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對于趙青池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場暴風驟雨,但他們三個早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出了事兒誰都逃不掉。

剛剛下了早朝,在禦書房案牍勞形、日理萬機的趙明辰面無表情的輕撫着他下颌的幾根龍須,任何熟悉這位帝王性格的奴才、妃子、朝臣們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沈貴妃睜着淚汪汪的大眼睛,下跪的姿态幾乎優美的可以入畫,但依舊不敢吭一聲,方才那潑水的小太監此時早已被打的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趙青墨哭的身子一顫一顫,完全沒有她平日裏的公主範兒。闖什麽禍都行,唯獨不能連累到趙青舒,這是整個後宮乃至整個大周朝廷都公認不諱的事實。

趙明辰覺得,趙青舒已經失去了君臨天下的機會,那便讓他做這大周最富貴最逍遙最有閑情逸致的王爺,從他的封號上面就可以看出。

“逸”字,在《宸周大典》上的意思為:安樂,閑散。他要給他的,是比皇位更難得的東西。

所以,沒有人能動他一分一毫,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行!

整個承乾宮風起雲湧,連徐太後派來給趙青池賞賜生辰禮物的總管太監,都被攔在了殿外。

趙明辰托着額頭,大拇指在太陽穴輕微的揉動了幾下,臉上甚至笑意盈盈,但是……這個表情比他前幾日的暴怒更為可怕,因為……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摸不清楚狀況。

都說伴君如伴虎,眼前這位還是一只喜怒無常的老虎。

沈貴妃鼓了幾次勇氣,生生把自己憋的咬破薄唇,銀牙盡碎,最後依舊只是拿起絲帕,擦了擦臉上糊掉了脂粉的淚痕。

趙明辰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趙青舒的心也跟着嘆了一口氣,這麽多年過去,父皇對他和他母後的心意從未變過,即使他下令将梧桐樹移種承乾宮,但這麽多年,大周後宮,後位依然懸空。

鳳凰非梧桐不栖,這是他對沈貴妃最大的恩典,但也僅此而已。

“父皇,兒臣無礙,若是柴小姐既往不咎,倒也無妨,畢竟這裏沒有外人,他們不過也只是一時糊塗而已。”他看了眼跪在地上哭紅了眼的趙青墨,一臉誠惶誠恐的趙青池,最可憐的是滿身滴水還被凍得抖抖索索的沈灼,這天寒地凍的,只怕這承乾宮的暖氣,還是抵擋不了他這一身落湯雞的造型。

這個教訓也夠了,他相信柴倩也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從他遇見她的第一眼開始。

柴倩換了衣服,等待着殿裏人的傳喚,承乾宮裏除了宮女和太監的衣服,就只有沈貴妃的服飾了,她身量較長,宮女的衣服都短一截,太監的衣服穿上又覺得不合适,沈貴妃的衣服就更不要提了,完全出離她想象的繁複,最後在萬般無奈之下,柴敏挑了一件算是市面上男女通款的直裾長袍,難得的是上面沒有帝王家特有的龍紋,正是前幾日趙青池出入勾欄為了掩人耳目新做的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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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身量修長,難得又清瘦,這件衣服穿到柴倩的身上,出奇的合身,宮女為柴倩梳好了發髻,披上沈貴妃特意命人送來的狐裘鬥篷,柴倩淡漠的臉上,又多了幾分英氣。

就連廊上伺候着的小宮女,在看見柴倩柴敏兩人走過去的瞬間,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私下裏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道:“柴家的大小姐英氣逼人,柴家的二小姐國色天香,當真讓人目不能移。”

更有花癡的小宮女手握香帕,拖着腮幫子道:“聽說柴小将軍和柴大小姐是龍鳳胎,兩人生來一個磨子裏刻出來的,若是柴小将軍沒有陣亡,不知道要勾去多少大周少女的芳心啊!”

柴倩耳力極佳,聞言只微微一笑,那挺拔的脊背如關外的胡楊樹,氣勢恢宏,讓人不敢靠近。小太監軟綿綿的細嗓子出來傳話,略帶不忍的給一旁的柴敏使了個眼色。

柴敏會意,優雅颔首,蹭着四下無人,送出袖中的一錠銀子,笑靥如花:“有勞公公了。”

柴倩進殿,看着整整齊齊三個人跪在殿中的金石地板上,心中多少已有些不忍了。承乾宮的大殿了并沒有鋪厚實的羊毛氈。

她擡眸,殿中階幾之上的主位上,坐着一個人,明黃錦袍,帶着赤金雙龍戲珠華冠,下颌有幾根不明顯的胡須,面色白淨,容貌俊雅,并不像說書人口中所說的真龍天子那般,渾身上下散發着真命天子的氣息,逼的人不敢直視。

他很平和,這是柴倩看到他的第一反應,他很面善,這是柴倩看到他的第二反應,之前的十多年一直都在為這個人拼殺在前線,如今看來,到底也不算太糟糕,他看起來既不昏庸、也不無道。

将遇賢主,這就夠了!

“臣女柴倩(柴敏)叩見皇上!”依舊是一粗一細的聲音在殿上響起。柴倩屈膝跪扣,禮數周全。

趙明辰看着她們兩人進來,如果說身為帝王的他從來都沒有被任何事或人震驚過,那麽這将是他這一生中的第一次震驚。

明明連俊俏都稱不上的容貌,眼前的這位柴小姐卻能擺出一副天下無我的氣勢,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有意垂斂了眉目,但從她身上發揮出來的光芒已經掩蓋住她身旁堪稱絕色佳人的柴敏。

這兩個女子,将來必不是池中物,趙明辰被自己瞬間的想法給驚呆了。他甚至忘記了方才的怒意是為了什麽,轉而習慣性的擰了擰自己的龍須道:“快快請起,小女魯莽,讓柴小姐見笑了。”他甚至都沒有用受驚兩個字,這樣的女子,怎麽可能因為這種閨中玩笑而受驚呢。

“區區小事,不必介懷。”柴倩起身,居高臨下的瞥了一眼跪在一旁抖的篩糠一樣的沈灼,忍不住露出落井下石的笑意:“信義侯世子不過只是一時貪玩,聽說在宛城,世子還曾帶着衆将士在護城河冬泳,今日只怕還沒過瘾。”她眯了眯眸子,深深的看了沈灼一眼,那人篩糠一樣的身子忽然不動了。他低下頭,在金石地板上狠狠磕了幾個頭:“臣一時糊塗,請皇上軍法處置。”

沈貴妃見情勢千變萬化,終于輪到了自己說話的時候,忙不疊站了起來,熟稔的上前抓住柴倩的手,才摸上去便覺得手感不對,卻也沒辦法當成燙手的山芋丢掉,只能硬着頭皮道:“皇上你看,臣妾就說柴小姐大人有大量,不會和這兩個孩子計較。”

趙明辰點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自己的這位愛妃打圓場一向有兩把刷子,于是他順着梯子下來道:“青墨青池,還不快給柴小姐認錯。”

柴倩忙道:“不必了,她們也沒什麽錯,平常百姓家也是這麽玩玩鬧鬧的,倒是不知我這嗓子不好,引得他們如此上心而已,明兒等虞太醫為臣女醫治好嗓子,就不會如此了。”柴倩眉峰一閃,視線游移之間,與趙青舒又互相打了一個照眼,兩人視線一觸即離,将方才彼此靠近之時的那一點尴尬慢慢消化。

趙青池趙青墨弱弱的張口:“柴姐姐,對不起……”趙青墨視線偷偷的瞥向沈灼,顯然對他這個罪魁禍首頗有幾分食其肉、啖其骨之恨。

那邊沈灼偏偏又好像感覺到了趙青墨的視線一般,濕答答一灘伏在地上,又耿直道:“請皇上軍法處置。”

趙明辰對沈灼畢竟也有幾分疼愛,再加之帝都侯門貴胄中的年輕一代,也只有他上過戰場,有幾分血性,連趙明辰也誇贊他有他祖父沈侯爺的風範。所以,只揮了揮手道:“算了,洗洗去吧,聽說你臀上還有傷,別熬壞了身子。”

沈灼依舊不動,臉上神色似乎比方才皇帝生氣時更多了幾分懼怕,怯懦懦的開口:“沈灼請柴……柴小姐任罰。”

柴倩倒是真的很想罰他,往日在軍中,二十軍棍是逃不掉的,但現在皇帝都說不罰了,如今大家都卸甲了,也無需再提軍令了。

“皇上說了不罰,那便不罰。”柴倩淡定的開口,那邊沈灼才如蒙大赦。趙青墨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感覺這個表哥給柴小姐面子比給她當皇帝的爹還要多……

難道說……!!趙青墨雖然還未及笄,但是很多事情早已通曉,她看着沈灼那雙還在偷瞄柴倩的眸子,氣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也不顧儀态,捂着臉哭了起來。

心裏默默打小人:表哥是我的!是我的!

殿上幾個大人頓時就亂了陣腳,趙明辰一時也不知道這平常還算得體乖巧的女兒今天怎麽反應失常,沈貴妃又怕是方才皇帝太嚴厲了吓壞了孩子,又急急忙忙傳了太醫。

趙青舒端坐在輪椅上,手支額際,垂眸不語,但柴倩還是從他時不時略略抽動的肩頭可以看出,這丫的竟然再笑!過了片刻,趙青舒忽然擡起頭,頗有點主人家一錘定音的感覺:“今兒也累了,不如就這樣散了吧,父皇,兒臣也要回府去了。”

趙青池這幾日在宮裏住的很無聊很憋屈,聞言也忙從慌亂的人群中退後了幾步道:“父皇,兒臣也回府去了。”

趙明辰看着這兩個男大不中留的兒子,揮了揮手,心裏念念碎:這還沒娶媳婦,若是等有了媳婦,豈不是更忘了老子娘了?看來選妃一事,還得好好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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