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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茶館永遠不缺談資,喜劇之後,是一場讓衆人唏噓不已的鬧。,逸王趙青舒在迎娶柴倩的第二日,上表休書,與柴家劃清界限,做回了他高高在上的王爺,并且高調回朝,無視衆人的議論,成為金銮殿上,唯一一個坐着輪椅議政之人。
這件事對于整個朝野來說,簡直無異于一聲驚雷,給原本以為儲君之位如探囊取物的厲王以致命的一擊。
趙青舒下朝回府,經過拐角的時候,忽然間有幾個小孩子從前面沖過來,手中拿着幾顆雞蛋,砸向掩蓋的轎簾,幾片蛋殼落在轎中,幾名侍衛連忙上前驅趕,一群小孩子頓時四散逃開,早已不見了蹤影。
“逸王殿下恕罪。”侍衛心事重重的請罪,其實他方才早就看見那幾個孩子躲在暗處,不過是故意只當沒看見而已。他生性耿直,想起那日在玉龍山上,見到趙青舒和柴倩濃情蜜意的模樣,怎麽也料不到這逸王殿下居然是這樣冷情冷心之人,一時氣憤,便忘了自己的職責。
趙青舒低下頭,拿起絹帕擦了擦手背上殘留的蛋清,低聲問道:“胡三,你從江南來帝都,算算也有六年時間了,有沒有想家裏的人?”
那侍衛一時沒料到趙青舒會問他這些,便也老實開口道:“老爺讓我們過來伺候殿下的時候,就說好了,殿下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我們就是殿下的人,這帝都就是我們的家。”
趙青舒嘆了一口氣,頹然一笑:“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算上是家。”他低頭抿了抿唇道:“我明日給舅舅去一封信,把你們當初過來的這幾個人的家人都接到帝都來,一家團圓才算是個家。”
“這……”胡三頓時有點受寵若驚,這幾年他攢的錢不少,為的就是把一家老小接過來,沒想到這逸王殿下被幾個雞蛋一砸,居然砸出這麽大一個恩典來,這實在是讓人大喜過望。
出了京城,向北一路策馬兩百裏,是從宛城入京的必經之路。官道上有一路人馬正緩緩的前行,揚起滿地的煙塵。兩邊的山頭上,早有春色覆蓋,露出郁郁蔥蔥的新綠。柴倩控馬拉缰,側身橫擋在官道的中央。
“前面那是什麽人,我等奉旨押解人犯進京,閑雜人等,還請退散。”為首的官兵朗聲向着柴倩的方向大喊道。
柴倩翻身下馬,拉開蓋在臉上的面巾,擡起頭來,對面的辘辘而來的囚車單膝跪地。筆直的身子在料峭的春風中有些單薄,她眯起眸子,看向遠處的囚車。
車隊的速度頓時就減了下來,駕馬的官兵往前靠了幾步,臉上閃過一絲震驚,頓時從馬背上下來,對着柴倩拱手道:“柴小将軍,你這是?”
馬車的後面是一個木制的方形囚籠,囚籠裏的人聞言,忽然從裏面站了起來。那曾經緊握着兵器的雙手牢牢的握住囚籠上的木棍,鬓邊的白發被風吹的舞動起來,卻仍舊不減大将軍一絲一毫的英氣,這就是柴家的老大,鎮守邊關達二十年之久的護國公柴雄。
如鷹隼一樣的雙眸牢牢的盯在柴倩的身上,他大怒喊道:“倩兒,到這裏來做什麽?你不是已經跟逸王成婚了嗎?快給我滾會京城!”
柴倩仰頭,看着已不再年輕的父親,咬了咬牙,恭恭敬敬的對着他磕了三個響頭。她沒有回答父親的話,因為她知道,整個柴家都不願意她再趟入這一趟渾水。做趙青舒的妻子,是她脫離柴家多的唯一途徑。
柴倩叩完三個響頭,拔地而起,飛身上馬,控着馬缰走到那羁押的官兵面前,囑咐道:“柴将軍回京這一路,你們好生照應着,此去宛城,我若還能活着回來,一定重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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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小将軍……”衆将士不免有些傷感,正要勸說,柴倩一揮手道:“送別的話不必多說,各位保重!”
獅子骢打了一個響鼻,高揚雙蹄,黑色的身影在夕陽中飛奔而出。柴雄對着那一抹背影大喊道:“倩兒,你若不活着回來,就不是柴家的閨女!”
柴倩忽然覺得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她揚手,揮起手中的金蛇鞭,扭頭朝着囚車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風吹幹了她眼角的淚痕,她緊了緊手中的缰繩,飛奔而去。
柴倩剛剛趕上沈灼的大部隊,便接到朝廷送來的休書。此時援軍離宛城還有兩百裏路,掐指算算還有七天才能趕到宛城。
柴倩一路奔波,臉上全無血色,被烈風吹過的唇幹涸開裂。沈灼替她倒來一杯水,她捧着杯子喝了兩口,見沈灼一臉凝重,知道這休書一事,定然已經傳遍了軍營,便開口道:“皇上雖然答應用我,但并不代表赦免了柴家的罪狀,我如今仍是戴罪之身,逸王若是不休我,只怕難逃朝臣的悠悠之口,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沈灼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又滿上一杯熱水,遞給她道:“老大,你氣色不好,皇帝沒那麽好說服,你是怎麽說服他的?”他從柴倩一進營帳,就密切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以前行軍打仗時餐風飲露、饑飽無定,柴倩臉上也從未露出這樣的疲憊之色,很顯然她有事情瞞着自己。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去幫你喊軍醫。”
柴倩理了理自己的鬓發,曲腿抱膝坐在榻上。她一把拉住了沈灼的手臂,挽起袖子,指了指手腕上的傷痕,苦笑道:“皇帝當然沒那麽好說服,我只能效仿古人,死谏了一番。你放心,我下手有數,沒什麽大礙。”她故意露出一個精神飽滿的表情,眸色閃過自信的光芒,繼續道:“今日我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随軍開拔,等到了營地再集會讨論攻打射月事宜。”
“是。”沈灼走出營帳,依舊還帶有幾分疑惑,若是擺在從前,柴倩第一件事決計不是休息,而是馬上将所有部将全部喊過來,好好部署一番。她生性爽快,又是一個急性子,絕對不可能把行軍打仗的事情拖到第二天。
沈灼嘆了口氣,正想着回去再試探一番,悄悄撩開帳子一角,卻見柴倩已然靠着軟榻睡着了。她身上仍舊穿着黑色夜行衣,大氅落在地上,沈灼進門,替她悄悄的蓋好了被子。如此一番動作,她居然沒有醒來,這讓沈灼心裏的疑惑越發放大,卻也不敢聲張,只坐在一旁靜靜守着。
第二日一早,柴倩醒來,氣色已好了不少,她換上一身戎裝,潇灑自如的出去跟将士們招呼,除了面色有點暗黃之外,神采飛揚,已看不出昨日那種疲憊之感。沈灼才稍稍放下心來,沈灼派出騎兵先确定了今夜駐紮之處,一行人先行出發,柴倩和田将軍一年前還并肩作戰,兩人關系不錯,而另外一位曹将軍也曾和柴倩在京畿大營有過一番切磋,對柴倩很是信服。
幾人先至營帳,一一落座,商讨迎戰射月事宜。
柴倩在身後的地圖上标出幾個據點,眼神閃過一絲沉重,緩緩開口:“目前駐守宛城的是許将軍,他是我父親的部下,已跟随我父親十幾年,此人骁勇善戰,善突襲。這些年我父親在宛城防守一事上極有先見之明,宛城固若金湯,但我們的目的并不是要守住宛城,而是要奪回永陽,奪回虞歷關,如果可以,奪回犬戎侵占了大周百年的舊部,把射月逼出北陰山,趕出黑水河,在鶴城建關隘,将前朝的長城連接起來,可保大周萬全。”
衆人在她情緒激昂的講演下,胸口似乎也燃起了熊熊舉火,沈灼拿起墨筆,在宛城處畫了一個長長的箭頭,直指鶴城,端起桌沿的酒盞,仰頭灌下,高呼一聲:“犯我大周者,雖遠必誅!”
衆将士群情激昂,端起酒盞,一飲而盡,伸手一甩,土陶的酒盞碎落一地,铿锵有力。柴倩端起酒,皺眉抿了一口,繼而卻不動聲色的放下,指着地圖繼續道:“射月與大周交接之處,原是以賀蘭山為障礙,有這天然的屏障,射月人很難攻打大周,中間又隔着犬戎,所以唯有拿下犬戎,他們才能一舉進攻大周,但是……我若是犬戎舊部,又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為他人做嫁衣裳。”柴倩眯了眯眸子,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沈灼拍案道:“哈日朗死了,那個布吉爾會投靠誰呢?”
這時候,曹将軍忽然開口道:“娘的,狗日的射月人好死不死,非要死在大周的境內,好端端又要打仗,他運氣不好遭殃了就要打過來,我們大周還不是也死了皇子呢,難道就自認倒黴了?”
柴倩頓了頓,忽然間許多想法像混亂的潮水一樣湧上來。她阖上眼,指尖輕輕撫摸着腰間的一個錦帶,這是她出嫁前紅袖送給她的。紅袖說,如果她決定離開趙青舒,就可以看這個錦囊,這幾日她一路追趕,差點兒忘了這件事情。此時想起來,不免有些疑惑,紅袖和她雖是主仆名分,但情同姐妹,她雖然古靈精怪,但是行事謹小慎微,這也是柴倩特別喜歡她的原因。
柴倩想了想,取下腰間的錦帶,松開紮口,裏面放着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只簡簡單單的寫了一行字:趙青舒勾結哈姆達,害死哈日朗和趙青池。
那幾個字就想針尖一樣,牢牢的刺入柴倩的眸中,那一瞬間所有糾結在心頭的謎團都打開了。柴倩瞬間臉色蒼白,手中的紙片輕飄飄滑落指尖,一種冰冷的寒意從她的四肢骨髓蔓延開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什麽都看不見了。
就在紙片将要飄落桌面的那一刻,柴倩一把抓住了那張纖薄的紙片,顫抖的拳頭運起內功,那薄薄的紙片頓時化成一縷粉塵,緩緩的從她指縫間滑落。她站起身來,含淚掃過眼前的江山戰輿圖,大笑三聲……
大周的江山圖在她的眸中朦胧成一片,心口忽然像缺失了一塊一樣,不管怎麽用力呼吸,除了能感覺到痛,還是只有痛。
那人的清雅華貴猶在眼前,觸碰過自己的指尖,帶着冰涼的溫度。
趙青舒,我看錯你了,你不是折翅的鷹,而是奸詐的狐,而你最終會成為這大周的真龍天子嗎?
柴倩退後幾步,掌心粉塵早已落盡,唯有指尖劃破皮肉,凄凄鮮血随着指縫滑落。她回身,揚起下巴,方才眼中的淚早已化盡,轉身大步走出營帳,扭頭對沈灼道:“去喊軍醫到我營帳。”她的聲音冷到了極致,吓得帳中的幾個大老爺們都不敢大聲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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