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舞烏有、歌亡是、飲子
方達曦回了滬城,好好治了一下耳朵,如今大略左耳還剩些聽力。這已是不信中的萬幸。
只是,這就害得方家上下人等的嗓子都要喊倒了。
阿西湊近方達曦的左耳邊,嘴巴幾乎要磕到那顆珍珠上,誇他今個別的袖扣怪精致。
說來也是因禍得福,設若不是耳朵不大中用了,方達曦也不好叫阿西和自己這麽親近,他撇臉向阿西得意地挑了雙眉,意思自己袖扣裏的騷/情,阿西領略了,他很欣慰。他囑告了阿西幾句日常,便就拎着外套與助聽器出了門。
阿西聞見他身上噴了男香,曉得他今個辦完公事要另會女人——方達曦最近與桑之久,二人仿佛走路都是用的同一雙腳,很是分不開來。
阿西還曉得,方達曦前些日子給桑之久買了費晨之落在國公路上的小洋房,只是桑之久不大滿意,嚷着要換成旁的房子。
就是不曉得桑之久又能在方達曦那裏新鮮水靈幾天,大略她還以為自己一時一地稱雄,是個與衆不同,能久久地抓住方達曦,所以才這麽的……有底氣的吧。
阿西獨自去了趟滬城監獄。
寧約翰前些日子被移送到了這裏。
在監獄的日子早睡早起,吃食也是少鹽少油膩,寧約翰在裏頭待了一陣,一身皮子倒比他在醫院忙得腳不沾地時,要吹彈可破些。
阿西:“裏面有人為難你麽?”
寧約翰:“前面的市長可是我弄死的,他們可都拿我當山大王拜呢。喪眉耷拉眼的,怎麽了?”
董慈死後,滬城劈過幾場跟針織的似的天雷,即便寧約翰也曉得在國內,是有弑父是要被雷劈的概念傳承,他也管不着要去害怕,他只曉得恩仇趕緊報了好痛快。
阿西:“早上吃了糯米飯,頂了。想走過來瞧瞧你,你能叫我食消。”
寧約翰:“那你心裏一定還是有點喜歡我的。話說你們家的飯啊……”
寧約翰“啧”了那麽一口,以示方公府的飯菜在自己這處始終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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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死後,寧約翰是被外國教士領大的,因此他的性子要活潑且向外擴張些。一百米的道路,有九十九米他是要跳着蹚過去的。只是到了手術臺上,他才肯沉定。設若不是恨極了董慈,他大略會成為外科的思邈君。
寧約翰:“阿西,阿西!我手裏有光,分點給你。”
他也曉得獄警不大敢與阿西為難,自顧從兜裏掏出了一只螢火包在手心裏,要阿西看裏頭發光亮。
寧約翰:“前幾天天特熱,裏面飛進來幾只螢火蟲,瞧着是不是特可愛?我想着你這幾天肯定要來看我,就捉了養起來了,等着給你。”
阿西笑:“把光分給了我,你自己怎麽辦?”
寧約翰:“那怕什麽!我就是光——你又發什麽呆?”
阿西:“差不多的話,我從前也說過。”
寧約翰:“那我能猜到你是跟誰說的了。他心裏頭到底有什麽樣的志向,我看不清楚,可你幹嘛要跳火坑?”
阿西:“他是火坑麽?”
寧約翰:“不是麽?”
阿西:“別說他不是了,就算是,又怎樣?”
寧約翰:“阿西,常存抱柱信,豈有望夫臺。”
阿西:“抱柱而死,也是求仁得仁。”
寧約翰:“得個屁!阿西,等我出去,跟我走吧?阿西,如果你足夠聰明,你就該曉得,最好不要跟着那個需得自己奮不顧身的人。”
阿西:“約翰,我聰明麽?”
寧約翰:“有時你聰明得像個庖丁解牛的屠夫,有時,你又什麽也不懂。這都要看,看你那時面對的是什麽人。”
從滬城監獄裏出來後,阿西的肚子報了時。于是,他去了小六角路,準備自己吃碗小馄炖,卻又好巧不巧,遠遠瞧見方達曦帶着個女人,正坐在馄炖攤上。
饑腸辘辘成了胃裏的冰涼,阿西覺着“秘密基地”這碼子事,不像敲梆子,不該東一棒子,西一榔頭地鑼鼓喧天,而該是行家手裏的和田玉,只該在發現它的人手裏,被僻靜地欣賞與婆娑。
旁的還好說,方達曦帶旁的女人來這裏,這就叫阿西的心裏,頭一次真正曉得了“委屈”是個什麽樣的寫法。
他瞧了眼腳邊的幾塊碎磚頭,撿起又放下,放下又撿起,猶猶豫豫着,終究沒砸過去。
“沒什麽的,他喜歡他的,我喜歡我的。”阿西是這麽跟自己打商量、排解的。
看起來,還是寧約翰懂得他,他在幫方達曦找公平時,是那樣聰明,可在情愛上,卻又一竅不通、匹夫之勇、無可如何;方達曦也很懂得他,方達曦不也早說了,阿西是遇着匪徒,只曉得拿破缸頂門的老實人。
心門,也是門。
桑之久到底是什麽模樣,阿西在馄炖攤前也沒看個清爽,因此也害了一項後遺症,翻來覆去好幾夜沒能睡着。阿西心想着還是将桑之久看真切了,好還自己一個好眠。
因此,這日,阿西央宋戈一道去了桑之久站臺的戲園子。
戲園子裏的主顧,都是頭一次在這裏瞧見這麽個臉生的男客。見宋戈跟在這男客身後,也都猜出男客九成九是申幫方爺、滬城市長,挨家裏養了十多年的小子。
衆人瞧着阿西模樣好,心想要不說呢,養牛也得挑胸脯最大的那頭,長不出這水準,誰肯掏錢平白他養在閨中十幾年?也不曉得方爺是什麽時候将人搞到手的?
這也不全是旁人的龌龊,你要曉得,姓方的可是軍火與銀行都敢搶的賊人,他要說自己是個“客氣人”,是個人都要盯着他瞧,仿佛他這張臉上有什麽對不起“客氣”二字的。
滿園子的人都拿眼釘阿西呢,阿西自己倒未察覺。
他坐在二樓雅廳,喝了杯茉莉花茶,盯着他的人,舉杯;他學方達曦嗑瓜子,盯着他的人,也招呼小二要一盤香瓜子;阿西咳了一嗓子,盯着他的人,嗓子也要發癢,那再來塊喉寶吧……
逮鼠瘸了貓,阿西被動地照顧了戲園的小件買賣,卻沒能瞧見桑之久。
找來戲園經理一問,才曉得桑之久今個就沒打算登臺,她陪方達曦相房子去了!
阿西瘟雞似的坐回車裏準備回去,一手拖着一側的腮幫,瞧着窗外的月亮,覺着它亮得、圓得,有些怪煩人的。
阿西:“你說我兄長每天這麽來回跑,累不累?累死他算了!宋哥,你說怎麽沒人送我房呢?”
宋戈平時不大說話,但很曉得旁人的癢癢肉在哪裏。
宋戈:“小爺是家裏人,小爺有家,不用別人送房。”
“家裏人比得上心裏人麽?”阿西心想。
阿西:“他們今天看了哪兒的房子?”
那夜,阿西燒餅似的又來回翻了一夜,沒睡着。
好容易打聽出來方達曦替桑之久長眼了哪處的新房産,立馬就找過去看了,還心想着,金錢是情誼的化身,要是方達曦給桑之久找的房子沒那麽值錢,或許自己就不該太上火。
可等去瞧才曉得,方達曦給桑之久看中的是吳青巒賣了抵股債的那座城中山宅。
宅院外有個頂熱情的老伯在修玉蘭,瞧見阿西立在院外不肯走,曉得不外乎是個滬城的大家小爺也想在這裏置宅。
“這處售出去啦!要改姓方啦!”老伯向阿西抛了個媚,指了指滬城西北方的政室廳,“哪個買的,曉得了吧?”
阿西:“方達曦?”
老伯:“哎喲,哪敢這麽叫呢!您也不要不甘心,都是要打仗的,旁的人都在賣房子,就他還敢收!哦,他說了是要跟心上人在這好好過日子呢!”
阿西:“最後這話是方達曦說的?”
老伯:“啊!昨個他跟他女人來看房,找我來修修院子外頭的玉蘭。他還不好意思當人面說,是等女人走了,才跟我說,‘哎,我早想找這麽塊地,跟她住下來,跟她白頭偕老’……”
阿西哪肯再聽,他實在意願化作□□,以身作則将這座城中山宅給炸了!來回一算,還是阿西自己在根上幫桑之久買的房!
“傷敵一千,自毀兩千”,到了這時,阿西還沒算做成完美百分百,到了下一步,他就已跑步進化到了“出師未捷身先死”——聽說桑之久要陪方達曦去醫院瞧牙,阿西借着昨個在戲園嗑瓜子捧出了牙火,也悄悄去瞧了牙醫。
可沒等瞧見那個方達曦想要白頭偕老的桑之久到底什麽樣,阿西的一顆後槽牙已被無辜醫壞。
莫名就丢了一顆牙的阿西去了九道江吹風,瞧着東逝的江水,只覺着古往今來的傷情詩,都是寫給自己的。
宋戈一路跟着阿西,想笑又實在不敢出聲,低頭抑制,卻沒瞧見前頭一塊翹橋板,以至腮幫着的地。
方達曦的車正好開過九道江橋,遠遠瞧見兩個大腮幫子從自己車前飄了過去,眼睛追過去一瞧,才瞧清是阿西與宋戈,不曉得二人怎麽都腫着個腮幫。
方達曦:“停車!小宋,我讓你看着執月,你倆怎麽打架!”
再過了幾日,桑之久過生辰。方達曦抽空給桑之久辦了酒宴,就在方家人暫居的酒店一層。
這成就了阿西頭次正經瞻仰桑之久的機遇。
阿西獨自坐在角落灌了一瓶洋酒,以至于越看方達曦與桑之久,越登對。
實則,桑之久好不好看、好與不好,阿西已不好做評斷,光方達曦要跟桑之久“白頭偕老”的心願,就已叫阿西自動給桑之久畫上一百分,另附大五角星。
甚而,阿西發覺自己已做好要叫桑之久“嫂子”的心裏設防。
再退個五六七八步吧,不然,又能怎樣呢?方達曦就算要娶頭黃牛回家,誰也都得照着辦、照着喊!
阿西遠遠學着桑之久做了個托月指。
阿西:“桑之久是還挺招人喜歡的,宋哥。”
宋戈:“是不讨厭。”
阿西刷了眼宋戈:“她吃的什麽?看着挺歡的。”
宋戈:“吳嫂說酒水飽人,怕桑小姐餓,叫人給下了長壽面,還卧了倆雞蛋。”
阿西:“滾滾滾滾滾!你們這些叛徒!”
阿西空了的牙板更疼了,看起來,要叫桑之久“嫂子”的心裏設防,他實則并沒做太好呢。
老陳醋這檔子戲碼,總能叫人以一壺酒的時間,從春花秋月、詩詞歌賦、多情自苦,談到誰是婊/子,阿西現下這個心态已算良好健康的了。
又過幾巡,宋戈見阿西已醉得說話像中風,便忙将人送回房間去了。
桑之久的生日宴到了後半夜才散,等一泡尿完,方達曦果然也有了酒水飽人後肚裏的虛空。神明造人時,将人的腸胃擺在中間,可見食物頂頂重要。
他只好又去找酒店前臺要了一碗香油面。
一碗香油面,在碗裏泡着,成了方達曦眼裏的日月精華。
一碗香油面,足以叫個成年男子飯毒攻心,方達曦吃完就犯了食困,撐着腰、耷拉着拖鞋匆匆回房,預備把沒睡完的覺給捉回來。
“兄長出來瞧月亮?”
方達曦吓得險些把才吃進去的日月精華全吐出來,擡頭一看,發覺阿西不曉得什麽時候立到樓梯角了。
方達曦:“你小子是要暗殺老子麽!”
方達曦本來還要再罵的,見阿西在他眼麽前滑去地上,便就趕忙上去扶人了。
酒店前臺瞧見,忙要過來搭把手,卻被方達曦揮走了。
前臺瞧着方市長的兩處眉頭打成了吉祥如意結,想着方市長真沒外頭傳的那樣是個遭瘟的王八蛋,方市長是真有人情味,是真心疼自家弟弟。
誠然,前臺并沒能想見方達曦這會兒,邊摸阿西的兜找他房間鑰匙,嘴裏邊罵“小王八蛋到底喝了老子多少錢?”
方達曦扛着阿西過了幾個走道,好容易到了阿西的房門口,滿腔的香油面已快被拱到腦門,方達曦很是順了一會兒氣才叫面條再安安穩穩地回胃裏去。
可!誰!想!到!阿西竟忽然就吐他懷裏了呢!
方達曦:“側那!哇~”
那味兒實在燒嗓子。大意失荊州,方達曦也止不住吐了,肚裏那碗寶貝香油面條,終究沒能保住。
兀自勉強給阿西和自己洗了個澡,方達曦腳趾頭已彈起了棉花,等再去瞧阿西怎麽樣了,卻又發覺阿西像是沒了心跳。方達曦吓得忙找來聽筒來聽阿西的心,阿西倒頂安心地哼唧了一聲,還挺輕松地自己翻了個身。
方達曦:“掐死你算了!醒了?傻笑什麽?”
阿西:“你看見外面星星月亮沒有?它們就該哈哈大笑的,離人那麽遠,誰也聽不到。”
方達曦:“大半夜的,人貓鬧/春,你鬧詩情畫意,沒量你喝那麽多,怎麽回事你?”
阿西:“不鬧詩情畫意,怎麽過日子?”
方達曦:“寫詩的能發財過日子?你能用八擡大轎把詩情畫意娶進門?”
阿西:“我能挺樂意把你娶進門。”
方達曦:“滾!”
還有精神氣調戲自己,那是沒事了!
方達曦起身就要回自己房間,卻被阿西一把扯回了床上,被阿西的手腳架在兩側。
阿西:“方攬晖,我想親親你。”
方達曦:“嚯!”
方達曦的心是快跳炸了,整個心房像個大悶爐子,爐壁上燙得能烙餅。他的腦子要将阿西一把推開,身子已在吶喊與彷徨。可等阿西真來俯身,方達曦是怎麽也沒想到,這小子是去夠聽筒的!
阿西将聽筒放到了方達曦的心口。
阿西:“方攬晖,我聽聽你的心現在是怎麽跳的,說不定我還真聽出,你也喜歡我呢?”
酒是真好,能将一切不大坦然的心意,在醉酒時,推向高峰,也能将一切已落實的行徑,在酒醒後,說成是作假。
方達曦本已打算允許阿西在醉酒糊塗時,來聽自己的真心,可聽筒都還沒放好,阿西已癱倒去了一邊。
阿西:“今晚,留下來吧?”
方達曦的衣角被阿西揪着,他想掙開也不難,可又不大舍得。他無可如何地望着窗外。
滬城下起了雨,像是老天爺同方達曦一起在渾身冒着汗。
一手遮天的人,多數時候是遮不住自己的。
方達曦是文人與土匪,他哪是不想要阿西。設若換個世道與時代,阿西早就被方達曦拿詩情畫意與紙醉金迷啃精光。可世道就是這麽世道,時代就是這麽個時代,他能篤定地保住阿西的平安與富貴,卻因自己家國平安的願望,而不能篤定地保住自己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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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