我要做大将軍的?”

“不做大将軍那你這麽努力習武作甚?”

“這只是我的愛好,就如同你愛哭,凡事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被刺中軟肋的人立時不滿起來,伸手便去撓他的腰。左齊怕癢,一時躲閃不及竟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子給制住了,連忙求饒道:“阿澈我錯了,我錯了,你快些放開我……”

皇子澈停住動作,手還箍着他的腰,掌下的肌膚隔着裏衣傳遞過來的熱度,使他久久不舍将手松開。擡眼間,左齊的臉與自己只有半尺之隔,對方紊亂的氣息撲面而來。皇子澈臉上的笑意立時僵住,心底這抹突如而來的潮湧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

就在剛才,他險些要去親吻左齊。

将手收了回來,背過身去道:“好了不鬧了,都快些睡吧,明日我還要趕着錦兒來之前回自己的房間呢!若是被她見了定又要說我一通。”

左齊看着他的後背,答道:“好。”又撫了撫自己發燙的臉頰,不經意勾起一縷那人散落的長發。他把玩着指間的青絲,并在心底默默念道:秉旄仗钺也好,高步雲衢也罷,那些于我而言都是過眼煙雲。伴讀怎樣?娈童又有何不可?我縱是被天下人恥笑,只要能長伴在你身側,又何必去計較那些虛名,這些……你都無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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