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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深秋,雖沒有邊塞宛城那般苦寒,卻也是結霧成冰,落雨凝霜,自下午虞太醫為柴倩診治過之後,柴老太君便命柴倩在撷芳齋好好休息,未愈之前,可以免去一切晨昏定省的俗禮,只專心和許嬷嬷學規矩。這可忙壞了一向頗為清閑的孔氏,二小姐柴敏今年七月才及笄,婚事尚未議定,倒也不急,剛剛忙完了兒子婚事的孔氏原本以為還能得閑一陣子,卻不想柴老太君一句話,将柴倩的婚嫁一應事務全都交托給了她這位二嬸子,愁的孔氏鬓邊又多了幾根白發。
那邊柴二爺又是極其敬重兄長的性子,如今柴榮又讓柴氏一族榮耀了一把,聽說兵部尚書年底就要告老還鄉,聖上有意讓他補這個空缺,這個節骨眼上,他恨不得把柴倩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在掌心捧着,自然是要孔氏好生張羅,聽聞柴倩抱恙,又派人送了好些補品藥材,讓從小就對親情淡漠的柴倩也狠狠感動了一把。
過了申時,許嬷嬷被柴老太君喊去聊天,柴倩抱着手爐,神情懶散的靠在披着銀狐軟皮的雕花細木貴妃榻上,手裏歪歪扭扭的握着一卷《女戒》,神情木然。她伸手摸了一塊糕點往嘴裏塞,細瑣的碎末兒掉在身上敞開的銀紅鑲兔毛領子鶴氅內。
青染端着小碟子,盛在柴靜的胸口,細心的接着掉下來的碎屑兒,手絹有意無意的替她擦去胸口的碎末兒,忍了半天才開口道:“小姐,今兒中午下了一會兒小雪,聽素錦說,往年帝都從沒有這麽早下雪的,一定是知道小姐今年來了帝都,特意下早了,往年在宛城,這時候可不正是下初雪的時候。”
“嗯。”柴倩吃完一塊糕點,拍手拂了拂指尖的碎屑:“那明日開始,若是有空就出去走走。”
紅袖從外面進來,帶着一身寒氣,她拍了拍肩頭的雪花,走到軟榻邊上,從一旁的小幾上捏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含含糊糊道:“老太太說,明兒敬惠公主請了府裏的女眷過去賞雪,特意囑咐了讓小姐也一起過去。”
敬惠公主府離将軍府只隔過三條巷子,若是坐馬車,不過也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作為柴倩寡居的三嬸,柴倩回京去拜會她,是必要的禮儀,若是她不來請,柴倩也是要去的。這位公主給柴倩的感覺還是十幾年前那風姿綽絕的少女,一身素稿的跪在三叔的衣冠冢之前,滿身白衣飄飛,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要消失。那場激戰之後,她聞得柴駿的死訊,親往戰場,在漫天的死屍堆中,找了三天三夜,依舊沒有找到情郎的屍首。
畢竟是先帝最疼愛的幼女,敬惠公主府在一片達官貴人的府邸之中,有着別具一格的高貴感,就連帝都幾位王爺的府邸,都未必能有這種氣魄,可是……這高貴的背後,卻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十幾年如一日的寡居生活。
柴倩從馬車上下來,薄薄的積雪早已被晨起的下人清掃的一幹二淨,灰牆之中朱紅的大門上是金邊黑底禦筆親書的“公主府”三個字,那邊柴老太君也已被丫頭扶着下了馬車,領頭的婆子迎了出來,一溜煙石青色棉緞子的尖頂小轎子,将柴府一衆人迎了進去。
柴倩躬走進轎中,她平素很少坐轎子,此時也因方才想起三叔而思緒飄渺,竟不小心跘了一下,幸好她身手敏捷,還未等人跌倒,一只手早已按住了轎門,卻因手上力氣頗大,扯壞了一截轎簾。
一旁準備擡轎的婆子便愣了一下,青染忙上前扶住了她,她明明很想露出一絲歉意的笑來,大抵因這外頭風太冷,凍僵了臉頰,一時卻笑不出來。
兩個婆子顯然是看見她的尴尬之處,忙收起一臉的詫異,将轎簾掩好之後,為首的婆子喊了一聲起轎,轎子穩穩的被擡起來,柴倩卻還是在裏面被颠簸了一下,忙按住了扶手,這才坐穩了。
約莫過了半刻鐘,轎子在一處寬闊的夾道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清越的嗓音,原是敬惠公主已迎出了垂花門,正在拜會柴老太君。
柴老太君疼惜的多看了兩眼自己這個苦命的媳婦,這時候婆子已經挽起了轎簾,青染扶着柴倩從裏面出來。
敬惠公主仍是像從前一樣花容月貌,眉宇之中帶着幾分皇室獨有的貴氣,臉色略有些蒼白,嘴角卻勾着笑意,見了柴倩正要躬身行禮,忙扶住了道:“快別跟嬸子客氣了。”她盯着柴倩微低的頭看了幾眼,接着道:“這麽些年,可是在外頭受苦了,邊關的風沙大,只怕吹壞了。”
“可不就是,我也正為這事兒犯愁呢,眼下過了年,便是這丫頭的大事,昨兒我剛進宮,太後倒是賞了不少好東西,只是我年紀大了,也不知怎麽用,幸好有許嬷嬷一起跟了來。”婆媳兩邊說,邊往院裏面走去,院裏的雪早已經掃的一幹二淨,主道左右擺放着修剪緊致的冬青盆景。進門是一副前朝國手崔玉明的奇松瑞雪圖,想來也是為了應景,今兒剛挂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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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條案上左右各放着一對觀音坐下白釉玉鏡瓶,裏面幾枝長青的柳條,倒是讓人耳目一新,中間是一盆水養千葉石蒜,正競相怒放,花香萦繞,與廳中的擺放的兩尺高的狻猊香爐中的透出的香氣交相呼應,卻各有各的雅致。
敬惠公主将柴老太君迎至主位,方才在右手邊的位置坐下,孔氏又命幾個女孩兒見過了公主,才帶着她們左右落座,不時便有衣着素雅的丫頭送上熱茶小點,放在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中間的小幾上。
廳中雖然人影錯落,卻雅雀無聲,偶有幾個小丫頭好奇心重的,也忍不住滴溜着眼珠子,往柴倩的臉上瞟過去,才瞧了一眼,便如觸電一般,臉頰都泛起紅暈,若不是她穿着一身女裝,任誰都不會把她當成一個秀閣中的小姐,只當是平日裏容貌俊秀,帶着幾分病容的官家少爺。
柴倩似乎感覺到了這種灼熱的視線,她不動聲色的撥動着蓋碗中的茶葉,睫羽翕合之見,低頭抿了一口,不似京中小姐那樣秀口微張,而是結結實實的喝了止渴的一大口。侯在一旁的丫頭眸中微微露出驚嘆的神色,柴倩卻有些玩心大起,故意壓低了聲線,張口就道:“三嬸這裏的茶也比宛城的好喝許多。”
這不開口也就罷了,一開口,她身旁的兩個丫頭頓時退出三步遠,不可思議的看着她,尤其盯着脖頸,胸部這等敏感部位。
脖頸修長,似乎不像男子,胸口平坦,似乎也不像女子……
敬惠公主似乎捕捉到了柴倩眼中的一絲狹促之意,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初妝,為大小姐換一盞茶。”
方才那女子這才皺起了秀眉,上前對着柴倩微微行禮,捧了茶盞重新換上一杯茶來。
雖說是賞雪,不過就是一個借口互相走動走動,柴靜畢竟年紀小,坐了一會兒便有些橫不是豎不是,孔氏又是一個極講規矩的,在人前向來不願落下臉面,她比不過當年長嫂李氏的俠骨柔情,也比不過三弟妹敬惠公主的堅貞不渝,能比的也就是她的幾分賢惠了,如今到也是京中頗有賢明的高官貴婦,對幾個子女的教養,更是嚴苛,見柴靜這樣,正是心頭有火口難開。
柴倩捧着茶又喝了一口,看見對面小妹那一雙肉嘟嘟的小紅唇,便心生憐惜:“二嬸娘帶妹妹們出去玩玩吧,難得昨夜初雪,外面丫頭們都堆雪人打雪仗呢,我以前在宛城,這時候早已經滾的一腿子泥,玩的不亦說乎了,哪能這樣安坐着呢。”
柴靜聞言,一雙眼珠早已放光了,只礙着孔氏在場,于是幽幽怨怨的看了眼柴老太君,又看了眼敬惠公主,最後才一臉頹然的看了眼孔氏。
居然讓她女兒去玩堆雪人、打雪仗,孔氏早已經一口銀牙盡碎,這怎麽了得。誰知還未等她開口,那邊敬惠公主便心生寵溺道:“正是呢,靜丫頭正是愛玩的年紀,帝都一年也不就四五場的雪,二嫂就別拘着她,讓她在我這裏痛痛快快的玩一場,難道二嫂覺得這公主府不是柴府,所以才見外了?”
敬惠公主明知孔氏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她這樣一說,反倒讓孔氏不知如何開口,只心頭暗暗氣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若無其事喝茶的柴倩,不情不願道:“你想玩就出去玩吧,不過只準看看丫頭們玩,自己不能動手,仔細弄髒了衣服。”
“二嫂說的什麽話,光看有什麽好的,我倒差點忘了,十四弟家的青樾也在,正在後頭花園裏面堆雪人呢。”正說着,便招手喊了身旁的丫頭,吩咐領了柴靜過去,好好伺候着。
孔氏還一臉不舍,那邊柴老太君發話道:“靜丫頭只管去玩,一會兒奶奶差人去看你堆的雪人。”
柴靜得了特赦,蹦出兩尺高,朝着依舊端坐在椅子上的柴敏和柴歆扮了一個鬼臉,那邊柴歆已是一臉羨慕加落寞的看着柴靜晃出去,敬惠公主忙開口道:“敏丫頭和歆丫頭也去吧,敏丫頭大了,正好看着點妹妹們。”
柴敏對堆雪人沒什麽熱情,不過她顯然廳中這幾人的閑聊話題更沒興趣,索性點了點頭,又跟孔氏道了一聲放心,跟着兩個妹妹出去了。
柴倩詭計得逞,心下略有些小得意,握着官窯青花瓷茶盞,中指習慣性的打着節拍。孔氏一張臉早已黑成了鞋底,趁着端茶盞喝茶的檔口,重重的嘆了兩口氣。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番,不過就是問起邊關将士的苦況,又問了前年那一站的戰況,柴倩怕多說了漏嘴,便只回說當時身子不好,倒也沒細問起戰況。敬惠公主低下頭,柔美的臉頰上沾染了些許悲怆,低聲道:“你哥哥是和你三叔死在一個戰場上的,你哥哥總算命好,雖然被燒的面目全非,總還是留有全是入殓。”兩行清淚從她那一雙靈秀的美目中滑落,沒入寬大的繡袍之中,“也不知你三叔,如今魂歸何處,若是他沒有死,為何他不回來找我。”
幾人都陷入沉默,孔氏幾次想勸,又覺得想她這樣兒夫婿出衆,兒女雙全的人去勸慰,總讓人生出幾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于是咬住了唇,忍了下來。
柴老太君此時早已被勾的傷心的找不到北了,一把老淚縱橫,嗚咽不斷,她活到這把年紀也算是福壽雙全,奈何身邊的人,除了在京城的老二,其他的都差了幾分運氣,柴老太君有時候也在想,莫不是祖宗神明,也希望他們柴家棄武從文,不要去沾染那些鐵血疆場,可是轉念一想,柴家能有今天,便是祖上多少人血染沙場換回來的,她……又怎麽能因為心中不舍,抛棄了祖宗家訓,成為柴家的罪人。
“呵……”柴倩淡然一笑,掩去面上幾分憔悴病容,幽幽開口:“若是三叔還在,即使他不來找三嬸,也是好事,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強些,三嬸,你說可是如此?”
“這……”扭曲的悲容被這犀利的話語一激,向一根針尖一樣,刺在心口,敬惠公主的眼神猛的一收縮,随即擦去腮邊殘留的淚痕,舒緩神态,一字一句的複述:“不錯,活着,總是比死了要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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