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番外之一·金麟藏,(4)
,我知道,三界之內除了你,絕沒有人願意幫我救楊戬。謝謝你。”
敖春道:“那是他自己作孽太多!他要是肯好好做神仙,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你又何必……”
“但是現在,”沉香擡高聲音,硬生生打斷了敖春的話——他很明白他要說什麽,那些話他聽得太多,自己也曾說過,但是現在楊戬生死未蔔,他絕不想從最親密的朋友口中聽到那些惡毒的詛咒,“但是現在我一個人能行了。你先回東海去,等我救出了楊戬,自會上門致謝。”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就算是素不相識,我敖春既然決定了,就必定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現在竟然讓我走?門都沒有!”說着,敖春退後了好幾步,道,“你劈吧!小爺我怎麽說也是龍身,開天神斧還傷不到我!”
然而這話說出來,不僅沉香不信,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當年他眼看着沉香用開天神斧把三界第一戰神砍成重傷,他自問自己的能力還比不上楊戬一根手指。而今他留在這裏,一是逞強不認輸,二是他要看看,沉香對楊戬到底情深意重到了何種地步,而楊戬對沉香……又是什麽感覺?
但不管結果怎樣,他都是要從楊戬手裏,把沉香搶回來的。
沉香見他退得很遠,心知他如今這般堅定,必定說服不了他;而楊戬又已經拖不了了。他緊緊地閉上眼,提起神斧,幾斧劈下,直把手腕震得快要斷裂,而那結界與玄鐵卻是紋絲不動,連一絲痕跡也沒留下。沉香吃力的嘶吼聲響徹整片海域,斧刃與玄鐵激烈的撞擊聲淹沒在滿手淋漓的鮮血之中。漸漸地,不只是沉香法力不足、結界玄鐵過分堅固,就連海水都成了難以篡越的阻力。敖春見他雙目通紅、兩手染血,動作也越來越慢,便知道他是到了極限。可是這個時候他能做什麽?他除了眼睜睜地看着,竟然什麽也幫不了沉香。
不錯,他恨楊戬奪走了沉香的愛,可是他不願看沉香這般絕望。
劈砍聲終于停了下來。神斧支地,沉香單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握着斧頭的手劇烈地發着抖。敖春疾步上前扶他,卻怎麽也拉不起來,只聽他不斷不斷地念着:“楊戬,舅舅……”
“——舅舅!”沉香振作最後一絲力氣,騰空而起,一斧一斧繼續往鐵壁上劈砍。他嗓音嘶啞,臉色也白得可怕,極力忍耐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卻迅速地溶在海水裏不見蹤影:“舅舅!對不起!沉香,不懂事!今天救不出你,沉香,也要留在這裏,陪葬!”
神斧擊打鐵壁的聲響裏夾着他嘶啞的話音,一下一下,久不停歇。功夫不負有心人,剎那間海底巨震,不多時,玄鐵竟然裂開了一條細縫。盡管看不見裏面的景象,卻隐約可見囚室中透出的一縷光。沉香大喜過望,大喊道:“舅舅!我來救你了,舅舅!”
“劉沉香!”作出回應的并不是楊戬,卻是逆天鷹的聲音,“除了你,還有沒有別人?”
沉香道:“東海龍宮八太子在!”
逆天鷹道:“以你現在的能力是劈不開寒冰玄鐵的。你請敖春幫忙,讓他化作龍身,将玄鐵往上拔。我從裏面加力,把這寝宮拔起來便是!”
沉香環視一周,見這寝宮四四方方少說也有一裏,要拔起來談何容易?但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一試。敖春便依言化成龍身,将寝宮卷起,奮力上游。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在囚室之中即将爆發出來,可是那玄鐵卻是極其堅固,再加上結界的力量,竟然只是微微搖晃,而不能連根拔起。沉香氣極怒極,正想要去峨眉山向孫悟空借金箍棒時,手中神斧忽然銀光一閃,竟從裏面飛出一條三首蛟龍來。它曾經是神,更有數萬年的修行,化為真身時極其龐大,敖春與它一比,簡直還是條剛出殼的小龍而已。只見它用尾巴将敖春重重甩了開去,自己将卷住寝宮,一時間龍吟鷹嘯,山海崩裂一般劇烈震動,轟隆一聲,寝宮竟真的被三首蛟拔了起來,重重扔在不遠處。頓時海水渾濁不已,沉香更是連站穩都極其困難。等一切塵埃落定,沉香與敖春只見原來被寒冰玄鐵包圍的地方立着一只金光閃閃的雄鷹,個頭十分龐大,一只翅膀張開,仿佛正護着什麽人。
“逆天鷹!”三首蛟叫道,“你倒是忠心護主,看來是我低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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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鷹正想說什麽,一張嘴便嗆了一口水,轉眼間變成人形,急道:“你就是三首蛟?那還啰嗦什麽,還不快帶主人出去?!”說完又嗆了幾聲,他畢竟是一只鷹,在水裏雖能呼吸,卻還是十分不習慣的。
“舅舅!”沉香疾步來到逆天鷹身邊,但見楊戬被逆天鷹緊緊抱在懷裏,雙目微合,面色雪白,呼吸極為紊亂,“舅舅,你怎麽樣?沉香來救你了……”
“沒事了沉香,我們還是快些出去,免得共工追來。”敖春俯身按上沉香的肩膀勸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沉香恨極地向不遠處共工的居所掃了一眼,似是要把這裏的一切都牢牢記住,要把共工帶給楊戬的痛苦全都記住。逆天鷹抱着楊戬,被三首蛟含在嘴裏帶上岸去,沉香則是依靠敖春上岸。五人一上雲頭,沉香便忙不疊要檢查楊戬的傷,卻冷不防被逆天鷹一拳正中臉頰:“你給我滾開!我才不管你是誰的外甥,你再敢動他一下,我就把你吃了!”
沉香聽了,卻是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爬起來便又上去給楊戬把脈。果不其然臉上又挨了重重一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半邊臉腫得老高,可是他愣是把下唇咬得出了血來維持清醒,依舊握着楊戬的手腕不放。逆天鷹快要氣炸了,擡頭瞪一眼三首蛟,三首蛟也是一臉煩悶地別着臉,顯然是早就對沉香失望之極,如今更是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楊戬其實一直都醒着,但他知覺麻木,除了痛之外,其他什麽都可以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然而當沉香的手覆上他腕子的一剎那,他卻忽然睜開了眼,低喚了一聲:“……沉香?”
他的聲音嘶啞非常,簡直如同喉間被一層砂紙在磨,光是聽着就覺得痛。沉香連連點頭,卻發現他好像根本看不見,盡管睜着眼睛,目光卻不知落在了哪裏,空空茫茫,沒有焦距。他的淚水再次滑落,只是極力控制着自己不穩的聲線,答道:“是我,舅舅,是沉香……”
楊戬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感覺到了些許光線,啞聲道:“回邙山……”
“不!舅舅,我們不回邙山,”沉香終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沉香帶你回家,回華山……娘也很擔心你,你現在這樣,不能一個人住在邙山了……”
也不知楊戬聽見沒有。他耳中全是一陣陣轟鳴聲,沉香說了什麽,全被那聲音給吞沒了。他習慣性地想擡起手來揉太陽穴,卻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麻的,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勉力睜開眼,只看見沉香模糊的臉浮在半空當中,時近時遠,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頭部實在是痛得很了,他微微張了張口,聲音幾乎弱不可聞:“別說了……頭疼。”
頭疼。楊戬是要疼到什麽地步,才能說得出這兩個字來?
沉香捂住了嘴,把臉埋在袖間,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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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華山行,敞心扉血緣難斷
沉香等一行人回到華山,将楊戬安置在裏屋中。逆天鷹是個挑剔的主,見屋中擺設一般,還想發作,卻又見整個劉家也就是一座小屋而已,算上不上寒碜,但也絕不能稱作富麗堂皇。這麽一來,他也就不說什麽了。又見沉香湊在床前,而外面正好快步走進來一個淡藍衣衫的女人,他心裏就萬分不舒服,仿佛爬上了無數只虱子一樣。三首蛟在旁看着他說風涼話:“難受吧?拜楊戬所賜,就是這樣的日子,我一聲不吭過了五十年。”
楊婵快步進屋,見沉香跪在床前,便知事情不妙;可她又不敢近前,只抓着敖春問:“我二哥怎麽樣了?!老君能救他嗎?女娲娘娘能救他嗎?!”
然而敖春哪裏知道這麽多,充其量只看一眼沉香,低聲說:“楊戬看來不好。”便閉上了嘴,任楊婵怎麽問,也不說了。楊婵見他不答,心中更加沒底,擡頭見三首蛟在,便上去問他。三首蛟還沒說什麽,逆天鷹便沒好氣地說:“你去看一眼你二哥會怎麽樣?髒了你的眼睛嗎?!再在這裏啰嗦,我就——”
“娘,”沉香忽然站起了身,他仍然低頭看着楊戬,聲音也十分低沉,“娘,舅舅沒事。他就是……沒法休息。”
他不敢說得太多,不敢說他遭了天譴,神斧造成的傷又在崩裂出血,惡化得相當厲害。楊婵之所以寧可問別人也不願上前來看楊戬一眼,就是因為她不敢面對楊戬重傷難治的事實。好像當年一樣,楊婵獲釋三十年,才能鼓起勇氣問起楊戬在北邙山過得如何。她不能面對的不是兄長的嚴厲和過錯,只是她不想看見楊戬那般虛弱的樣子。他是她唯一的神祗,如果連他也……要是沒有了依靠,她會害怕,她會無法面對未知的将來。
尤其是現在,劉彥昌還背叛了她,她又怎麽能有勇氣去面對剛剛從危險中掙脫出來的二哥?
但這些話要是說了出來,一定會被人嘲笑的吧。而楊戬大約也會很無奈,會像以前一樣微笑搖頭,眼裏滿滿的都是寵溺。
聽了沉香的話,楊婵才慢慢地步步上前,遠遠地看了楊戬一眼。只見他身上還裹着沉香的外衣,裏面那層墨色該還是他自己的衣物,胸前隐隐有數道血痕,也不知是不是新傷;額上神目流下淡淡的血色,臉色很白,雙眉輕蹙,嘴唇幹裂出血,雖然微微睜着眼睛卻仿佛根本看不見什麽一般。再看他的手,那雙手曾經将她撫養長大,為她穿衣穿鞋,為她洗衣做飯;他也曾用這雙手将她護在身後,就算它們有多麽荏弱多麽稚嫩,幼時的她一直固執地以為,只要有二哥在,無論來了多少天兵天将,無論前路多麽艱難,她都不會害怕。
這輩子她只有過兩個噩夢。一是父母的死,二是楊戬的死。後者以前或許只是她的臆想她的杞人憂天,可現在,或許已經不是了。
楊戬的性命,的确岌岌可危。
她想握住他的手,卻顫抖着不敢觸碰。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全無知覺。但那上面全是針孔,尤其是指尖、指甲和指節上,皮肉翻出,鮮血淋漓,又因為被海水泡過,幾乎已經開始潰爛,讓人看了都痛得喘不過氣。她簡直難以想象這雙手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這雙照顧過她的手,這雙與她切磋過武藝的手,這雙執起筆來,字跡如此漂亮清秀的手,這雙曾在楊府豔陽下與她對弈的手,有一天竟會變成這般……這般令人目不忍視的模樣……
她怕他痛。盡管在她眼中,她的二哥是天不怕地不怕,最了不起的神,可她還是會怕他痛,怕他皺眉,怕他流血。然而她曾經卻為了劉彥昌,而……
對不起,對不起,二哥……她無聲地哭泣,心痛得快要窒息。
“別說這麽多了,劉沉香,你可知誰能解開共工給楊戬下的符咒?”逆天鷹道,“起初他們只是想盡辦法不讓他睡覺,又一次次把他從昏迷中折磨醒。後來刑罰也沒用了,共工就給他施了符咒,強行維持他的意識,就是要把他折磨致死。”
“我這就上天去請太上老君,”沉香道,“至于符咒,可以讓我娘用寶蓮燈一試。”
敖春道:“這恐怕不行。天地間來回一次就是幾個月,請老君怕是來不及了。不如待我回東海請神龜來,他醫術高明,或能醫治。”
“或能醫治?那萬一不能呢?”逆天鷹反诘道,“萬一不能,我要你們整個東海來償!”
“逆天鷹!不得放肆!我相信八太子所說。勞煩八太子這就回一趟龍宮,請龜丞相來此。”
見沉香至今如對自己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話語間也有些難言的疏離,敖春勉強扯起笑容,也同樣客套地回敬了一句感謝,便駕雲而走。逆天鷹如今與三首蛟一樣被削去了神籍,變成了妖,上天請太上老君是不可能的;又不放心這條小龍是否真的能辦事,便搖身變回原形跟着他走了。
屋中最終只剩下三首蛟、楊婵、楊戬和沉香四個人。沉香安撫完了楊婵,讓她幫楊戬把皮外傷和體內的符咒去了,自己則帶三首蛟到了外面。三首蛟早知道他想問什麽,剛走進院子,不等他問,便直言道:“楊戬讓我附在你斧子上,否則丁香的魂魄一旦投胎轉世,你必定拿不起神斧。我現在出來了,神斧鎮在海底,也不可能有誰能拿走,這點你可以放心。”
“你明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沉香黯然道,“你會在神斧裏,是楊戬下的命令。但是他為什麽要下這樣的命令?我拿不起神斧,我這仙凡結合的妖孽早點死,他不是更高興?”
三首蛟仰天大笑:“仙凡結合的妖孽?你在說你自己,還是在說楊戬?三界之中誰不知道,楊戬乃是欲界女神瑤姬與凡間書生楊天佑之子。你難道不知道?”
沉香大駭:“……我不知道。我娘也從未提起過這件事……如果楊戬也是,他為何又要……”
“為何要壓妹殺甥?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三首蛟反問道,“楊戬是司法天神,他不這麽幹,玉帝王母會饒了他麽?你就想着楊戬怎麽不肯放過你,卻從沒想過,如果楊戬放了你,誰又來放了楊戬?你就這麽做他的外甥?至于他為何要我幫你,楊戬心思太深,我本與他心靈相通,卻也不能洞悉。有什麽話你不如去問他自己。”
沉香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是啊,他從來沒為他想過。事到如今,楊戬的破綻還不夠多嗎?他是三界第一戰神,所以他可以在修羅之境關上整整三年,三年的血腥和殺戮,他拖着一身傷,他手無寸鐵,但是他依然活着走了出來。他是三界第一戰神,所以他可以在遭受天譴和酷刑之後,把共工打成重傷。可是這樣一個人,為何會敗在他的開天神斧之下?如果楊戬真的要害他,十六歲那年或者更早,楊戬身邊還有哮天犬,他早就可以找到他殺了他,為何他沒有?
他反而讓沉香活了下來,任他壞自己的事,任他四處蹦跶鬧騰。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他被逼進鐘隐洞內,他為何不出來?他怎麽可能出不來?他分明還有力氣去地府大戰修羅,整整三年。再退一萬步,就算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楊戬的失誤,那麽他又為何要處心積慮讓三首蛟附在神斧上,好讓沉香拿得起神斧,好讓他有能力在這三界之中占領一席之地?
楊戬只是為了他自己嗎?只是要施舍給他恩惠,要從他身上拿到好處?這未免太說不通了。
他劉沉香從頭到腳,到底有哪裏能被楊戬看中?而楊戬要做什麽事,難不成還需要他這個百歲不到的小娃娃來幫忙不成?
“你好好想想,”三首蛟低聲說,“再怎麽樣,你也是他的外甥。他曾經有多疼愛他妹妹,你沒見過,我可是看得太多了。”
不多時,房中熒熒綠光漸熄,吱呀一聲,楊婵将門開了,滿臉疲色,示意讓他們進來。寶蓮燈果是女娲所賜神器,楊戬身上除了開天神斧留下的傷痕之外,外傷都已康複。符咒似乎也已經被寶蓮燈打散了,如今他已經昏睡過去,面色蒼白卻安詳。
沉香扶楊婵在旁坐下,自己行到床邊坐下,探手覆上楊戬額頭。他有些低熱,神目依然在流血,一點點向外滲出,速度極慢,不太能看得出來。寶蓮燈不能醫治神目的傷,這一點沉香早已料到;可是神目乃是楊戬真元所在,若不能治愈神目,那麽楊戬的性命依然不能保全。
他微微側着頭朝裏躺着,幾縷發絲從脖頸間不聽話地露在外面。沉香将他的頭發理好,重新掖了被角,不經意間卻看到他耳根處的紅印。
還有那胸前明顯的抓傷……沉香目光一緊,他已經知道共工把楊戬帶進寝宮,是幹什麽去了。
他劉沉香,不殺共工,誓不為人。
“楊戬到底想幹什麽,我自己會查清楚。”沉香道,“三首蛟,過幾天我們再去一次共工的行宮,把開天神斧拿回來。”
三首蛟沒應聲。他沒有聽從他的理由,卻有聽從他的必要。
楊戬昏睡了六天。期間龜丞相來看過傷,開了幾服藥,說他魂魄重創,需好生調養。沉香将他送到東海邊,才問他是否還有什麽話沒說。龜丞相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真君的眼睛……”
他沒再說下去。但沉香已經知道,楊戬他,恐怕真的要看不見了。
這一次楊婵與沉香離開華山已有數月,這數月間,劉彥昌與王寡婦的感情倒是突飛猛進。此番楊婵回來,他雖然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寵愛她、聽從她的話,語氣中卻難免已經多了些敷衍和不耐。楊婵對此心知肚明,但兄長性命垂危,她一顆心不能切成兩半,只好面前自己暫時忘記劉彥昌,專心照顧楊戬。到了第七天,楊戬終于醒來,她顧不得自己華山三聖母這無比聖潔尊貴的頭銜,當即哭倒在楊戬床邊。楊戬看不清是誰在哭,他甚至也有些辨不清她的聲音。強忍着劇烈的頭疼,他慢慢擡起手來覆上那人影的黑發,萬分不确定地喚了一聲:“……三妹?”
“二哥,是婵兒啊,二哥!”楊婵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貼上自己滿是淚痕的臉頰,“二哥,婵兒等了你好久了……你終于回來了……”
楊戬有些茫然地微微曲動手指,摩挲着楊婵的臉,又慢慢撫過她的眉眼。他的視野終于清晰起來,卻還是辨不清這是什麽地方。或許是做夢吧?他想。但即使是夢裏,他的三妹恐怕也只會為劉彥昌不斷落淚,卻連一個笑容都不肯施舍給他。
楊婵連聲叫他,楊戬卻停滞了動作,再也沒有應過。她實在害怕,伸出顫抖的手在楊戬眼前晃了晃。楊戬目光微微一動,順着她手的方向看向她,笑了:“二哥沒瞎。”
只是看不清而已,只是……不知道這是哪裏,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嗯……下章開始跑劇情,不過不知道跑得動不_(:з」∠)_餓死了樓主去吃飯麽麽噠~
PS:編輯要我改書名,乃們有啥想法不……
第二十八回·家非家,怎一個愁字了得
三妹的家,楊戬自然不是第一次來。只是以往他每一次都是來去匆匆,就算是妹妹的居所,他也沒時間好好看一眼。而今他真的住了進來,卻又只能在床上躺着。醒來之後的四五天,他有大半時間都在昏睡與蘇醒之間徘徊。看窗外天光雲影,看朝陽倏忽西下,晚春的暖風從房中靜靜流淌,在這個小小的家庭裏,它看過連他都陌生的景致。
楊戬每次醒來,只要時間足夠,就會思量天上那兩位至今為止,到底知道了多少。要是太上老君識相點也就算了,否則……他怕是要多費些心思才能把玉帝王母瞞過去。每每想到此處,他這顆心上便湧上一陣陣鮮明的疲累,催他休憩,催他屈服。
他本想越早離開越好,畢竟他和楊婵沉香他們關系不好,這是二聖相信他的基礎。可是眼下他根本連下床都做不到,而當有一天夜裏醒來的時候,楊婵給他喂了幾口藥,笑着對他說,很快就是沉香和小玉的婚禮了,你留下來喝杯喜酒吧,別急着走了。
楊戬倚在床頭看着她的笑容,沒有回答,心上卻隐隐作痛。當他再次從昏睡中醒來時,他又努力回憶那是不是真的。然後他想起楊婵曾派人往北邙山送過一張喜帖,這便終于明白,原來三妹真的是希望他留下來觀禮的,而不是像逆天鷹所說的惺惺作态。他忽然就覺得,就算天上二聖全都知道了又怎樣呢?再不濟,就是再反一次天罷了。張百忍能逼得他家破人亡,他楊戬如今就舍得下一切。什麽三界,什麽帝位,與他何幹?
距離沉香的婚禮,還有半月,這放在天上也不過就是半個時辰的時間。
他又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有力氣能下床來走兩步。逆天鷹抱胸翹腿地在旁邊看着,優哉游哉:“最近怎麽不折騰了?哪裏想通了?”
楊戬雖然沒什麽力氣,好歹還有精力白他一眼。逆天鷹讪讪一笑,呷着茶水不說話了。他倒是很想和楊戬聊聊三首蛟,可惜三首蛟警告過他,決不能告訴楊戬他曾經現過身這件事。逆天鷹自問沒有管他人閑事的愛好,果真沒有向楊戬提半個字。
雖然能下地了,楊婵卻還不準他出門,說是怕受了風寒;而事實上,她不過是不想讓劉彥昌知道自己收留了楊戬而已。這個妹妹的心思總是善良,她知道劉彥昌害怕,也知道楊戬有多厭惡劉彥昌,便不欲令他們兩個見面。盡管這一切楊戬早就猜到,可是他聽他妹妹的話到了何種地步,逆天鷹看了簡直不敢置信。他分明一有空就坐在房裏盯着窗外看,像是總也看不夠、看不全似的;可是他竟然真的一步都不踏出門檻,哪裏還像以前那個根本勸不住的混蛋?
他仿佛早就忘了以前他妹妹是怎樣逼迫他、取他的血的。像他這樣記仇的人,竟然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那件事給忘得一幹二淨了——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忘,他只是不想記得,更不願計較。或許其中有一些緣由,是他借由此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并不在乎楊婵是否取走了血;可惜取血這個舉動,本身便已可以将他一顆單薄狹小的心傷透了。他現在這樣,只讓逆天鷹覺得好笑,覺得……可悲。
逆天鷹是不可能知道何為家人,何為親情的。他若知道,便應懂得楊戬。
這天沉香從海底取了開天神斧回來,忙不疊地來看楊戬。楊戬氣色好些了,傷勢卻仍然沉重,坐得久了便忍不住要咳嗽,一咳嗽就見血。沉香對以前的事好歹知道了點端倪,心裏矛盾;以前他就是個不懂得表達的人,現在就更猶豫不決了。他不知道要怎麽對待他的舅舅才算好,如果他是好人,他該怎麽對他,如果他是壞人,他又該怎麽對他?卻不明白,無論楊戬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一個人的好壞能這般容易被區分開來的話——他都還是他的舅舅,是他喜歡着的人。
進屋的時候便看見楊戬坐在窗前,陽光透過敞開的雕花窗棂,一點點一格格散落在桌上,碎金一般。手邊放着一卷沒翻過幾頁的古書,淡淡的茶香在風裏氤氲。他披了件棉質的白衣,該是逆天鷹從邙山拿來給他禦寒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窗外,許是看着院子裏的那口灰色磚頭砌成的井,抑或是陽光裏搖曳不定的煙樹幾重。聽逆天鷹說他已看了好幾日了,卻只怕是看不清,故而才要多看幾眼,方能辨別罷。
他鼻子有些酸。每當看着他的背影,便忍不住要被他蠱惑了一顆心;如果他的心思能不那麽重,如果他能與他坦誠相待,那該有多好。
楊戬早就知道他進來了,卻沒有馬上轉過頭來看他,而是低眸聽了片刻腳步聲,等他走到自己身邊,才側過身子将沉重的視線上移至沉香臉上:“你來了。”
沉香應了一聲,看一眼桌上的書。是《魏書·曹操傳》。
他記得他以前總拿着這本書愛不釋手的。就算是重傷在北邙的時候,一有精神,他還是會拿這本書來看。而今天,他卻只翻了寥寥幾頁就擱在了手邊,連茶水暈開了墨跡都沒發現。
“這本書,”注意到沉香的表情,楊戬将書本拿起來前後翻了一遍,“已經倒背如流了。不如……”
“借給我看吧,”沒等他說完,沉香便把話接了下去,“等我看完了,再還給你。”
沉香居然沒像以前一樣對他冷嘲熱諷,楊戬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卻立馬消散了。或許他只是被吓怕了,畢竟……他還以為他自己喜歡着他的舅舅。
楊戬看着沉香從手裏抽走了書,卻莫名覺得手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卻了什麽。他悶悶咳了幾聲,單薄的雙肩禁不住地有些顫抖,身體裏像被一只手掏過一遍了一樣,什麽都不剩了。
只有痛,和空。
而這本書,一旦借出去,便不必還回來了。
“我給你打熱水,你洗個澡吧?”沉香将書本收進懷中,一邊說一邊快步向外走去,聲音也有些哽咽,“你準備一些衣服,我給你拿出去曬曬,快洗完的時候我再送進來。”
楊戬的體寒之症,即便是芒種過後的今天,也因為他傷勢過重而不得緩解。衣物若不給他曬過再穿,他的身子怕是暖不起來。
是了。楊戬他,大概早已忘了身處陽光之下是何種感覺了罷。改日等他好些了……便扶他到外頭來坐坐,讓他也和娘好好說說話。等到他查明一切,倘若楊戬真的……就算他的确曾經十惡不赦,今後若能改邪歸正,他們一家便也能住在一起,有爹娘,也有舅舅。
——那是他從來不敢期盼的未來。
他打了幾趟熱水,又從井裏拎了幾桶涼水,在浴桶裏把水溫調勻,拿着衣物出門晾曬。此時正是正午,楊婵已經好幾天沒有來看過楊戬,如今怕也是在午睡。而楊婵午睡的這段時間,卻恰好是劉彥昌出門見王寡婦的時候。像往常一樣,他拿了本書搖頭晃腦地走出書房,正想往外走,卻冷不防看見兒子在外面晾衣服。原本這事說個謊也就過去了,沉香再怎麽懷疑,也不會懷疑到他背叛妻子的份上。然而劉彥昌卻是做賊心虛,腿一軟就往旁邊的小屋子裏鑽。
那屋子平日裏沒人住,故而沒有配鎖,而今房門緊緊掩着,他也沒起疑心。然而等他真的推門而入,卻驀然看見房裏立着一塊屏風,原本斷續的水聲也戛然停滞下來。
四周靜得只剩下劉彥昌的呼吸聲。
“……對……對不起!”劉彥昌張了張口,死命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我,我不知道你在這裏……”
沒有回答。
“我,我,……”
他想逃,可是無奈他兩條腿軟得如同爛泥一般,挪不動一分一毫。他拖着他不争氣的腿,一點一點往後退,卻差點摔倒在地。此時的劉彥昌連呼吸和心跳都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只可惜,楊戬是根本體會不到的。好不容易退到門邊,劉彥昌猛然轉身就要離開,那熟悉的身影瞬間便映入眼簾。
楊戬穿着一件白色裏衣,腰間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根白色的腰帶。他發梢還未幹,濕答答地滴着水,頸側和鎖骨處有些發紅,像是被他用力擦過好幾遍。他的身形看起來甚至還有些單薄,乍一看簡直像個斯文公子。可是他偏不是。他的表情冷得很,目光也如同冰淩一般刺人,雖然未說一句話,卻已威勢盡顯。是了,他不喜歡他人闖進他的地方,尤其……他剛才……
劉彥昌被他這麽一吓,當即跌倒在地,一邊連聲道歉一邊向外跑去。他的腿分明虛軟,可是他卻真的站了起來;不但站了起來,還如此迅速地從楊戬眼前逃走了——卻不知道,楊戬根本就是看着他逃跑的背影消失,才重新将門合上的。
經他這麽一打擾,楊戬便也沒了繼續沐浴的心思。他将浴盆旁的帕子打濕擰幹,坐在床前一遍遍擦拭頸側、耳根、鎖骨和胸口曾被共工指甲傷過的地方。無奈的是,不管擦多少遍,不管多麽用力,總還覺得共工渾身的臭氣就在身邊,陰魂不散。
随着沉香婚期将近,楊婵的幾個好姐妹們也都陸陸續續來幫忙了。楊戬便愈加門窗緊閉,一來不欲與他人接觸,二來防止走漏消息,第三則是不想給妹妹添麻煩。第一個來的自然是敖紅,她一如從前熱情如火,身着火紅披風的戰袍,暗金發色正如她的性格一般明亮。跟着她來的還有她的弟弟敖春,他幫助沉香下海救過楊戬,故而一家人對他就更加刮目相待。
楊戬不出門,自然也不與他們用飯,好在楊婵和沉香還記得給他另外備一份送去。盡管楊戬早已不用五谷雜糧來維持生命,但妹妹送來的東西,他再不濟也會吃一點。每天兩頓正餐,頓頓菜色皆是不同;然而敖紅為人熱情,也喜食辣味,這菜裏便免不了要放些辣椒。楊戬傷勢未愈,正是要将養身體的時候,又患了咳血之症,不宜食辣,便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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