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Part.8

回想22年前，郝眉出生的那一天。在醫院等了一整夜的郝爸，雙眼的血絲記刻着滿滿的疲憊和高度的緊張。當護士抱着小郝眉呈給郝爸看時，他才長舒一口氣。取而代之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快樂，“我當爸爸了！”這種欣喜若狂的感覺，是郝爸有生之年第一次體會到的。哪怕是和郝媽的結合時的喜悅，也比不上此刻。

和郝媽得知郝眉的性別時的小小失望不同，郝爸只是感到更有為父的責任。“一定要将郝眉培養成一名優秀的男子漢”，當時郝爸就悄悄立下了誓言，所以他對郝眉從小就格外嚴格。

在別的孩子三兩歲聽着各種充滿童趣的故事長大時，郝眉卻只能聽到郝爸講讀各種天文地理、詩詞歌賦、人生哲學等；同樣身為有錢人家的孩子，郝眉卻和普通孩子一樣，只有為數不多的小小零用；天真無邪的郝眉，本就淘氣，難免也會開他們家傭工的玩笑，但結果都是被郝爸嚴懲一頓，當然也少不了長篇大論的說教……

郝爸認為他的管教很有方：郝眉從小在各種學術上就表現得很聰明，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郝眉沒有像那些一般的公子哥一樣揮金如土，每次花錢總會精打細算；郝眉非常平易近人，完全沒有大戶人家子弟的那些架子，對所有身份的人都一視同仁。所以，原本郝爸認為郝眉雖然頑皮，但終歸是家裏的聽話寶寶，絕對不會忤逆父母之意。可是，當郝眉毅然決然地拒絕接受自己的安排就讀Z省最好的商學院，甚至還不惜離家出生，一聲不響就去了帝都時，郝爸第一次意識到郝眉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懂得堅持，哪怕遭受諸如家裏的經濟制裁這樣的巨大挫折也毫不動搖。

“哎……”嘬完一口茶，郝爸輕嘆一口氣，繼續半躺在後花園的老爺椅上思考着。似乎自己沒有教導過郝眉關于男女之事，事實上他也沒有在此操過心。盡管郝眉有過子作女養的幼年，但在他7歲恢複男兒生開始，就一直很讨女孩子喜歡。無論是小學還是初高中，學校裏的女生都對郝眉青睐有加。記得有一年生日會，來了一大幫女孩子為郝眉慶生，這些少男少女的玩樂郝爸雖然不懂，但也看得出郝眉在他們之間的地位，俨然集萬千寵愛于一生。于是郝爸很自然地也不擔心兒子的女人緣，反而還會經常提醒郝眉注意君子風度，千萬不要成為一個花花公子。

然而郝爸并不知道，面對這麽多女生的簇擁，郝眉一心只有玩樂，對大家都是朋友間的情誼，從沒動過歪腦筋。至于那群女生中，起初也會有些抱有少女懷春心思來接近郝眉的，但都在多次“碰壁”後發現比起占有這個比其他女孩還可愛的少年，更願意靜靜地在一旁呵護。

是的，郝眉總能激起別的女生的母愛，但從未有過勾起天雷地火的欲望。所以即便到了大學，郝眉也是光棍一族。雖然他時常會和舍友們讨論追女孩的二三事，但他本質上還是一副玩樂的心态，嘴上提着好想談戀愛，卻并不知道戀愛到底為何物，直到遇到了KO……

不過，郝眉本來就很少和郝爸有深刻的情感溝通，所以連郝眉也是後知後覺的這些事實，當然不可能為郝爸先察覺到。畢竟和喝過洋墨水的郝媽不同，郝爸是在非常傳統的文學世家長大的，就算他的思想不像更老一輩那麽僵化，就算因為經商讓他的眼界也拓寬到很大，但面對郝眉如今這種情況，他一時也是想不明白的。

“哎……”郝爸又長嘆一口氣，略有失神的雙眼裏，只有無數的困惑。他不生氣嗎？當然有過。在昨晚聽到那些關于郝眉的刺耳的風言風語時，他氣得青筋暴跳，說不出一句話。如果不是郝媽趕緊拉他回家，他不知道當下會幹出什麽失去理智的行為。

昨天晚上，郝爸是徒步回家的。因為舞會的會場離家也不遠，郝媽并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跟着。路上，冷風掠過臉面，帶來一陣陣刺骨的疼痛感。不過這也讓郝爸心中紊亂的怒火漸漸平息。他飛快地整理着思緒，一瞬間想出好多種可能的解釋，卻都被浮現在眼前的郝眉那張幸福的笑臉給否決。

在快到家的時候，郝爸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朝向郝媽，開口打破了整夜的沉默：“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你生氣了？”郝媽冷靜地反問到。

“……看來你是知道的。”郝爸注視着郝媽的眼睛，發現她此時很是淡定自若，心裏有點吃味兒，“你覺得都沒問題嗎？”

郝媽閉上眼輕嘆一口氣，答到：“我聽你的，老公。”

“……”原本以為郝媽會給出什麽解釋或借口，或者幫着郝眉說幾句好話，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郝爸沉思了片刻，又轉過身去，不發一言地朝家門走去。郝媽也保持靜靜跟随的狀态，始終沒有想主動交代些什麽。

這一晚郝家難得的安靜，空氣似乎都冰冷了幾分。直到入睡前，郝爸才再次開口：“今晚我去書房睡。”

“恩，天冷了，多加床被子，小心身子。”郝媽難得有這麽恬靜賢惠的一面。

“恩……”郝爸的怒意早已消退，本來只是覺得心裏別扭。聽到郝媽如此溫柔的關切，不禁有些心軟，便匆匆應了一聲後離開了卧室。

當他走到樓道時，正好聽到大門鈴響。推測是郝眉回來了，便快步移到二樓的樓梯口。這裏可以看到大堂的情況，但不會被樓下的人發現。

“你好，你是徐姐嗎？”一個渾厚的男聲在發問。

“是的，你就是少爺的朋友吧。”這是管家徐姐的聲音，“少爺他怎麽了？”

那個高個兒男子的背上趴着的就是郝眉。他看起來像一只安靜的小貓，臉上帶着笑意，雙手牢牢地勾在高個兒男子胸前。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房。”男子的聲音裏充滿了溫柔。

“跟我來吧。”徐姐在前邊引路，并說到：“夫人吩咐，為你準備了一間客房，就在少爺房間隔壁。”

“謝謝。”

聽着遠去的腳步聲，郝爸躊躇了一會兒，便去了書房。這一晚，郝爸無心睡眠，只是翻出郝眉兒時的相片來反反複複地看着，不斷回憶着關于郝眉的點點滴滴。直到第二天太陽初升，窗外灑進來的第一束陽光，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老爺，該用早餐了。”徐姐一大早沒在書房裏找到郝爸的身影，憑她的了解，就猜到人在後花園裏。

“夫人起來了嗎？”郝爸經過整夜的思考，還是沒能厘清頭緒，但昨日胸中的怒火與郁悶卻已消卻。此刻，他只想同郝媽好好談談。

“起來了…還有…”徐姐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

“少爺的朋友也已經在飯廳陪着夫人了。”

“？！”郝爸一想到KO昨晚照顧郝眉到那麽晚，本以為他會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待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結果竟然早起，倒是有些驚訝。“走吧，我們過去。”于是，他打算幹脆趁這個機會，和這個年輕人好好聊聊。

對比郝爸而言，郝媽可就精神奕奕多了。昨晚沒有失眠，一個人也睡得很安穩，直到今天早上被女仆叫醒。

聽女仆說，少爺的朋友一早便起來了。他向女仆打聽了廚房的所在，便一個人進去忙活。負責早餐的廚子正準備上班，就發現已經備好了一桌豐盛的早餐。

郝媽微微一笑，只是吩咐今天廚房的事都不用別人管，全部交給少爺的朋友即可。然後她稍作疏畫，便去了飯廳。

時間剛剛好，郝媽在飯廳入座時，KO正推着餐車進來。

“阿姨，早上好。”KO一眼便看到郝媽，急忙停住腳步點頭問候。

“早上好啊，KO。”郝媽熱情地朝着KO打招呼，并準備起身去接過他手裏的餐車，“怎麽一大早就讓你忙上了，這可不應該，放着讓阿姨來吧。”

“沒事的，已經習慣了。”KO的語氣平緩，确實是在陳述一件習以為常的小事。

郝媽聽着，突然有點心疼，說到：“傻孩子，這有什麽好習慣的。你呀，別太慣着眉眉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見郝眉的身影，又說到：“這眉眉應該還在賴床呢，我讓徐姐去把他叫來吧。”

“不用了，讓他多睡會兒，昨晚他喝醉了。”KO的臉上依然一副靜默的表情，但語氣中卻藏不住一份濃濃地關切。

郝媽微微一頓，問到：“那這是你特意為我們做的咯？”

“是的，阿姨。郝眉說你們很愛吃這種港式早點。”KO從郝媽臉上讀到些許疑惑，于是接着又說到：“聽說昨天舞會自助餐裏的港式點心就是出自這裏的廚子之手，我覺得它們可以更好一些。”

“…呵呵呵呵……”沒想到這個看似木納的家夥還有這樣的心思，郝媽不禁覺得KO比想象中還多了幾分可愛，“好吧，不說這麽多了，你也坐下陪阿姨一起吃吧。”

“恩。”

……

郝爸來到飯廳的時候，發現郝媽正眉飛色舞地一邊吃着一邊說着笑着，而一旁的高大個兒靜靜地端坐，竟然有一分乖巧的感覺。

“咳咳……”他故意清清嗓子，示意自己的到來。

KO見着郝爸走來，立刻站起身來問好：“叔叔，早上好。”

“恩。”郝爸只是輕輕點頭回禮。

“老公，你來了。”郝媽一臉笑意地望向他，招着手說到：“快來嘗嘗KO的手藝，這些可都是你愛吃的。”

順着郝媽的指引，郝爸的目光落在了一桌子豐盛的港式早點上，“水晶燒賣、菠蘿包、花生鳳爪、醬香牛筋…………這都是你一個人做的？”郝爸實在不敢相信。

“可不是嘛，KO可比我們家的廚子厲害多了。”郝媽如此誇贊到，“快嘗嘗吧，你一定喜歡。”

一夜沒睡，肚子比往常餓了幾分，郝爸暫時也不管其它，只是夾起一個燒賣就往嘴裏放。“這味道？”那是一種熟悉的味道，就像自己老家裏的一樣，“你是知道我喜歡這樣的口味嗎？”郝爸帶着一點疑惑，向面前的大廚發問。

“郝眉經常提到叔叔是G省人，喜歡這樣的港式餐點。”KO不緊不慢地答到。

“郝眉嗎？他有經常提到我？”郝爸一時不太相信，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不太與自己親近。

KO似乎讀懂了郝爸的疑慮，跟着答到：“是的，他常說叔叔你對他很嚴厲。”

“……”郝爸心裏低落了一下，果然這臭小子不會說自己好話…

“他說也許因為這份嚴厲，自己才能變得這麽優秀。”KO繼續說到。

“…他…真這麽說？”郝爸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抖。

KO注視着郝爸，以一副認真的表情，說到：“郝眉說過，他只真心佩服過三個人，其中排第一就是叔叔你。”

“他會佩服我？不氣我就差不多了。”郝爸的語調明顯軟化，只能靠一些具體的氣話來繼續武裝自己早已消失殆盡的怒意。

KO突然覺得這對父子果然骨子裏很像，不自覺面露一些溫柔的神色，回答到：“其實郝眉很看重叔叔你，雖然當面不說…他常說自己是“眉哥”，是一個硬氣的“男子漢”，不希望凡事都依靠你們，想靠自己闖天下。所以他才一個人去了帝都。”

“……”郝爸是第一次從別人口裏聽到郝眉對自己的看法，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KO見郝爸不應話，便再說到：“叔叔，請不要怪責郝眉，他很孝順的。”

“怪責？”是啊，他原本不是因為郝眉和面前這個高大個兒的事而發愁嗎？可怎麽現在突然卻生不出怪責之意了呢？郝爸默閉上眼，思考了好一會兒。他又用一種嚴肅的眼神盯着KO，問到：“我不怪郝眉，那該怪誰去？”

“怪我。”KO的語氣異常地堅定。

“怪你什麽？”郝爸明知故問，有些刁難的意思。

KO并不在乎，繼續堅定地答到：“昨晚我看見叔叔你離開了，那時臉色很不好，應該是氣我和郝眉交往的事吧。郝眉他心大，很多事不在意，但也有自己的軟肋。”他略微頓了頓，看了看郝媽、郝爸，又繼續說着，“他的軟肋就是叔叔和阿姨你們。現在因為我，郝眉一直擔心你們會難過，他自己也就感到難過。”

“哼……”一旁一直沒插話的郝媽輕哼了一聲，說到：“老公，先別說了，快吃飯吧，菜都要涼了……KO，你也別說了，阿姨都知道，阿姨不怪你，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郝爸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默默地坐下用餐。

郝媽見雙方暫時平靜下來，打算再唠唠家常，“說點別的吧。KO，我看你這孩子挺懂事的，你父母是哪兒人啊？”

“S省人。”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說了太多話，把能量都用完了，KO此時只是輕聲地答到。

“哦，有機會把他們帶來玩玩啊。”郝媽展現出一副熱情好客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KO的臉色暗沉了一分，他慢慢地說到：“14歲那年，他們就不在了。”語氣倒是平穩，沒有波瀾。

“……”

“……”

郝媽郝爸二人面面相觑，一時語塞。

“快吃吧，叔叔，阿姨。”看見二位長輩停下了碗筷，KO知道他們此刻有些尴尬，所以主動打破了僵局。

“對對對，先吃飯吧。KO你現在也挺好的啊，又是眉眉的同事，還經常幫他。”郝媽如是說。

“對，對，長成這麽個壯小夥兒，身體很健康嘛。”郝爸如是說。

看着兩位長輩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接茬式地安慰自己，KO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果然不愧是郝眉的爸媽，一家人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