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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經過一個月的跋山涉水,十萬大軍終于抵達宛城。柴倩站在城牆上,拿起望遠鏡朝着射月軍隊駐紮的地方望過去,不遠處群山環繞,蔥綠的顏色已經占滿了山坡,山腳下黑壓壓一片,幾乎占滿了她整個視線。目及之處,幾乎都是軍隊駐紮的身影。要養着這麽一大批人,只怕射月大汗的壓力也不小。

一旁的許将軍叉腰道:“娘的,除了頭幾天攻城厲害一點,最近連個屁動靜也沒有,哪有軍隊這樣打仗,眼瞅着援軍要到了,就幹等着。”

柴倩笑了笑,垂眸思索,遠處的了望塔上,哈姆達也遙遙看向站在城牆上的柴倩,嘴角勾起一絲滿足的笑:“終于把你等到了。”他丢下望遠鏡,對身邊的将士發令:“全軍一級戰備,等候出擊。”

柴倩首先看了一下宛城庫存糧草的問題,并慰問了一下前幾戰負傷的将士。她去年在軍中的時候,還是他們人人愛戴的小将軍,這次回來,就變成了戴罪立功的女将軍。明明都是多年熱絡的兄弟,不知不覺中就有了隔閡。

許将軍揉揉腦袋道:“少将軍,不要理他們,他們成日裏的想娘們,腦子都想出蛆了,見了真的反而傻了。”

柴倩爽朗一笑,拍拍許将軍的肩膀道:“怎麽,最近沒回家看嫂夫人?”

許将軍憨笑道:“一個月都在城頭呆着呢。”

“辛苦了!”柴倩點點頭,忽然又蹙眉壓低了嗓音:“這次父親蒙冤、哈日朗身死、射月兼并犬戎出兵,幾乎迅雷不及掩耳。我父親素來小心,書信可以僞造,但以監軍的膽量,只怕也不敢憑此就把我父親押解回京,除非他們幕後有人,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讓父親定罪,否則謀害忠良,這個罪責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起的。”

許将軍掃了一眼城牆上站崗的将士,壓低嗓音道:“當時事出突然,他們是帶着證據來拿人的,那些書信是一個犬戎舊部的人交出來的,那人因為懷疑将軍通敵,害的他們犬戎滅國,所以才以死來投奔的,送上這些證據之後,就自殺了,我連個屍體都沒有見到。”

“部署的簡直天衣無縫。”柴倩咬了咬牙,想起趙明辰那個保證,頓時覺得有些後怕。父親這幾日就要進京,若是有什麽閃失,只怕她很難加以援手。柴倩回到營帳,額際的冷汗都還未消失,急忙備了筆墨,寫了一封信,可她思來想去,再京城所能依托的人,卻只有趙青舒一人。她也不及多想,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的逸王府。

柴倩才放下筆,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大喊道:“射月人攻城啦!”她連忙起身,從營帳中取下青鋒劍,領着幾個親兵沖上城頭。

浩浩蕩蕩的射月士兵從舉着火把從四面八方圍過來,城樓上早已是一級戰備。柴倩舉起望遠鏡,朝着火把密集處看過去,哈姆達正悠閑的夾着戰馬,緩緩而來。

柴倩一揚手,示意城樓上群情激動的将士稍安勿躁,眯了眯眸子道:“只怕他們不是來攻城的。”

望遠鏡稍稍移動,哈姆達的身側,一只眼的布吉爾悠然跟随,柴倩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接過身旁将士手中的弓箭。

夜色蒼茫,火光漸漸靠近,利箭穿透夜空,破開黑暗,所到之處一片銀光。

然而箭并沒有射到人,而是精準的落在馬蹄的前足,被驚動的馬揚起前蹄,在長夜中嘶叫了一聲。

“布吉爾,你真是一條哈巴狗。射月人給了你什麽好處,你連自己的祖宗是誰都不認了嗎?”柴倩丢下手中的弓箭,居高臨下的喊道:“我本想廢了你另外一只眼睛,但轉念一下,現在的你,和瞎子有什麽兩樣?”

火光映照着她本有些蒼白的臉色,反倒顯出一縷紅光,肆無忌憚的調笑聲引起城頭上衆将士的哄堂大笑。柴倩卻冷眼看着那人,眸中沒有一絲笑意。

四散的火把漸漸聚合,将一行人擁在中間,哈姆達駕馬前行,來到城牆之下,他高大雄壯的身體在火光下威武逼人。

“柴小姐,我今日不是來打仗的。”哈姆達嘴角嬉笑,擡眸看了眼城牆上的柴倩,他故意喊她柴小姐,然後繼續道:“聽說你被貴國的逸王殿下休了,逸王不懂得憐惜美人,我哈姆達不是這種人,小姐若是肯屈貴,我哈姆達的王妃就只有小姐一人。”

他的臉上帶着得意的笑,眸中卻是自信的神采。柴倩聞言,不怒反笑,單手叉腰道:“怎麽?七皇子擔心本将軍嫁不出去嗎?本将軍早已勵志鎮守邊關,終身不嫁,只怕要辜負了七皇子的好意。”

哈姆達粗狂的臉上露出爽朗的笑,随即他也取來弓箭,挽開長弓,只是将那箭矢折去,換上了秘制的竹筒。

剪枝劃過長空,躍上城樓,柴倩退後一步,握住手中的箭,挑眉看着哈姆達。

那人仰天大笑道:“柴小姐看完這紙上的內容,再決定做不做我的王妃也不遲。”

城下的火把漸漸散開,沒有了方才的暗流湧動,宛城的夜寒氣逼人。

柴倩的手似乎有千斤重,她手中的剪枝頂端的竹筒裏到底裝的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東西,讓哈姆達如此有信心自己看過之後會改變心意?

很多時候,人們都過于自信于自己遭受挫折之後的對應措施,總覺得自己足夠強大,從而低估現實的殘忍性,柴倩也未能幸免。

竹筒裏是一個牛皮紙信封,以火漆封口。柴倩探入手指,抖開信封,熟悉的字跡頓時映入眼簾。這一筆拈花小楷太過瑰麗,青染曾經拿在手中,細細的描摹過。

柴倩的字寫的不好,可她卻不是不識字。不過此時,如果她能不識字,那肯定是更好的。

可惜這世上并沒有如果,所以……這句句誅心的話就像是一把利劍,刺入她的心口。

“……事成之後,保證五年之□□月不對大周用兵,趙青舒對柴倩不再糾纏,兩人恩斷義絕……”

愚昧的自己,果然被兩人玩弄在鼓掌之間,将士的鮮血,豈能白白浪費在權術的争鬥中。

哈姆達說,他不是來打仗的。一個月之內,只發動兩三次毫無攻擊力的進攻,他的确不是來打仗的。

柴倩胸口一滞,胸腔的痛楚慢慢放大,喉頭猛地一股腥熱上湧,銀甲之上,斑駁的血跡滴滴滑落,滴在纖薄的紙片上。五指微微收攏,泛黃的紙片被揉做一團,上面的血跡滲透入字體之中,字字沁血。

颀長的身形握起角落裏槍頭被擦的雪亮的紅纓槍,營帳的簾子一番,挺直的脊背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

“不好了,大周人打過來了……”

黑夜中凄慘的叫喊聲劃破長空,寂靜的營地瞬間變成修羅地獄。柴家軍最精良的騎兵部隊發起突襲,濃密的夜色中,一身染血的銀甲,在馬背上所向披靡。

火光沖天,這只擁有犬戎和射月十五萬人馬的軍隊,在瞬間亂成一團。

柴倩在馬背上射出一支火箭,直中射月軍隊的糧倉,長槍橫掃擋在面前的驚慌失措的射月士兵,斜身發號施令:糧倉已燃,全軍撤退!

哈姆達從營帳出來,看着西南方被火光映紅的天際,大聲道:“塞尚護送大汗撤退,布吉爾跟着我一起去阻截大周軍隊。”

這時候從西南方營帳跑回來的士兵道:“大周沒有來多少人,來的是騎兵,他們動作太快,糧草被燒了,現在已經開始撤退。”

哈姆達一咬牙,臉色已經黑了一半,忽然一個穿着便服的人駕馬而來,下馬叩首道:“回七殿下,從賀蘭山北麓運過來的糧草出了問題,兩百車的糧草全部被大周的匪徒給燒光了。”

哈姆達大震,退後兩步,眼前卻不斷閃現出柴倩那張清秀英氣的臉,他一把搶過那人的坐騎,翻身上馬,朝着大周軍隊突襲的方向飛奔而去。

呼呼的寒風還在耳邊浮動,看着騎兵部隊從自己身邊飛馳而去。柴倩身下的獅子骢卻漸漸停下腳步,她調轉缰繩,朝着另外的方向飛奔而去。

關外的冷風肆虐,漆黑的大氅在狂野中飛揚。柴倩翻身下馬,舉步間忽覺小腹微微刺痛,她稍稍弓起背,雙足卻似站定在了這裏,再也邁不開腳步。腹間的疼痛加劇,她弓下身子,抱緊小腹,身子蜷縮成一團。

獅子骢打了一個響鼻,蹭了蹭柴倩的手心。柴倩閉上眼,等待着痛感過去。她解開自己身上染血的铠甲,緊縛在馬鞍上。拍了拍它的馬屁道:“去吧,替我完成最後的心願。”

馬鞭穩穩落下,獅子骢長嘶一聲,似是不舍的看了柴倩一眼,朝着城門的方向蹦過去。

柴倩昂起頭,迎着風沙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迎接她的,只有漫漫無盡的黑暗。她像是一株落盡了葉的胡楊樹,凄涼滄桑,卻又風骨猶存。一陣寒風咆哮而過,胡楊樹倒了下來,沒入塞外新生的長草之中,消失在黎明的晨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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