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番外之一·金麟藏,(7)

萬不能脫!”歷數完貂裘的毛病,逆天鷹從身上拔了一根羽毛下來,将它變為一匹金馬,馬鞍缰繩等等一樣不少,“這馬給你!”

楊戬剛想說什麽,逆天鷹立刻把缰繩扔給他,大聲說:“別對不起我的羽毛!”

楊戬握住缰繩,道了聲謝。他本來也就是想說句謝謝而已。

四周忽然響起朝拜之聲,逆天鷹環顧一圈,旁邊竟然已經圍了大大小小許多妖精,跪在地上向他們磕頭。楊戬殺戮成神,煞氣難掩;而逆天鷹自從被削除了神籍,就變成了十足的大妖怪,在妖界,自然也有高下尊卑之分。如今他們二人一同出現在此處,這些妖怪們自然都來磕頭,吓得哆嗦不停。

“我走了,”楊戬低聲說,“你早些回去。萬不可讓人知道我到了昆侖山。”

他終于旋踵離去,單薄的一抹紅色慢慢融進蒼茫風雪之中,淺了淡了,終于被白色徹底暈開,再也看不見了。寒風獵獵,他身後的腳印也很快被大雪重新覆蓋,斷續的咳聲淹沒在呼嘯的風聲裏。

逆天鷹站在山下,打一聲唿哨。不過片刻,從遙遠的山巅天際飛來數只鷹隼鵬雕,盤旋空中,黑壓壓的在地上籠罩下大片陰影。逆天鷹往昆侖雪峰的方向一揚手,它們便如同有了靈性一般追随楊戬而去。

暗沉沉的天空被雪色照亮,鷹鳥呼嘯,盤桓上空,金馬驀地發出一聲嘶鳴。楊戬忽然回身而顧。身後白茫茫的一片,徒有淺灰色的腳印還來不及被風雪抹去,駐留在那裏,提醒着他,那是他來時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研究了很久我很喜歡的一個作者的黑歷史,表示我雖然依舊很喜歡她,卻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那些黑歷史裏面她扮演的角色的确如他人所說的話,那麽真是什麽樣的人寫得出什麽樣的受。她的受之所以能如此陰險狠毒涼薄,與她本身應該脫不了幹系——不過我還是各種喜歡她- -

今天還和朋友研究了一下把我家二哥扔進人生之後會發生什麽事……腦補真是各種歡樂,不過不得不說,我家二哥到了人生,不用別人來虐就能自己把自己氣死……

朋友:要是你家二哥,元神一修複就甩袖子走人。。。二哥:我去,我忍不下去了。。。然後跑到昆侖山找師父:師父,三妹她……

作者:把師父換成黍離那只!

朋友:好的。。。師父:你後悔嗎?二哥:……師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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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沒【啊喂】這是大意哦哇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回·鬥兇獸,二郎神雪峰布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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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雪峰終年狂風大雪不停,奇寒非常;又因隸屬于昆侖仙境邊緣,故而妖氣不能進入,近乎一塵不染,唯有魔獸混沌在此盤踞。

雖說是雪峰,實際卻由無數山巒谷地組成,方圓千裏,一望無垠。楊戬雖是昆侖弟子,卻只是在玉泉山住過一段時間,對這地方并不熟悉。再者,此處其實可算得是昆侖禁地,即便是玉鼎真人,也從未進過一步。楊戬的方向感一向不強,以前還有哮天犬幫他引路,現在沒了哮天犬,他一人一馬獨面這廣闊的雪原,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往何處去才好。

前方不遠處立着一座無字石碑,石碑旁邊是一座積滿了雪的木橋。橋下水流潺潺,在此般冰天雪地中,竟還能自由流淌,果非凡境。

這木橋十分綿長,彎彎曲曲的不知通向何方,一眼望去,是茫茫然一片駭人的白,也不知道是他看不清,還是真的沒有盡頭。但若是尋不到主峰,便也找不見混沌,更別說替沉香解決這個麻煩了。楊戬在橋邊駐足,将缰繩系在橋邊,從袖中取出天演十六卦蔔算。這一卦排出,竟是大兇之象。他收了卦象,擡手稍稍安撫身邊躁動的金馬,解開缰繩,毅然踏上橋面。

除了三千年前那些變故,和得知楊婵私嫁凡人的那一瞬間之外,楊戬自問從未怕過什麽。此去無論大兇大吉,死劫與否,他都義不容辭。

越是向前,這天便越來越冷了。雖有法力護體,無奈楊戬重傷之軀,根本無法抵禦其寒意。他生來有些畏寒,不覺裹緊了裘衣,低眉時清晰看見呼吸間化霧的淺白。

昆侖大雪,烏青天色。勁風穿梭于天地之間,裹挾着暗灰色的雪花,自天空紛紛揚揚斜刺裏墜落而下。耳邊是踩踏積雪的輕微聲響,木橋吱吱呻丿吟,細數着他前行的步伐。一二三四,何時去,何時歸?

……

王母從華山回到天庭,剛到瑤池與玉帝提了小玉逃婚之事,為楊婵劉彥昌等人說了幾句情,便聽天奴來報,說托塔天王李靖求見。王母早就拉攏了李靖為她辦事,自以為對他十分了解,覺得他這次觐見無關緊要,聽與不聽皆是無關。卻沒想到李靖行過了禮,直起身子便說道:“陛下、娘娘!小神前次行事十分異常,原來是沉香搞的鬼!原來他趁小神被逆天鷹所傷,竟然将五濁珠浸了他的血給小神吃!”

“五濁珠?”玉帝擺了擺手,“那是什麽?你說清楚!”

“五濁珠乃是谛聽的眼淚,每産必是兩顆,一顆為毒藥,一顆為解藥。将其中一顆以血喂養,再給別人吃下,便可洞悉他人心思,甚至掌控他人行動,”李靖越說越氣,臉也漲得通紅,“小神實在沒想到劉沉香竟然如此惡毒,當時小神身受重傷,不能自愈,也不知他是用誰的血來喂養,那供血之人怕也不簡單,否則怎可能如此不計後果掌控小神行動!”

王母奇道:“這就奇怪了。你說是沉香做的,那麽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再說了,能洞悉心事這般妙用,他為何白白浪費?”

李靖道:“娘娘有所不知。當初劉沉香的父親劉彥昌壽元将盡,他用五濁珠施我一恩,我必也還他一報。”他看向玉帝,玉帝正半合着眼微微點頭,信心便漲了不少,“故而他才用五濁珠來救小神。至于他為何利用五濁珠來讀取小神思想、控制小神行動,恐怕是因為他法力不夠,承受不住逆天鷹的攻擊罷。”

“說得有理!”玉帝拍案道,“逆天鷹好歹也是上古神獸,這一爪子抓下去不被撕碎就是好的了。那樣的法力,劉沉香怎麽受得住?”竟真的有些責怪沉香的意思了。

王母心裏卻是清清楚楚,能做得出這種事的,恐怕也只有楊戬了;真正用了五濁珠的,應當是楊戬,而沉香不過是幫他送了東西罷了。借劉彥昌身死之機計贈五濁珠,從此通過掌控李靖來影響決策,楊戬啊楊戬,你果然是死心不息!她心中無不得意欣慰,嘴上卻擔憂地問:“那可麻煩了,看你之前的舉動,那供血之人……”

李靖道:“這個無妨,娘娘可以放心。五濁珠雖可使人心靈相通,卻不可強迫對方做事。從小神吃了五濁珠至今,已有數次違背本心做事;而這段時間皆是沒有動靜,那人應該已經心脈耗弱而死了。”

玉帝沉吟了一陣,道:“此事還得先擱置一下。朕派劉沉香去昆侖找五彩石了,凡事總要有個輕重緩急。等他回來,朕再找他算賬!”他說着還狠狠拍了一下大腿,仿佛真的怒極了一般。然而他卻也是心如明鏡,只想着楊戬是否真的賊心不死,違背了當年“一百年不參與朝政”的諾言。李靖前腳剛走,就有天奴來禀報說留守凡間的“楊天佑”和“楊蛟”,都已經被楊戬殺了,連屍體都找不到。

王母一直知道這兩個人的存在,聽了他的禀報,不禁又責怪起楊戬做事高調、不知遮掩來。果然,玉帝聽後勃然大怒,起身叫道:“把楊戬給朕押上來!看來關在北邙山真是太自由了,竟如此肆無忌憚,無視天威!押上來,押上來!朕要親自瞧瞧他還剩多大膽子!”

此時玉帝已經怒到極點,王母深知如今就算給楊戬說情也沒用,只會愈加惹怒玉帝而已;倒不如等他怒氣平複,再想辦法說說好話。便暗自聳了聳肩,給玉帝沏了杯茶,連聲請他喝,一邊試探着問:“這楊戬不像話,劉沉香更不像話!陛下雖然沒給他做官,卻也是給了他做官的機會嘛,他居然這樣算計李靖,妄圖在朝上橫插一腳。陛下,您打算怎麽處置他?”

“朕自有處置的辦法!”模棱兩可地答了一句,玉帝将喝幹了的茶杯狠狠擲在地上,嘆了一聲,便再也不說一個字了。

兩相算計,夫妻異心——他們早已習慣。

李靖從瑤池出來,魔禮紅魔禮青等人立刻圍了上來問長問短。李靖已經顧不得沉香在玉帝眼中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他只知道玉帝對沉香十分憤怒挑剔,便冷哼一聲,怒道:“這劉沉香,給他面子他不要,還反過來算計本王!我們走,這就給他點教訓嘗嘗!”

魔禮青道:“天王,這恐怕不妥。劉沉香奉玉帝之命前往昆侖,若是取不來五彩石……”

“無妨!就算他真的失敗了,只要我們不敗露,誰又知道是我等加以阻撓?!後果也只能是他一個人擔!你等這就跟本王下凡,好好教訓一下那劈山救母的小英雄!”

……

在小玉的姥姥墳前沒能找到小玉,沉香便往萬窟山而去,果然便看見小玉進了山。他本來還想跟着去問問清楚,卻還是忍住了。畢竟此事确實是他對不住她,這親就算是成了,他心裏也永遠只有一個楊戬而已。思及此處,他仍是飛離了萬窟山,回到華山收拾行李。他這一去恐怕要個把月,楊婵依靠寶蓮燈守護華山,便不能将寶蓮燈借給他,凡事便只能靠他自己的法力和三首蛟——潛意識裏,他已經不把自己的武器看成一把斧子了。他的武器,應當是楊戬當年用過的那柄三尖兩刃刀。

知道沉香要去昆侖尋五彩石的敖春、豬八戒、哪吒、梅山六聖等人紛紛要求陪他一起去,好幫他一把手。楊婵雖然知道“欲尋五彩石,必伏魔八百”一說,卻不清楚其中的功德積累一關;再者這些人都是沉香的好兄弟,以前他劈山救母、對付楊戬時,就是他們做他的幫手,有他們在,她也放心得多。故而他們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昆侖的路。

這幾人向來關系不錯,尤其是豬八戒、敖春和哪吒三人,一路上吵吵嚷嚷說話不停。以前沉香也會加入進去,而今他卻一心只想着該怎麽找魔物,而沒有興致跟着他們鬧騰。他本想把哮天犬帶上,畢竟有了他在,找魔物會方便很多。無奈哮天犬根本不加理會,無論他怎麽哄他騙他,他都只是趴在那裏沒有反應。這便無法,只好把他留在華山,給楊婵看守。

一上午不過走了十多裏路,豬八戒便嚷嚷着走不動了,要睡個午覺;哪吒也抱怨為何要用走的,卻不肯駕雲。梅山六聖倒是平和,一遍遍解釋道:“如今還不知道魔物出現會有什麽征兆,故而還是先走一段,等一切明了了,再駕雲不遲。這樣便不會錯過任何一只魔物了。”

豬八戒等人于沉香好歹有恩,他不好說什麽,可是心裏卻莫名着急,總是隐隐覺得會出什麽事。他們歇了不過片刻,沉香便已如坐針氈,幾次催促,終是把豬八戒說動了,繼續趕路。然而豬八戒雖然願意動身,嘴上卻是埋怨不斷,連說這徒弟年紀大了就不聽師父的話了雲雲。沉香花了不少功夫安撫解釋,直說得口幹舌燥,豬八戒的态度剛有些軟下來,天便黑了,又到了歇息的時候。一天算下來,竟是沒走多少路,那些個功夫都消耗在嘴皮子上了。

這麽兩天下來,沉香就是再怎麽感激他們,心裏也有些抱怨了。第三天清晨又啓程時,敖春忽然感嘆“好像又回到了和沉香一起反天的時候”,沉香才驚覺——原來他的救母之旅,竟是如此慵懶可笑麽?

可縱使如此,他卻仍然成功了?他救出了母親,他們合家團圓,他打敗了楊戬,他在三界地位顯赫人人欽佩?這真的是他該得的結局麽?

他本就心事重重,如今心裏更多了一樁事,趕路時便愈加沉默,誰也沒法和他搭上話了。豬八戒甩着他那頭小辮子,心裏氣悶,老是在後面懶洋洋地指桑罵槐,說出來的沒一句好聽的。沉香卻是聽而不聞——他們被人盯上了,或者說,那不是人,那是妖。

卻說那幾只小妖,根本就不是魔物,卻半路殺出,給沉香他們大添麻煩。追也追不着,殺也殺不了,逃也逃不脫,它們就是李靖和四大天王買通了來給沉香搗亂的。這天夜裏沉香睡得正熟,一只小妖偷偷溜過來将他的衣物偷了。第二天沉香發現了此事,心裏實在氣不過,就去找他們算賬。然而那幾個小妖卻仿佛深谙見好就收之理,從此沒了蹤影。敖春問他可有什麽貴重的東西被盜,沉香思來想去,那身衣物中也只有楊婵寫給楊戬,求他幫沉香消滅混沌的那封信而已。

卻不知,正是這封信的遺失,差點要了楊戬的命。

……

一只頭生三角、一面兩口的巨犬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震吼。它的獠牙長至脖頸處,通體暗綠,個頭極大,一吼震天,遠山積雪紛紛崩落坍塌,轟隆作響。乃是混沌。這廂站定,那廂又躍出一只東西來——不錯,那只能稱之為“東西”。羊身人面,虎齒人爪,目生腋下,頭大嘴大,渾身火紅,尾巴細長;它個頭不比混沌大,吼聲也不必混沌強,落地之後只盯着處于他們包圍之中的那個“渺小”的神仙,髒兮兮的口水流個不停。

混沌與饕餮。看來他真是低估這昆侖雪峰作為禁地的危險性了。三界唯有四大兇獸,此處便囊括其二,即使是楊戬也不免有些驚訝。

不過一道出現也好,如此……兩只畜生而已。唇角挑起淡笑,楊戬慢條斯理地脫下貂裘,扔上馬背,轉而松開缰繩,那金馬便踱着步向旁側走去。

寒風從他模糊的視野中呼嘯而過。不遠處,一個繁複至極的陣法正在潺潺流水之中,隐約閃爍着淺淡的銀

作者有話要說:唔……我一心以為前兩章已經在跑劇情了,原來沒有嘛QUQ!

那啥~~~于是沉香上路啦~~~慢慢等啊,再這麽下去,等他爬上昆侖,二哥也完了!!!哼!!!

第三十五回·孑然身,百裏昆侖降二獸【捉蟲】

茫茫無垠的雪原之上,一個老妪背着兩捆柴火,一步步往家中行進。在這百裏昆侖,除了雪的白,便是斷枝枯葉、裸丿露泥土的黑。

她在這徒餘呼嘯風聲的地方慢慢走着,漸漸地聽清了這風裏隐約還夾雜着什麽東西的嘶吼聲。她在這裏住得夠久了,數百年修煉才成了半仙,對此處的動靜多少還有些熟悉。這樣的吼聲她以前也曾聽過,但大多悠遠綿長或者雄渾大氣,哪裏會像今天這般虛弱慌亂?難道是有人在降服那兩只兇獸?

但誰又能有這樣的本事?老妪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若是真的有人能把那兩只兇獸消滅了,那便真的是昆侖雪境的大恩人了。她一邊感慨着,一邊又往前走了一段,積雪之上淡紅的血色映入她的眼簾。

目光順着那血色向前伸展過去。有一個穿着火貂裘的男人在前面走着,手裏牽着一匹金色的馬匹,頭頂盤旋着一只灰羽雄鷹。他的身形看來有些孱弱,可是他的脊背卻挺得如他手裏的那柄武器一樣筆直,仿佛随時都有人用劍抵着他的後心,威逼他往前走一樣。

而地上的血,便是從他的傷口中,一滴一滴落下。

“前面的,你受傷了?”老妪蒼老的嗓音在風裏飄了飄,終究是顫顫巍巍地傳進楊戬耳中。他似是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才轉過身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了笑:“無妨。老人家這是往哪裏去?”說着竟要為她分下一捆柴來。老妪避開他那雙沾了血卻還不自知的手,心上不知怎麽的就狠狠地疼了起來。她在這裏活了幾百年,和她一起活過的人包括她的丈夫兒子孫子都已死了,早就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平時也都是孤苦伶仃,無人作陪。而今看見這個二十出頭的孩子,他神色疲倦臉色蒼白,雖身着紅衣卻絲毫沒有妖豔女氣,竟如同又見到了自己的孫子一般,強烈的親切感令她有些恍惚。

她看不到他的傷口在哪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傷得很重。若不是鮮血已把衣衫浸透,血液絕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滴落下來。又見他握着兵器的右手微微的有些發抖,怕真是痛得厲害冷得厲害,卻始終硬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吧。

老妪二話不說,從背後抽了一根粗柴就往楊戬背後抽了兩下,連聲道:“叫你不上馬!上不上馬?!”

楊戬怔住了,竟然任由她打,打完了才覺得真有些疼:“……老人家你這是?”

這人可真是呆,不打幾下永遠記不住!老妪又抽他:“上馬!”

被樹枝打了好幾下的楊戬雖然還是有些驚訝,卻總算已經反應過來了。老人家看他一直牽着馬行走就知道他喜歡逞強,故而才用這種方式逼他上馬。這地方除了仙和魔獸就是人,他看來年紀輕輕,老人家一定是把他當成誤打誤撞闖進來的凡人了。動容之餘,楊戬總算是翻身上馬,然而這一動,卻又是劇烈疼痛,眼前一黑差點失去意識。他按着傷口半伏在馬背上,神智恍恍惚惚,滾燙的血從指間一點點滑落下來。他騰出拉着缰繩的手,下意識地攏了攏火貂裘,讓它盡量避開傷處。這衣服是外甥送的,可千萬不能弄髒了。

老妪在前方背着柴牽着馬,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吃力。但她不敢走快了,更不敢走慢了,凡人有多脆弱,她向來都很明白。這是要傷成什麽樣子才能讓他這樣的人在馬上低下頭來忍耐?

她自然不知道那是被饕餮咬的。饕餮什麽都愛吃,人,神,動物植物,它一樣不落都嘗過鮮。楊戬便是在纏鬥過程中,差點被它咽下肚去。好不容易掙了出來,腹部以下卻留下了長長一道傷口——他清晰地看見饕餮的獠牙劃過身體濺出血液,然而疼痛卻在那一瞬間離他遠去,直到方才上了馬,才終于感覺到這疼痛有多劇烈。

老妪住在雪原中的一處小林子裏。一間簡陋的小茅屋,幾座荒涼的墳冢,這便是她的家了。老妪扶着楊戬下馬進屋,忙不疊為他脫衣上藥。楊戬本還有些臉紅,老妪卻說:“我養過的男孩子不知道多少個了,缺你一個不成?!”一句話說得楊戬面紅耳赤,終究是随她擺弄。

他身上有兩道未愈合的傷。胸前那一道只是微微地滲着血,而下腹的那一道,血流之劇,簡直可以要了他的命。老妪為他洗了傷口換了藥,擡頭看他時,他眼底仍是一片清明,似乎根本就沒有為這疼痛所困擾。她便知道,眼前這個青年并非凡人。

但她沒有計較這麽多。一邊命令他躺下休息,一邊取了他的衣物要去洗。拿起那件火貂裘的時候,卻發現那上面一滴血也沒沾上,竟然平平整整幹幹淨淨。她抖着衣服上的雪花,看楊戬還醒着,便半開玩笑地說:“是不是哪個女孩子家送你的?”

楊戬看着木制的屋頂,道:“……是我外甥送的。”

“這麽說,你還有個妹妹了?”

“是,有個妹妹,”楊戬低聲說着,呼吸已有些重了,“……還有娘。”

有外甥,有妹妹,還有娘。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

他在老妪家中住了兩日,便要告辭。老妪卻是扣着他的三尖兩刃刀,一定要他說出個去處才肯罷休。而楊戬此去并非下山,而是要回到雪峰之上,看看那兩只陷入伏魔陣的兇獸如何了。如果兇獸未死,那麽必定又是一場惡鬥。惡鬥結束之後,誰也不知道楊戬還能不能活着回來。

老妪也不是個蠻不講理的,看他神色有些為難,便也罷了,把三尖兩刃刀交還給他,道:“你若是回得來,便回來報個平安。我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裏,你來來去去的也方便……最重要的是,我老人家不會太孤單。”

楊戬終是提了長鋒,策馬而去。

……

自從被那幾只小妖将過一軍之後,沉香便愈加不敢放松警惕,日夜兼行,趕赴昆侖。路上倒也除了不少大大小小魔物,然而這時間卻也耗去不少。一日夜裏做噩夢,夢見一只金翼藍瞳的鷹停在樹上,那眼神又是鄙夷又是憤怒,直把沉香看得渾身發毛,很快便驚醒過來。他仔細一思量,越想逆天鷹的眼神越覺得忐忑不安,終是獨自收了行李,留書一封,撇下敖春等人獨自往昆侖去了。

明白了魔物所在,又沒有豬八戒偷懶,這一路上便快了不少。不過大半個月,他便已經趕到了昆侖山下,只見茫茫一片純粹的白色,雪亮雪亮的,晃得人眼睛發疼。再仔細一看,那雪峰頂上懸着一個巨大的法陣,隐隐泛着銀芒。

正如楊婵所料,他這一路打鬥不斷,盡管輸少贏多,卻也已經耗盡了他的法力。他雖是駕雲而來,現在到了昆侖山腳下,卻已經連腿腳都在發抖,站也站不穩了。

但是楊戬在那裏——他就是知道,楊戬在山上,他先他一步到了這裏,布下了那個陣法,是要幫他早一步消滅兇獸。他沒命地往前跑,卻是怎麽也到不了雪峰,唯有找了個地方稍作歇息,等養足了精神再一口氣飛上去。正當他在那裏養精蓄銳時,迎面碰上了一名老妪。

她還是背着兩捆柴,一路走一路向雪峰上那個陣法張望。沉香直覺她可能見過楊戬,便問她是否在此地遇到過一個二十出頭年紀的年輕人。老妪還未等他說完,便連連搖頭道:“那人怕是快死了,怕是不行了……你看那山上,陣法便是他布的。他在我這裏來來去去六七回,每一回都帶着傷。自從他上回走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沉香瞠大雙目,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老妪道:“五天前。”

五天。楊戬那樣一副身體,竟然與那兇獸鬥法,鬥了整整五天。強作冷靜的神色轉瞬悲戚,沉香大叫一聲,拔出開天神斧一躍飛起,在老妪沉重的嘆息聲中,直往雪峰頂而去。

法陣浮在山頂,正是它将混沌與饕餮從雪原一步步逼到此處,并且終将把它們的性命結束在這裏。那兩只兇獸還在陣中掙紮咆哮,無奈卻鬥不過九轉玄功之法,面對死亡唯有悲號不已。楊戬便是站在法陣之下,銀芒輕輕籠在身側,三尖兩刃刀支撐着他最後的驕傲,一身玄衣早已血跡斑斑。

“舅舅!!!”

他驀然聽見一聲呼喚。他微微擡起了頭,卻沒有将目光投向聲源。他想說什麽,卻只是悶悶地咳了一聲,一股濃重的腥氣從喉間湧了上來,濺落皚皚白雪——然而他的眼前,卻依然是一片可怖的黑暗。

“舅舅!”

是沉香。身體已經麻木,但他卻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經支撐不了伏魔陣了。以沉香的法力還不足以誅滅這兩只兇獸,若要盡快殺了它們,便只能……叫出三首蛟……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邊是一陣嘶啞的怒吼。這個聲線他很熟悉,他曾經聽他那般訴說過自己稚嫩的夢想,聽他那般略帶遺憾又釋然地提起他的母親,也聽他那般深情的表露,那般失望的懇求和咒罵。

是的,那是沉香。楊戬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會聽他發出如此絕望的呼喊。他做什麽了?他什麽也沒做,他不能再害他娘不能再害他,他為何還這麽難過這麽悲傷?

轟隆一聲,有如地裂山崩。陣法破,混沌饕餮雙雙倒伏,化為灰燼。

開天神斧,那畢竟還是開天神斧。開天神斧需要的是力量,而“愛”,則是天地間獨一無二,最為偉大的力量。

塵埃落定。沉香愣愣地看着自己發麻的手,緩緩擡起頭來。他的舅舅依然站在那裏,黯淡的三尖兩刃刀,被鮮血浸透的黑衣。

不能驚擾他,不能——沉香這麽想着,竟是一動也不敢動。仿佛只要他挪動一寸,楊戬就會灰飛煙滅一樣。

楊戬長鋒支地,只是低垂着視線,始終沒有看他一眼。他也沒辦法再看他了。自從四天前開始,他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他來了,卻只回了一次頭。而他走過的路,終究被大雪埋沒,就像從此再也沒有人替他記得,那一個個淡灰色的、深深淺淺的腳印,那蜿蜒倉皇、看不見盡頭的寂寞歲月。

他身子微微一晃,終是倒了下去。沉香想叫他,卻仿佛喑啞了一般,喉間再也發不出一個音。他把神斧扔在地上,飛一般撲過去抱住他。腳下莫名打了個滑,他猛然間摔在地上,下颌掌心都磨出了血。

楊戬就在不遠的地方。他的手還緊緊握着他的兵器,他生死作戰的兄弟。鮮血緩緩染開一片白雪,刺目得很。

他連滾帶爬地挪過去抱住他,看着他,終于忍不住嗚咽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跑去和一nc提意見,哼唧,只能說兩個字,晦氣!今後絕不幹這事- -!

這劇情進展夠快的噢2333333333于是可以稍微溫情一下了。

第三十六回·雪霏霏,沉香刀指三界主

敖春等人趕到雪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兩只兇獸巨大的屍體陳列在旁,殷紅的血液已經凝固,卻還是拖了幾十丈之遠。空蕩蕩的雪地上殘留着激烈打鬥的痕跡,中央是一簇血液的淺紅。不遠處是一排淺淺的馬蹄印,想必是被大雪覆蓋了,就算循着這腳印追過去,恐怕也找不到人。

“看來還是來晚了一步,”豬八戒皺着眉,只字未提他在路上耽誤時間之事,道,“沒想到此處居然有兩只兇獸,難怪玉帝老兒要叫沉香來找什麽五彩石。”

哪吒問:“淨壇使者何出此言?”

敖春眺望着山下幾處民居,低聲道:“許是看上開天神斧的威力了罷。”

豬八戒用小釘耙搔了搔腦袋,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馬蹄印,狐疑地道:“沉香難道在路上買了匹馬?這不像他的作風啊。再說了,他會駕雲,還要什麽馬?”

“說不定是他來這裏之前,就已經沒力氣駕雲了。”哪吒一言一出,在場衆人便都低下頭來,暗自後悔自己怎麽就不早點過來幫忙。梅老大忽然嘆道:“要是哮天犬肯幫我們就好了!他一定能找到沉香!”

“說得對,”敖春一個激靈,“這裏我飛得最快,這就回一趟華山帶哮天犬來。”說罷,化身為龍,仰天嘶吼一聲向遠處飛去。華山與昆侖山萬裏之遙,他耗費了幾日方才抵達。楊婵看見是他來了,一掃臉上悲意,連聲問他沉香的狀況。敖春不敢告訴她他們與沉香走散了,只說要借哮天犬一用。楊婵道了一聲“我明白了”,便放任敖春進了內院。等敖春牽了萬分不情願的哮天犬出來,大廳中已經空無一人了。

不好,她怕是已經往昆侖山趕去了。楊婵是華山三聖母,擅自離職乃是不為天條所容的行為,這要是被天庭知道了,後果恐怕不堪設想。敖春反手去拽哮天犬,黑犬始終和他往反方向施力,力道之大竟然讓敖春寸步難行。最後實在無奈,眼看劉彥昌從偏門進來,便索性将哮天犬交給他看着,自己拔身追楊婵而去。

……

皆說是老馬識途。若非逆天鷹留下了這根羽毛,體力透支的沉香與傷重昏迷的楊戬,恐怕會連一個暫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楊戬曾數次來往于此處與雪峰之間,如今就算沒有楊戬引導方向,它也知道該往哪條道上走。楊戬的傷口已經不怎麽流血了,這卻不是好現象。沉香坐在馬上抱着他,只覺他的體溫越來越低,呼吸也越來越弱,恍然就要死去。可是他眼裏的淚卻已經幹了,寒風重重刮過他的瞳孔,他痛,他冷,可他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哭,能解決什麽?楊戬就能好起來了麽?

他只管麻木地時不時輕輕踢一下馬腹,全身上下除了按着楊戬傷口的手之外,所有部位都已經冷得失去了知覺。

楊戬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為了他,拖着這樣一副身體,與饕餮混沌惡鬥上百回合。可是他呢,他卻還要懷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還不肯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還要否認自己的猜測,還以為劈山救母是他和“朋友們”艱辛努力應得的結果。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原來楊戬也曾劈山救母,而他得來的又是怎樣的結果。是一家團圓嗎,是新天條誕生嗎,是加官進爵嗎?都不是。

他甚至還曾因為玉帝沒有給他封官而私下怨怼。幸而他還可以以當時年少作為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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