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是誰!”

“誰!”

才奔入房內掩上房門的芷嫣,還未平複下狂跳的心髒。她背靠着房門按着跳亂不已的心髒猶自還沉浸在方才的柔情中,突然間,漆黑無比的房內傳出了一道低沉微憤的男聲。原本小鹿亂跳猶在羞澀的芷嫣剎那間停止了心跳,她睜大瞳眸朝着漆黑的房內緊張搜尋着,卻因為一室黑暗而根本看不見什麽。

“誰!”她用力按着比方才跳得更加猛烈的心髒,努力克制着顫抖的自己朝黑暗詢問。

室內一下子又陷入了令人不安的無聲中,她慌亂地反手緊緊貼着身後的房門,撞着膽子再次出聲:“究竟是誰!”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幽森沉靜的屋內,無時無刻不在散布着駭人的氣息。

就在芷嫣想推開房門轉身大步逃離之際,不遠處的黑暗中傳出了細微衣物摩擦的聲音。她幾乎屏息地睜着杏眸看着一具略眼熟的身形從黑暗中慢慢踱步而出,就着月光傾灑的亮度,她看見了那副不算陌生的半臉面具。

“你!”在看清來人後,方才恐懼驚怕的芷嫣不知為何竟消了懼怕,轉而代替的情緒只是無比的震驚和轉念之後的憤怒。“你怎能進我的房內?女子的閨房豈是男子随意可入的!”

至始至終都緊緊盯着芷嫣的雙眸有片刻的疑惑,但僅是片刻,轉瞬即逝。他看着她滿眼的惱怒不滿,低低出聲:“你似乎不該質問我。”

“那該如何!”

“你該怕我。”

下意識想要反駁回嘴的芷嫣一下子噤了聲。

她該怕他!他說的沒錯,她該怕他的!這個滿身戾氣永遠都一身黑衣布料的男子,這個沉默不多言,行為乖張放肆的男子。這個,将她擄走關在密室整整一夜的,陌生男子!她,該怕的!

“為什麽?”

他問。

仔細想來,從始至終,她對他似乎都沒有露出該有的畏懼膽怯。明明每次他都将她逼得顫栗顫抖,明明,他都不曾和緩溫柔地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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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嗎?

她看向戴着半臉黑色面具的陌生男子,雖被面具遮住了半邊臉龐,卻仍舊可以毫無屏障地直視到他那雙深沉的黑眸。他的雙眸如承翊那般深沉無底,卻與承翊有着分明的差別。

承翊的雙瞳一如沉靜幽深的潭水,無風時平靜澄澈;漣漪微波時,一圈一圈的波紋慢慢散開,昭示着其不可忽視的廣闊和深度;若是遭逢瓢潑大雨,呼嘯狂風,他亦是有翻江倒海視死如歸的雄魄氣勢。

而這個男子,眼中似是有着無法消除散去的灰暗,雖亦是一汪深不見底的幽譚,卻是時常都被重重陰雲密密遮蓋着,時時都被陰晦昏暗的濃重陰霾緊緊包裹着,無一刻得以舒緩。

“因為你……看起來很悲痛。”

幽幽之語就這樣溢出口中,她甚至都沒有細思過念便已出口成語。待她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時,她驚愕地捂住嘴。

他們之間,似乎還未到如此情分,此話,甚是不妥啊!

她緊緊地盯着他,心中慌亂不已,她不知道他會做何反應。

室內,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靜中。她仍在疑惑防備之時,對面的那具身形突然朝她大步走來。

未待她反應過來,她随即便被一只大掌給牢牢得掐住了脖頸。

她掙紮,她用雙手努力掰扯着他的大掌,可是,那雙杏眸仍是牢牢得,一步不退地緊緊凝視着他。

他眼裏的憤怒,悲痛毫無掩飾地在他的雙眸裏翻湧卷動,那麽兇猛,那麽,深入骨髓……

“是因為……我爹嗎?”

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更加狠勁,她的臉憋得通紅通紅,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突然,脖頸上的力道全然消失,重獲自由的她立即無力地癱軟跌坐在地上,靠着門急促地咳嗽換息着。待她稍稍緩和些,她擡頭看向屋內,卻已沒了那個身影。

那雙狠戾沉痛的雙眸,似是揮散不去地緊緊盯着自己。她怔怔地望着一室黑暗,久久回不了神……

黑夜裏,多了一道急速飛馳的黑影,在樹木間跳躍飛掠着。如一頭亂闖奔馳的黑狼,在黑夜裏毫無顧忌地放肆發洩着。

“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小哥哥,小哥哥,你要走了嗎?”

“小哥哥,你很難過嗎?”

“小哥哥不要難過,要笑,像嫣兒一樣開心的笑!”

小哥哥……小哥哥……

啊!他猛然止住橫沖直撞,胡亂飛掠的身影,急速朝地面墜去,在快砸地時迅速提氣翻躍,拔劍破空而刺。落葉紛紛,劍氣如虹。而那甜膩膩,軟綿綿的稚嫩嗓音卻也如這飄落紛飛的樹葉般不斷回蕩,萦繞周身。

他狂怒收劍,抵劍而跪。因翻湧不止的氣血而大亂內力,一陣腥甜突湧,鮮血破口而噴。他突然笑了,用力一抹嘴邊的鮮紅,頹喪而無力地倒向地上。

迷蒙着雙眼,他緩緩擡手取下了半臉面具,露出了一張面目蒼白,卻五官深刻的臉龐。

“始終還是不夠狠心啊!”

夜空中的月亮沒遮沒擋地就這樣大刺刺地挂在天上,該是良宵美景的時辰啊……

閉上眼睛,此刻他只想放任自己跌入美夢的旋渦裏,不再清醒。

“小哥哥……”

甜膩膩的童聲又在喚他了,仍挂着淺淡血跡的嘴角輕輕牽起,他該去見她了……

這一夜,是漫長的。這一日,是五味具嘗的。于她,于他,亦于他。

然而所幸的是,日月更替,鬥轉星移,黑夜終究會被第二日的日出光輝所代替。

待芷嫣入睡已是後夜時分,晨鳥聲聲才淺淺入眠。然而大約不到一個時辰,她忽然被一陣陣輕喚給喚醒。她迷蒙睜眼,映入眼簾的卻是別了幾日的貼身婢女素兒。只見她的臉蛋上挂着幾行淚痕,似是已哭了一陣了。

芷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伸手幫她擦掉了接二連三往外掉的淚珠。“素兒,何事這般傷心?”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素兒可是念着你。”

素兒年紀不大,正是及笄時,與芷嫣歲數相差兩歲,卻是入府的早,已跟着芷嫣好些年了。芷嫣看着她哭得傷心的模樣,也是一陣難過。

“不過幾日而已,莫要如此。”她坐起身,捋了捋素兒前額的碎發,柔聲道。

“素兒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好丫頭,莫哭了,瞧你,眼淚鼻涕的,還像個孩童那般。”玩笑似得點了點丫頭的鼻尖,她取出布帕細細替她擦起了眼淚還有鼻涕。

素兒瞧見小姐竟用自己的手帕為她擦拭穢物,立即驚慌地躲閃起來,“小姐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說的什麽話!你我之間還講這些生疏的話!”芷嫣佯作生氣的模樣,輕斥道,“莫不是你也避着我這個雷府的小姐嗎?”

“小姐言重了!素兒萬萬沒有這個念頭!素兒只是不想小姐的貼身手帕沾上了素兒的穢物!”

“那就乖乖過來,你我都多年的情分了,莫要再講主仆的身份了,不然我會難受的。”

聞言,素兒才慢慢蹲下身,乖乖地讓小姐替她擦拭。

“素兒,你從小時就在我身邊與我一起長大,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我的妹妹,以後,莫要再說那樣的話了。”芷嫣一邊柔柔地為其擦拭着,一邊緩緩輕語道。

剛剛止住的眼淚,就又傾瀉而出了,素兒紅着鼻子,重重點頭。

“小姐,素兒今後都可以跟着你嗎?素兒不願就這樣與小姐分開。”

看着面前的素兒低下頭,哽咽着嗓音可憐兮兮地問着。芷嫣覺得有絲好笑,正要回她時,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

“素兒,這話是什麽意思呢?你自然可以跟着我呀。”

素兒詫異地擡起小臉,“小姐不知道嗎?今早老爺大清早的把所有下人都叫到了前廳,一個個結算了工錢後就都給遣散走了呀!我正是因為想在走之前最後再來小姐的房內看一眼才來的,沒想到的是,小姐在這裏!”

“什麽?”

芷嫣驚得一下子站起身,幾步來到門前推開房門。只見院內奴仆腳步匆匆,肩背着布包一個個神色凝重。她急急返屋,扶起仍蹲着的素兒,“素兒,幫我穿衣,我得趕緊去看看。”

“老爺。”

廳內此時正一片肅靜沉悶,奴仆們已各散去打包行李紛紛離去了,唯獨雷總管由始至終都跪在廳中央不願起身。

雷霸天一言不發地坐在正位上,自奴仆散去後就沒有再說一句話。

廳內安靜得只要落地一根針都能聽的清晰明白。雷總管低垂着頭埋着腦袋跪在地上,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也沒有見他的身形顫抖,只是跪在地上,跪在雷霸天的正前方。這樣令人窒悶的氣氛,直到芷嫣的到來才得以緩解。

“爹……”她擡腿過檻,見着廳內不尋常的氛圍,輕腳移步,輕聲喚道。在經過雷總管時,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了聲:“雷總管。”

始終都低着頭跪在地上的雷總管,在聽到芷嫣的聲音時,渾身一震。他緩緩擡起臉來,沒有看向芷嫣,只是朝她站立的方向磕了個頭,應到:“小姐。”然後,再轉到雷霸天的正前方,垂頭跪地,不再出聲。

芷嫣看着雷總管這副模樣,心裏說不出的複雜難受,她雖有百般疑問,也只能噤聲立于一旁了。

許是芷嫣的前來起了作用,靜坐不語的雷霸天終于沉聲開了口:“雷總管,我這般遣散雷府的奴仆,你沒意見麽?“

雷總管瑟然一抖,聞言立即趴伏貼地,但仍然沒有出聲。

“小李啊!你跟着我,有幾年了呢?”一直都端坐着的雷霸天放松了身子,任自己倒像椅背,原先低沉嗓音裏的嚴肅轉為了深深的疲憊和乏累。他閉上了眼,不再看他。

此話一出,一動不動貼伏在地上的雷總管忽然情緒頗為激動。他不住地以頭砸地,全身發抖,力竭叫道:“老爺!”

芷嫣見狀免不了驚吓,立即上前欲扶雷總管,“雷總管,你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嫣兒。”只是她剛剛跨前一步,雷霸天就叫住了她,“你下去吧。”

芷嫣急道:“爹爹!”

“下去吧,讓我好好和小李說說話,好一陣沒和他說話了。”

看着仍舊閉着眼,極其疲乏倦怠的父親,芷嫣猶疑片刻,只得行禮退下了,“爹爹,莫要激動,注意身子。”

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廳內情形,她才關門離去。

院落內奴仆下人們大概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吧,這偌大的雷府竟顯得有些冷清。奴仆們走得這般急,想來是早就想離去了。

雷府,造的孽實在太多了。

她回身看向木門緊閉的前廳,不知是不是可以暫時舒口氣。

雷總管與雷府,雷總管與爹爹……

究竟是誰的錯呵。

“小姐,你還好麽?”

恍神之間聽見這聲問話,她才記起來身旁還跟着素兒,她扯了抹笑容,搖搖頭。

素兒見狀也不再多問什麽,“那素兒給小姐去弄點吃得來,小姐還沒吃東西呢。”

“素兒,這些時日你便回家去好好歇息幾日,我與爹爹要出門一趟。”

素兒一聽,忙要開口。可是,芷嫣素手一擡,止住了她急欲出口的話。

“素兒聽話,此趟出門不是尋常的游歷,等事情結束了,我自會再與你團聚的。”

素兒幾欲出口的話,終是在芷嫣平靜卻堅決的眼神下止住了。她輕輕一點頭,低聲應道:“是的,小姐!”

芷嫣淡淡一笑,柔聲道:“你若不說我倒不覺得餓,你一說我道是想起你了的好手藝,勞煩你了,素兒。”

素兒熱淚一泛,彎膝一應,便退下來。

芷嫣見她離去,便随意在這雷府內漫步了起來。心裏想着事的她,也不管自己走去哪裏。

這雷府,終究還是變成了一座空府。

也好,向青城裏的人們今後也可以安心了。

走着走着,手上忽然一緊,她被一股力量給往後拽回身,她還沒回神呢就被拽着撞上了一堵硬硬的胸膛上。鼻子疼得立馬紅了起來,她擡眼看去,竟是那張熟悉的臉龐。他正沉眸看着自己,清亮的眸子裏似有一份焦急和火光在他眼裏蹿動。她不解地回望他。他起先硬是悶着不說話,大概是拗不過她,又見她沒有自覺,才沉聲提醒:“背後。”

背後?

她疑惑地回過頭去看,才見到自己若是再朝前邁一步就會跌入池塘內,此時他們正處在池塘的邊緣處,大眼瞪小眼。她撫了撫胸口,輕聲回道:“沒關系的,這池塘水不深。”

展承翊聽她說了這話,反倒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心中的憤怒和焦急。

抓着她的手腕?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用力地抓着她,立馬放開了她。見她揉着被抓着的地方,想必是抓疼她了。他上前想細看,卻被她躲開了。

“男女有別,不合禮數。”

展承翊見她低着腦袋,低着嗓音,臉也微微有些燙,立即後退了幾步。

“對了,你這般大刺刺地站在雷府內,不要緊嗎?”她突然擡頭看向他,問道。

“不要緊。”

聞言,她低下了頭,“也是,雷府已是一座空府了。”

展承翊心裏揪緊着看着她,放在身側的手握了又握,緊了又緊,最終只是開口說了句,“今夜子時,我們就動身。”

“嗯。”芷嫣點點頭,垂着頭心裏亂得很。突然她想起來,爹爹的帳簿!她立即自衣內取出帳簿,走近展承翊,将帳簿遞于他,“這是帳簿。”

展承翊立即接過,快速翻了翻便揣入衣內,“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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