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番外之一·金麟藏,(5)
人把東西又送回去。楊婵卻沒意識到這一點,或許根本就不知道飯菜被退回,到了晚間,依舊送來兩個菜,洋洋灑灑綴了好些辣椒籽。楊戬看着這些飯菜,嘆了一聲,終是不忍拂了他妹妹的意,便用筷子夾了些來嘗。辣味上沖,果然忍不住咳出聲來,喉間湧上腥鹹的血。
筷子落在地上。他一手死死按着桌面,一手掩着口,伏在桌上忍着咳嗽,痛得陣陣戰栗。連菜帶血一起咽下一口,他聽見他們在庭院裏調笑打扇的聲音,該是天色晚了,用過了晚飯在納涼罷。
等這一陣疼痛慢慢過去,他彎腰将象牙筷拾起,擺放整齊,等人來收。
偌大的裏屋中,門窗緊閉,唯有後窗還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看見那片狹窄的夜空上綴着模糊的光點,大片大片的,明明滅滅,看不明晰。一輪将滿的銀月懸在空中,周圍鍍着一層光暈,暗沉沉的,面上像浮着一層烏色的雲。
他的手緩緩扶上窗框,面色凝重,似是想說什麽,卻苦于無人來聽。過了半晌,他低垂視線,再也掩不住眼底的懷念。
唇邊逸出一聲輕嘆: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自從看過人生,就對“住在一起”四個字一生黑了。呵呵呵住在一起,呵呵呵!
這幾章(2=<n=<4,n為整數)都是很家長裏短的東西,就當是大虐之後給點緩和的空間。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虐,虐的緣由,一是人生,二是……寶前那首主題曲哦呵呵呵呵!!!
一家人在屋裏住,屋裏住。非常非常非常地幸福!好幸福哦好幸福!哇唬!!!
第二十九回·地為牢,仇恨滿腔化神兵
随着敖紅敖春的到來,嫦娥也提早數日,出現在了華山。想來她該也是如楊婵那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此前在南天門對待楊婵母子的态度甚至十分冷淡,而今她卻早早來了。楊婵見了她,心下有些尴尬,也招待她一起住了下來。而百花仙子在每年的這個時節往往十分忙碌,故而幾個好姐妹至今還未齊聚。
楊婵心中也知道,這段時間自己為了招待客人、安排婚事而冷落了哥哥,可是這越不去看他,竟然就越無法面對他。雖然說不清是為什麽,她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盡管楊戬根本沒有和她計較分毫,她卻不能對自己的罪行視而不見。
劉彥昌對誤闖進楊戬房裏的事雖然只字未提,卻已對這個劉府心生畏懼之意。他本就有些害怕三聖母,如今更是以為楊婵知道了些什麽,才會趁着沉香成親的時機把楊戬請來。不知不覺間,夫妻之間的隔閡愈加深了,背對而眠、同床異夢亦是家常便飯。
然而楊婵不敢見楊戬,楊戬卻還念着她。夜中無法安寝,他披了外衣出門,借着昏暗的月光尋找三妹的房間。他步速很慢,時刻留意着腳下的臺階;又看不清四周,總懷疑自己是否繞回了原處。幸而當時楊婵還未休息,楊戬隐約聽見她與人談話的聲音,便循着那聲音去,直走到一間客房外面,才聽清裏面在說什麽。
“……三妹妹,照你這樣說來,這件事恐怕不妙,”是敖紅的聲音,“依我看來,你不如直接問他,看他怎麽說。”
楊戬扶着走廊的火漆立柱站在院中,與客房房門之間還隔着一丈距離,敖紅語氣裏的焦急卻一分不漏聽得真切。是三妹遇上什麽麻煩了麽?她為何……不告訴二哥,卻選擇與敖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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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妹大不中留,他的妹妹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他該高興才是。
“這也不成。如果你親自問他,他死不承認可怎麽辦?豈不是要鬧得更僵?”
嫦娥的聲音一如既往有幾分冷淡幾分疏離,楊戬一聽便知。而她們所說的“他”,莫不是劉彥昌?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楊婵哭道,“彥昌他天天出門,回來卻只說去散步。哪有人盡挑最熱的時候出門散步的?他連說謊也不會,若是騙過了我,也就罷了……”
屋子裏沉寂了片刻,唯有楊婵輕輕的抽泣聲還斷續傳出。半晌,敖紅嘆了口氣,道:“三妹妹,你受委屈了。像這樣的男人,就該與他清帳,把該算的都算算清楚。你為了他,被楊戬壓在山下二十年,他卻做出這樣的茍且之事來……若楊戬不是被封印在北邙山,我看你大可以到楊戬面前告他一狀,看他怎麽狡辯。”
楊婵抽泣着道:“……不,不能告訴二哥……”
楊戬在外聽了,便知是劉彥昌在外有了別的女人,不要楊婵了。他自然惱怒,恨不得将劉彥昌剝皮拆骨,卻驀然聽嫦娥又說:“楊戬如今出不了北邙,何必作此無端假設?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敖紅嘆道:“你說得是,是我唐突了。”
“無妨的,不是姐姐的錯,”楊婵的聲音聽來稍微精神了些,想必已然擦幹了眼淚,振作起精神了罷,“家裏的醜事,還是……二位姐姐,楊婵雖不是不信你們,卻也希望二位姐姐萬不要說給外人聽。”
——自家的醜事,不要說給外人聽。
楊戬的腳步驀然踉跄了一下,竟有些站不穩了。他扶着那立柱的手不明所以地有些發僵發麻,腦海裏除了這誅心的話語以外,只餘下一片可怖的空白。
他覺得奇怪。他的妹妹,幾天前分明還對他那樣好,為何轉眼間又變了卦?沖她那句“二哥”,怎麽幾句話之間,他又變成外人了?難道說妹妹成了家以後,便真的會把自家人全都忘了,連帶親哥哥也不認賬?可是她怎麽又能把敖紅和嫦娥歸入到家人的行列中去?原來她對他好,只不過是把他看成熟人而已?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等回過神來時,他已不知身在何方。
天,就快亮了。楊戬擡頭看了看天色,對着夜空遲疑片刻,忽而輕嘆了一聲:“出來罷。”
身後一陣窸窣的細小聲響,緊接着便是一個少年人獨特的傲慢而清亮的聲線:“楊戬!你大半夜的不在房裏呆着,到處亂跑什麽?!又在想什麽陰謀詭計害沉香嗎?!”
敖春。楊戬連轉身的動作都省去了,只背對着他,冷笑道:“那你又為何在此處?”
敖春道:“我自然是看見了你,怕你這作惡多端的小人又起什麽心思,這才跟着你的。”
楊戬不欲與他多話,敖春身上沒有他想要的好處,與他多說實在無益。這便要走。敖春果然不讓他走,揚聲喊住他:“楊戬!你說,你到底為什麽要勾引沉香?!他可是你的外甥!你明知道你們之間仇深似海,他為人又單純,你已經害了他、害了他母親那麽久,為什麽至今還不肯放過他?!”見楊戬既不前行也不回應,他幾步走到楊戬面前,怒目而視:“當年在那個小客棧,我知道你誘惑他是因為你不敢跟我們上天面聖,所以才讓沉香對你做出那種事來,自責愧疚,結果竟讓你逃了。可是都到了今天這個時候了,你都已經被困在北邙山這麽久了,又為何還要用這張臉來迷惑他、利用他?!”
他十分激動,言語間胸膛起伏不定,身上更是龍氣奔騰。楊戬身體太弱,幾乎無法調動護體法力,被他的龍氣一沖,胸腔窒悶,氣血紊亂不堪,險些昏厥過去。他強打精神,不着痕跡地側身向旁行了幾步,冷哼道:“我利用他?不過是他剛好看上了我這張臉,若非如此,我怎能利用得了孝感動天的救母英雄?!”言外之意,一切竟還是沉香自讨苦吃,怪不得他。
敖春聽了他這番話,又見他步履悠閑,哪裏像是重傷未愈的人,怕又是裝成傷病垂危的模樣來騙取沉香同情的。他氣得臉色漲紅,大怒道:“你未免太沒人性!沉香要成親了,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不但利用沉香,還要傷害小玉!有像你這樣的舅舅,沉香簡直倒了八輩子黴!”
如此怒言丢了出去,卻仿佛打了水漂一般得不到任何回應。楊戬兀自站在那裏,側臉冷冰冰的,白衣素淨,脊背如寒槍一般直,看那樣子,壓根就對他的話無動于衷。敖春恨得咬牙切齒,右手一翻,幻出九齒釘耙來,大喝道:“我今天就幫沉香除了你這個妖孽,看你還怎麽為所欲為!”說罷便揮起釘耙向楊戬攻去。只聽“叮”一聲,原是釘耙紮在了石磚鋪就的地面上,而眼前一抹白影堪堪閃過,已出了三丈之外。敖春更是惱羞成怒,立耙罵道:“楊戬,你有本事就與我一戰!”
楊戬遠遠地掃他一眼,一言不發,唇角卻牽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意。敖春被他嘲弄得極沒面子,竟就丢了釘耙,搖身變回原形張口一吼,噴吐龍氣,龍爪張舞:“楊戬!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便張着嘴向下俯沖而來,意圖仗着自己身形龐大咬死楊戬。楊戬臉色又蒼白了些許,卻是不急不躁,果然擡頭便看見這條小水龍上方還有一顆龐大的腦袋。
是的,那只是一顆腦袋而已。敖春甚至看不見它的身體在哪裏,或許它根本就如同山脈一般有千裏長的身體;他只知道他們現在的形勢,就如同一只饑餓的鷹隼,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腳邊無謂掙紮着的小蛇,只等着他心情好了,便把小蛇以自己喜歡的方式一口吞掉。
逆天鷹是何等修為,他甚至比三首蛟活得更長,修煉得更多。而這只金色羽毛銀藍眼瞳的鷹,現在也學着他化為了原形,就在敖春頭頂看着他攻擊他的主人。
到了如今這一步,也不必再耗下去了——他實在是累極了。楊戬看一眼逆天鷹,道:“此事交由你處理。”聽見逆天鷹愉快地輕啼一聲,他又想起了什麽,低聲補充道:“不許吃!”
逆天鷹煩悶許久了,如今終于多了條小龍給他玩玩,他便毫不客氣地玩了一通;又想到楊戬如今雖不能算是寄人籬下,但也得看人臉色行事,便給小龍留了點面子,沒玩得太過火。等他收拾完了一切,變回人形時已是黎明了。他在附近轉了一圈,本以為楊戬眼睛看不清,應該會在不遠處等他,卻不想他已然回房去了。逆天鷹便把自己從玉泉山拿來的東西交給楊戬,楊戬将那斧子看了一遍,許久才長嘆道:“這裏面的仇恨,三千年了,竟未曾淡去。”
那是楊戬斧劈桃山時所用的石斧。三千年來,它一直被埋在玉泉山;三千年後,它又被挖掘出來,竟然一如昨日寒光濯濯,鋒刃淩厲。而它所包裹的楊戬的仇恨,歷經三千年的黑暗,至今為止,竟然一如昨日,濃烈非常。
這也是楊戬要為沉香尋開天神斧,而不是給他這把石斧的原因。這裏面的仇恨,決不可被人駕馭,否則……
“你要它做什麽?”逆天鷹問,“對了,我在玉泉山看到一條黑狗,大概是你養過的那條。”
楊戬心中一動,情緒卻未曾寫在臉上,只應道:“那也沒什麽奇怪的。”他用手帕将石斧上上下下擦拭了好幾遍,将它置于朝陽下眯着眼看了一陣,才問:“……它怎麽樣?”
逆天鷹瞪他:“我怎麽知道?他就在埋斧頭的地方趴着,怎麽踢都踢不走。我抓了只兔子給他吃,他才稍微挪開一點。否則我恐怕就得把它和石斧一起拿回來了!”
楊戬點了點頭,仍是沒什麽表情。他的手緩緩撫過石斧,那石斧為銀芒所籠罩,很快變了形狀。法力過後,桌上竟多了一柄三尖兩刃刀。
“你又要去哪裏?去幹什麽?!”逆天鷹一看見楊戬拿武器就有不好的預感。上一次是送上共工的門去,這一次又想怎麽樣?他還嫌自己被傷得不夠麽?!
“無甚大事,”楊戬說着,把三尖兩刃刀變為墨扇,收進袖中,“外甥要成親了,做舅舅的總不能兩手空空。只是如今是趕不及了,只有等他成過親之後再送。”
逆天鷹哼道:“真不知道你對他們這麽好,到底圖的是什麽!”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陣敲門聲,原來是楊婵來了。楊戬一夜未眠,又動用過法力,早就疲累不堪。趁逆天鷹去開門時,他灌了兩杯茶水清醒頭腦,坐在桌邊等着楊婵進來。
楊婵踏門而入,見楊戬雖然早就起來了,卻臉色蒼白,實在沒什麽精神,心下更加歉疚。楊戬見她坐在自己對面卻不說話,想到昨夜的事,原本想替她找劉彥昌算賬的念頭也暫時打消了。既然她不願他插手,那麽他不插手便是;既然她把他當成外人,那麽他也就做一次“外人”罷。
“……二哥,”沉默許久,楊婵猶豫許久,總算開口道,“婵兒……都是婵兒的錯。婵兒不該私嫁凡人,不該為了彥昌而對二哥做出那樣的事來……婵兒知道錯了,二哥……”她說着,便跪了下去,“我們今後還像以前一樣做兄妹,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件事是這樣的——
楊戬(面癱狀):此時交由你處理。
逆天鷹(扇翅膀):嗷!吃了吃了吃了這條龍哇唬!
楊戬(突然想起來·依舊面癱狀):不許吃!
逆天鷹(愣住):納尼……(炸毛)我勒個去我要吃啊啊啊!!!(羽毛亂飛ing……)
第三十回·千千結,托重任王母起疑
劉彥昌背叛了楊婵,故而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楊戬并不奇怪;可是他不明白的事還要多得多。比如說他并不懂得什麽叫□情,不明白妹妹當年為何這麽奮不顧身地與劉彥昌成親,卻換來這麽一個結果,她心裏卻沒有怨恨,只有失望。
楊戬是個情薄的人——如果那個人并非他的親人朋友,他便是能用即用,一旦利用就耗盡其價值,而若不能用,則将他徹底舍棄。無論如何,對一個陌生人萌生愛情這種事,楊戬自己不會去做,自然也不能理解。既然如此,不如還是讓妹妹自己決定去路。
他扶起楊婵,嘆息着拭去她眼角的淚,低聲道:“二哥從來都沒有責怪過你……”
楊婵撲進楊戬懷裏,小心避着他的傷處,依偎着他,哭道:“婵兒一直都知道,只有二哥對婵兒是最好的。婵兒被關在華山水牢時雖然恨過二哥怨過二哥,甚至……那是婵兒太傻了!婵兒以為女人只要追尋自己的幸福就夠了,卻沒想到這幸福來之不易,卻去得這麽快……”
她的确是不想把劉彥昌的事說給楊戬聽的,可她向來便是這般直率的性子,一哭起來便什麽都忘了。楊戬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她,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以前玉鼎總說他嘴笨,并不是沒有道理的。楊戬這個人面對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雖然有些牙尖嘴利,但總結起來也就是威逼利誘而已;而如果他面前的是他的三妹他的外甥,他就更是笨得可以了。
他向來只會做而不會說。楊婵想和劉彥昌在一起,他就改了天條給玉帝看。楊婵想讓劉彥昌長生不老,他就用五濁珠換李靖的血。現在只要楊婵說一句劉彥昌的不是,楊戬就能把劉彥昌扔進畜生道去,輪回萬世不得為人。
然而楊婵沒有。她只是哭,恍惚間又回到了三千多年前的逃亡路上,每當她害怕的時候,孤獨的時候,哥哥的懷抱總是為她敞開,等她來訴說委屈和驚懼。
她的二哥總是這般強大,二哥是她的天,是她的神,是她生命的支柱。如果沒有了二哥,她簡直難以想象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又該如何活下去。
楊婵哭累了,楊戬便讓逆天鷹扶她上床歇着。逆天鷹萬分不情願,卻是無法,只好照做。楊婵在床上躺了片刻,卻沒有睡去,情緒也冷靜了許多。她直勾勾地看着雪白的床帳,忽而道:“二哥,別人都說你喜歡嫦娥姐姐,是真的嗎?”
她沒有入睡,楊戬卻已累極,坐在桌邊以手支額,險些昏睡過去。無論他有多麽不願承認,這副身體的确已經成了他最大的累贅,共工用險惡至極的禁術把他的元神鎖在身體裏,恐怕就是要他永遠為這好不了傷的軀殼所折磨。如今元神重創,沒有百年怕是不會有什麽起色;身上的傷口,更是沒有康複的希望。如此算來,就算不死,他也要變成別人的包袱了。
“二哥,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我可以幫你問問,就像以前一樣,”楊婵說着,忽然笑起來,“以前嫦娥姐姐一聽我說起你,臉就紅了,還鬧別扭不敢見我。我覺得嫦娥姐姐也喜歡你,你們兩個很般配。”
“你胡說什麽。”楊戬悶悶地咳了一聲,喉間一陣腥甜湧來。他仰頭灌了一杯涼水,和着血咽了下去:“嫦娥仙子堅貞忠誠,只對後羿有情。你萬不要再自作主張了。”
楊婵魂不守舍,壓根沒發現楊戬的聲音已經明顯低弱了不少,只一味說:“二哥,你說,爹會不會也想過要抛棄娘?”
“——你住口!”
父母是楊戬的底線。三千年來,但凡觸了這根底線的人,大多沒有什麽好下場。
哪怕對方是楊婵。
楊婵被他一聲怒喝吓得不輕,轉頭便看見楊戬面色煞白地站在桌邊,一手支撐在桌面上微微發着抖。他的确很少對她發怒,非要算起來,竟也就是七十多年前她私嫁凡人時,楊戬氣怒攻心将她壓在華山之下而已。她從小被楊戬寵慣了,受不得半點委屈,如今見楊戬這般愠怒地看着自己,眸色深沉神情凝重,又想到丈夫竟就這麽背叛了自己去找了別的女人,一時間淚水奪眶而出。
楊戬向來對她的眼淚最沒辦法,如今見她又落下淚來,就是再生氣,一顆心也軟下來了。他腳下一陣虛軟,差點跌下地去,被逆天鷹堪堪一扶,終是站穩了身子。他獨自緩緩行到門邊,似是想出去;又聽外面傳來敖紅的聲音,生生頓住了腳步,終是半倚在門上,提袖低聲咳了起來。
這一次咳得尤其厲害,腦海中嗡嗡作響,胸腔裏像被抓空了一般地痛。手上滾燙的液體将他的意識稍稍喚回,他睜開眼看了看,卻是一片純粹的黑暗,周圍亦是死寂,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此般情狀并未持續太久。慢慢的,仿佛是被一只手從極端邈遠的地方掙紮着拉回現實,他終于又能聽見一些聲音,也感覺到一些光線。隐約又是楊婵在哭,他想勸她不要再哭,想再度為她擦幹眼淚,卻終是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他身體不好了——不只是不好了,實在是快到極限了。這一點,楊婵心裏很明白,可是她卻還是這般依賴他,簡直像一場痊愈不了的病。她也不願痊愈,她就是要依賴着他,無論他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翻手雲覆手雨,刀筆勾戮颠倒乾坤。
楊戬又病了幾天,低燒不退,昏睡不醒。他本來就脾氣差,火氣大,心事又重,小事也能被他想成大事,如今被楊婵這一氣,便是氣得連連吐血,原本的傷病之軀如今又一病不起。楊婵便吩咐廚房炖了些補料給他喝,而沉香這幾日亦是忙得焦頭爛額,卻仍然是一有空就騰出時間來陪他。
說是陪伴,不如說是楊戬在陪他罷。大多時候,楊戬皆是處于昏睡之中,沉香來來去去,他很少有感覺。
這便終于到了沉香成親的前一晚。
……
天庭。
自從淩霄寶殿被共工摧毀,三十三重天又被捅了個洞,天庭便沒有片刻安寧過。原本王母還想看看楊戬什麽時候能被救出來,誰知道才看到沉香與敖春下海殺了幾個蝦兵蟹将,鏡子便自行爆裂了。問問太上老君,他只說自己一時不慎,沒控制好力道——這分明是睜着眼說瞎話。可礙于太上老君的身份,王母不能胡亂說什麽,稍微刺了他兩句也就罷了。
王母想知道楊戬何時能被放出來,這自然不是沒有目的的。玉帝沒那麽好對付,所以她不僅要楊戬護駕有功,還要他尋五彩石來補天,這樣一來,便更是功不可沒,誰也無法反對他重入天庭掌管司法。然而現在呢,卻什麽也看不見了。她本還想派人去海上盯着,楊戬一出現就把他帶到淩霄殿來,傷痕累累的最好,還能博人同情。卻忘了天地之間九萬裏,終歸是有着無法逾越的時空間隔。就算天兵天将真的到了天涯海角,那恐怕也是凡間一兩個月之後的事了。
等到塵埃落定,玉帝才開始合計起怎麽補天的問題。神仙大臣們只知道女娲曾用五彩石補過天,然而女娲已消失甚久,誰也想不出辦法來。王母狀似急切,其實卻萬分得意,對玉帝道:“不如這樣吧,陛下,楊戬這次護駕有功,你就給他個機會,讓他煉石補天。要是他做到了,就讓他重回天庭,怎麽樣?陛下你看,他一回來,這朝上不久又有可用之人了嗎?”
她這話說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滿朝文武聽個清楚。然而他們心裏雖然不滿,卻又沒辦法反駁,只好低着頭任由王母數落諷刺。
玉帝見狀,仿佛也對下面的神仙們愈加不滿,拍着桌案連聲道:“你們倒是想個辦法!想個辦法呀!平時互相告狀的時候,不都伶牙俐齒的嗎?”然而臣下們卻只是把頭埋得更低而已。他越看越覺得失望好笑,自顧自氣悶了一陣,才緩緩道:“好,就這樣吧——”
王母立刻問:“陛下是要召楊戬上天?”
“楊戬?朕何時說要用楊戬了?!他這樣的人,朕的天庭可消受不起!”提及楊戬,玉帝馬上變了臉色,“傳朕口谕,即日起,派劉沉香煉石補天!聽聞五彩石在三界之中只餘下一塊,便是在昆侖雪峰之上。只要劉沉香能完成朕給的任務,朕馬上就給他做官!君無戲言!”
“陛下聖明——”仙官們只管拉長了聲調奉承拍馬,卻無人去想,為何玉帝要把如此大事交給沉香一個孩子去做。這不是單純可以當做考驗的東西,更不是游戲,一旦失敗,後果恐不是沉香可以承受得起的。然而偌大的朝堂之上,卻唯有王母對此起了疑心。
……
入夜之後,終于下了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雷雨。沉香房裏紅燭徹夜不息,伴随着轟隆的雷聲,楊婵面有喜色,正為他細心試穿明日的喜服。等一切都準備停當了,楊婵囑咐他早些睡,這便要動手幫他脫。沉香卻按住了她的手,忽而笑說:“不知道小玉現在怎麽樣了。”
楊婵笑道:“你看你。你們倆成親前是不能見面的,你忘了?現在該也是開心得睡不着覺吧?”
沉香一邊搭着話應着,一邊把楊婵送回房去。兩人說着笑着,直走到了房門口,楊婵才驚道:“你怎麽還穿着喜服?快回去脫了,明天可還要用。”
沉香點頭稱是,便與楊婵作別。然而他卻并沒有回自己房裏去,而是轉了個彎,在最裏面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開門的依然是逆天鷹。
這個房間處得陰,白天就算有陽光,也只是個把時辰的事;到了晚上,濕氣便尤其重。今夜又是瓢潑大雨,楊戬果然氣血行走不暢,全身酸痛不已,睡得極不安穩。沉香在他床邊坐下,雙手探進他的被褥,卻是連些微暖氣都感覺不到。他溫熱的手掌覆上舅舅冰涼的右手肘,大約是他以前天天拿筆書寫的緣故,以前每逢陰雨天氣,總看到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揉按着右邊臂膀,該是真的酸疼得厲害罷。
沉香從沒給誰按丿摩過,手法自然也很是生疏,掌控不了輕重。楊戬被他按得痛醒過來,随後又覺得有些癢——原來是沉香看他醒了,便知道自己下手太重,有意放輕了力道,這小心翼翼的做法卻令楊戬有些啼笑皆非。
“舅舅,”他忽然說道,“舅舅,我明天就要成親了。”
他的聲音明顯是被刻意壓抑着的,聽起來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樣。
楊戬按住他的手,勉力坐起身來。沉香往他身後墊了褥子,好讓他靠得舒服些,又取了衣物給他披上。楊戬看他穿着喜服忙忙碌碌,忽而心上便生出些莫名的酸意來。
他的外甥,他妹妹的兒子,終于長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我又話唠了……這兩天感覺好不在狀态,是怎麽回事?
今天和朋友聊起書名的問題,然後就出現了以下RP對話——
作者 16:59:05
。。。好吧,改成吃掉我舅舅
朋友 16:58:59
比如你這本書如果叫舅舅,別跑,那估計就有收藏了
如果叫 舅舅,躺倒!的話
收藏就會刷刷刷了
作者 17:00:02
如果叫舅舅,我是你妹的兒子
- -
朋友 16:59:58
還不如叫外甥你妹呢
作者 17:00:53
叫楊戬是妹控
舅控沉香
朋友 17:00:56
中心思想不符
舅控養成攻略
作者 17:01:55
這麽一改我一定自己也嫌棄自己
朋友 17:02:25
默
其實我表示為神其實挺好
作者 17:03:02
我也這麽想
再不濟幹脆叫楊戬後傳
朋友 17:03:09
這。。。
作者 17:04:04
楊戬僞傳
楊戬一生推
朋友 17:04:06
戬受外傳
啊哈哈哈
作者 17:04:31
甥舅生一堆
朋友 17:04:40
楊戬舅舅的女王之路
三界受神楊戬。。。二哥我錯了
第三十一回·滂沱雨,北邙山王母再臨
沉香在床邊又坐下來,隔着薄被為楊戬輕輕敲着膝蓋兩側,時而問他酸不酸痛不痛。楊戬病了好幾天,身上早就麻了,哪裏還辨得清是酸是痛?然而沉香既然問了,他便說無事。沉香默然地垂着眸,仿佛對他這個答案并不是非常相信。正想說什麽,忽聽見窗戶被撞開的聲音,逆天鷹撲扇着翅膀已經飛了出去,不見蹤影。
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又在鬧別扭。夜風夾着暴雨吹進屋裏來,燭火呼一下就熄滅了,只餘下一條瘦弱的青煙在黑暗中袅袅升騰。沉香剛剛起身,天上電光一亮,把整個屋子照得蒼白非常,緊接着便是轟隆一聲雷響。他更緊了幾步,頂着大風上前将窗關緊了。退回來的時候,他的喜服已經濕了一片,暗沉沉的大紅色浸了水,遠遠看着,簡直像血一樣。
見他站在那裏遲遲不肯過來,楊戬有些疑惑,卻沒有特意去問。他太了解沉香,這孩子必定是有什麽話要說,他今天若沒說出來,定然是夜不得寝的。
果然,不多時沉香便挪動腳步,又坐回了床邊,幫楊戬按起雙膝來。他仍是沒有将蠟燭點燃,或許是覺得現在并不需要光亮;而窗外閃電依然剎那雪亮,雷聲接踵而來,暴雨狂風一陣緊似一陣,時而還能聽見枝桠被風折斷的喀喇聲響,足見這場雷雨有多兇狠。借着偶爾劃下的閃電的光亮,楊戬微眯着眼端詳着沉香的側臉,模模糊糊的看他目不斜視地為自己按丿摩,牙齒緊緊咬着下唇,神情甚是肅穆。
這哪裏是明天要成親的人該有的表情?楊戬在心裏嘆了口氣,他該不會到了今天這個時候,還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感情吧?
第一次沉香試圖與他……之時,楊戬并不認為沉香的感覺是對的,所以他只是憤怒,卻沒有過多責怪他年少無知。他願意給他機會和時間,讓他想清楚自己的感情,分辨清楚親情和愛情。後來在北邙山的五十年,楊戬以為沉香已經想通了,就算他每次來都沒有好聲氣,就算他對他除了恨還是恨,也比口口聲聲說他愛上了自己的親舅舅要好。然而事實并不如人意,沉香忍了五十年,終于還是又對他說了愛,甚至想要再次……那個時候,楊戬的确是懂了,沉香年紀再小,也已不是分不清感情的時候了;他說“愛”,那便是真的愛。再者,楊家人一向長情,就算再給他五百年讓他想,他恐怕也無法把“愛”變成“不愛”。
沉香的性格裏有幾分認死理,這倒是與楊戬有些相像。
“舅舅,”又一聲驚雷落在天邊,沉香依然低頭為楊戬輕輕按着,“你可以告訴我,你怎麽看我嗎?”
這話說出來,沉香簡直已經有些絕望了。他從不指望楊戬能親口承認他喜歡自己,但是最起碼他要知道自己在楊戬眼中是怎樣一個人,還有沒有愛他,或是被他愛的機會。
就是因為他快要成親了,到了明天他就不再孑然一身,所以他更要知道。
沉香的心思,楊戬又怎麽會不知道。所以他連想也沒想,只是輕笑:“我還能怎麽看你。你是我外甥,這一點,我無能為力。”
楊戬又在故意刺他,要他恨他。要是以前,沉香早就大怒而出,說不定還要和他打起來。而今,他卻惟獨擡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道:“我這個外甥做得也不好,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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