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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将軍……是柴将軍回來了……”宛城的城牆上,騷動的将士們群情激奮,柴倩騎着棕褐色的高頭大馬,一身染血的白袍,在曠野中格外醒目,她手中搖晃着射月大汗的頭顱,踏過一路雜草,灑下遍地鮮血,任憑身後黃土飛揚,她依舊脊背筆直,策馬揚鞭。

城牆上,沈灼丢開手中的望遠鏡,親自迎下城樓,為她大開城門。柴倩翻身下馬,手中的首級骨碌碌滾落在地,她看着沈灼,眉梢透出堅韌豪邁的笑意,雙腿卻一陣陣發軟,險些站不住。

沈灼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眸中的血絲更甚。柴倩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看着一同迎出的許将軍和田将軍道:“射月大汗已死,正是攻打射月,奪回疆土的最好時機。柴家軍全軍聽令,即刻進入戰備警戒,許将軍,率五千騎兵,馬上突襲射月大營。”

“末将得令。”許将軍聽令跪拜,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并不是柴倩說了算。

田将軍一怔,正要開口,柴倩陡然轉頭,看着他道:“至于十萬京畿大軍,田将軍就跟本将一起班師回朝,準備勤王吧!”

田振雄一愣,眸中的殺氣遽然湧動,忽然一個玄色身影從他身旁飄然而過,那人應聲暈倒。

柴倩駐足而視,承影身形一動,穩穩護在她的身邊。

“承影,你怎麽來了,你主人呢?”

承影蹙眉,想了想道:“主人要我來找姐姐回去,主人還要我帶了好多好多的東西給你。”

沈灼忙解釋道:“他押了很多糧草來,足夠我們再支撐兩個月的,加上之前在賀蘭山劫的糧草,這一仗,有的打!”

柴倩忙問:“京城有消息來嗎?”

“沒有。”沈灼表情有些凝重的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候,穿着一身白衣的信使匆匆的跑到幾人面前,單膝跪地道:“京城兵部有令:聖上駕崩,已立七皇子為儲,五月十三正式登基,宛城乃大周要塞,不可丢失,命全軍嚴守邊關,揚我大周國威。”

“皇上死了?”沈灼愣怔怔的看着柴倩,仿佛已經石化,過了半響才繼續道:“登基的不是大表哥,也不是三表弟……”他已不敢再去想,松開柴倩的手倒退了幾步,身後被高聳的城牆堵住。

大事……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大事,柴倩擰眉,一拳重重的打在城牆上,沉默不語,良久才又問那信使:“逸王和福王呢?”

那信使垂眸道:“呂相已在尋找,如今下落不明。”

沈灼看着柴倩,艱難的開口道:“此時進京,勤什麽王?他們持有先皇遺诏,名正言順。”

柴倩阖眸一笑,臉上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肅容,斬釘截鐵道:“那就班師回朝,靠宛城二十萬兵馬,我們也能奪回永陽和虞歷關。”

“老大……”沈灼還想說什麽,卻再也沒有說出口。

柴倩看着沈灼,眸中的厲色退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留下來,跟着許将軍一起出戰,只要大戰告捷,勢必不會牽連到沈家,這一仗,只能贏,不能輸!”

沈灼高大的身子顫抖着,已忍不住要哭出聲來。

柴倩伸手拍拍他的臉頰,繼續道:“布吉爾是犬戎的皇子,只要你們開始攻打射月,他就會趁亂召回他的犬戎兵馬。必要時候聯合犬戎一起對付射月,若是能把他們趕出鶴城,那是最好不過,若不能,便只求大勝,一定要用軍功保住宛城的二十萬大軍。”

沈灼已淚流滿面,他忽的上前,一把抱住了柴倩,将她按在自己的肩頭。

“老大,下輩子,你還當我的老大嗎?”沈灼知道,柴倩這一去,或許就是生離死別。

柴倩猛然被按在肩頭,微微一怔,嘴角卻透出一絲笑意,扭頭附耳道:“那下輩子,你還當我的小弟嗎?”

沈灼一掌抹幹了臉上的淚痕,站直了身體道:“老大,你一定要在京城等着我,凱旋歸來。”

柴倩抿唇,用力的點了點頭,緊緊握拳的五指緩緩松開,輕撫着小腹,朝帝都方向的天空看過去。

趙青舒,你會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嗎?

而在距離宛城不過十餘裏的官道上,一輛馬車飛奔在遼闊的原野上,趙青舒坐在車內,輕輕挽起車簾,大周的風光盡收眼內。他收攏了指尖握緊拳頭,阖眸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馬車漸漸放慢了時速,車夫緊了緊缰繩道:“殿下,前面就是宛城了。”

趙青舒猛地擡起頭,單手撐在自己的膝頭,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是……他知道,他一天都不能再等了。趙青舒伸手握住放在馬車裏的拐杖,開口道:“胡三,再快一點。”

宛城的南城門已經完全戒嚴,這幾日城裏的百姓各自奔走避難,進城的人少之又少。趙青舒進了城門,所見之處皆是軍隊兵馬,雖然大戰将至,但宛城城內還有不少守城的百姓。

趙青舒步下馬車,看見街角有一個正在賣茶葉蛋的老婆婆,他走上前去,半蹲□子問道道:“老婆婆,要打仗了,你怎麽不走呢?”

老婆子搖搖頭道:“我不走,我在這裏住了一輩子了。以前年輕,每次打仗都要逃難,現在年紀大了,也走不動了,自從柴将軍來了宛城之後,老婆子我就沒逃過難,只要有柴将軍在,宛城不會有事的。”年邁的老婆婆自然不知道,被他們信奉的柴将軍,已經被羁押到了千裏之外的京城。

“對……你說的對,只要有柴将軍在,宛城不會有事,大周也不會有事!”趙青舒站起來,俊朗的眉目望向大軍安營紮寨的地方。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前行。此時此刻,他只想親自走到柴倩的面前,把她緊緊的擁在懷中。

街道在夜色中顯得肅穆,巡城的将士在趙青舒的身邊擦身而過。黑夜來的太快,趙青舒亦步亦趨的往前,那營帳的門口挂着迎風招展的旌旗,上面的柴字清晰的映入眼簾。

趙青舒解下胸口的金手指,上面猶帶着他自己的體溫,放入侍衛的手中道:“麻煩把這個東西帶給柴将軍。”

目送那侍衛轉身進去,趙青舒卻背過身來,深邃的狂野,融入在一望無際的黑夜中,月亮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有一種思念叫做近鄉情怯,他是那樣想見到柴倩,卻又那樣害怕見到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卻又不知要先說哪一句。

夜風将軍營裏的旌旗吹的嘩啦啦做響,趙青舒低下頭,只覺得臉上一片冰冷。緩慢而沉重的腳步從他身後傳來。他仰起頭,看着天際的那一輪明月,一時間只覺得語塞。

柴倩就站在趙青舒的背後幾步的地方,她生生抑制住想要沖上去抱住他的沖動,淺淺笑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趙青舒愣了愣,手中的拐杖握得更緊,良久……他才轉過身子,丢開拐杖,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着道:“我的心裏沒有月亮,只有你。”他就站在那裏,定定的看着柴倩,銀凱加身,她是那麽的英氣逼人。她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她是他心裏最後的依靠。

柴倩笑了,可是她的臉上,卻早以淚流滿面:“趙青舒……”她邁開步子,向着趙青舒的方向走去。那人去往後退了兩步,臉上閃過淚光道:“父皇死了,他從來沒有騙我,他讓我在安逸中長大,他以他的方式保護我,他要我站着當這國家的主宰,可是……我太自私,我沒有保護好他。”

柴倩看着趙青舒越退越遠,她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冷風卷着她鬓邊的長發,胡亂的貼在她的臉頰上,把滿臉的淚痕沾染的淩亂不堪。她的神情卻是難得的恬淡,手握着拳道:“趙青舒,他要讓你做皇帝,那你就去做!” 他不要我做你的皇後,我不怪他,他是一個好父親。而我能做的,只是把你推上那個位置。

趙青舒終于停了下來,丢開手中的拐杖,他向着柴倩的方向奔跑過來,曾受過傷的腿還有些颠簸,但他真的是很賣力的跑過來,幾乎将柴倩撞的退後兩步,緊緊的把她納入懷中。

所有的話語似乎都是多餘的,只是捧住她那張讓自己朝思暮想的臉,像掠奪又像侵略一樣深深的吻了下去。柴倩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口,她第一次發現,看似柔弱的趙青舒,竟然會有這樣蠻橫到極點的力氣。

不是屈從,卻是沉溺于他這種近乎瘋狂的對待,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濃烈的思念彼此釋放,才能感覺到彼此的真實存在。

趙青舒松開柴倩,凝視着她略帶緋紅的臉頰,柴倩微微透過一口氣,挽起趙青舒的手臂道:“走,我帶你上城樓看看。”

遠處射月人的營地上正烽煙四起,柴倩帶着趙青舒登上城樓,将望遠鏡遞給他道:“不出十日,定能掃平十萬射月大軍,五萬犬戎大軍,收複永陽、虞歷關指日可待。”

正在這時,城樓上指揮戰鬥的将領高喊道:“擊鼓收隊!”

柴倩拉着趙青舒走到戰鼓前,忽然抽出鼓後的鼓槌,長擊鼓面。她身姿挺拔,高舉的鼓槌在一次次捶打在鼓面,隆隆的鼓聲震天,仿佛能傳出幾裏遠,趙青舒的滿腔熱血在胸口不斷的翻騰。柴倩停下動作,轉過頭,虔誠的将自己手中的鼓槌遞到趙青舒的面前道:“我的殿下,為大周的将士們擊鼓助威吧!”

趙青舒接過鼓槌,神色肅穆,他看着遠處狼煙四起的戰場,将士們英勇拼殺的景象,雙手握住鼓槌,奮力而擊。

仿佛就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柴倩的選擇,這看似修羅地獄的戰場,才最能激發起一個男人的鬥志。在見過這種志氣昂揚的場面之後,帝都的繁華,就如過眼雲煙,即便是衆人匍匐足下的山呼萬歲之聲,也不及這鼓聲讓人精神振奮。

趙青舒的雙手越發有力,隆隆戰鼓在狂野中豪邁澎湃的,柴倩将望遠鏡遞給趙青舒,笑着道:“你看,射月的大營已經換上了我們大周的旗幟。”

呼啦啦的風凜冽的吹着,空氣中還有鮮血彌漫的氣息。趙青舒拉住柴倩的手,并肩而立,看着馬蹄下踏碎的射月軍隊崩潰而走。

柴倩自胸口掏出那長染血的盟約書,放在掌心,目不轉睛的看着趙青舒。上面的血跡早已泛起鐵鏽色。趙青舒的臉陡然變色,他退後兩步,靠在城牆之上,搖搖欲墜。

“福王未死,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一手操辦的。我留着它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你——趙青舒想要誰死,我柴倩一定第一個沖在前頭。”柴倩掌心一握,原本已破碎的紙片頓時片成了一手的塵埃,順着她的指縫緩緩滑落。

趙青舒緊抿的唇瓣松了松,眸中的血絲更甚,他上前一步,握住柴倩的手,低頭在她的掌心落吻。

這是一雙粗糙厚實的手,虎口的老繭翹的老高。這也是全天下最溫柔的手,她牢牢抓住了一個男人的心,如此溫和的呵護着。這更是一雙強有力的手,她控人生死,扞衛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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