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終) (1)
城門外兵力緊張,但凡入城的人皆要通過一系列的細細盤查才可入城。因如今朝野勢力偏重于三王爺,芷嫣他們不敢随意将承翊的腰牌示出。他們扮作家人入城求醫,險險避過了士兵的搜尋和盤查,這才得以入城。
一入北城,人往頻繁,熙熙攘攘,卻沒有芷嫣心中所想的繁華盛康景象。人人的臉上都木然呆滞,如同沒有魂魄的人殼般在街上走動。街邊小販亦是一臉麻木地機械似得做着生意,勞勞碌碌着。芷嫣心中大為疑惑,這怪景象實在不是盛世安康,太平天下該有的情形。她仔細朝人臉上看去,沒有情緒沒有表情的一張張臉,實在是讓人奇怪生疑。
她撩着車簾看了會便放下簾子,禁不住疑惑,便出聲問爹爹:“爹,為何北城好似并不昌盛繁榮?街上雖仍叫賣不斷,人聲鼎沸,可好似百姓并無愉悅安康的模樣?”
“盛安國早不複原來的景象了,如今北城的欣欣向榮不過是個假象子,百姓過的大不如前了。”雷霸天也将視線從窗外轉開,低低嘆道。
“聽說當今聖上這些年都病着,時常連早朝都上不了。三王爺便更加狂妄放肆,時常越權掌管朝中要事,其司馬昭之心可謂是人人皆知了。”一直坐在一旁沒有開口的雷總管突然出了聲,芷嫣聽了心下重了起來。
承翊曾說,如今形勢不樂觀,現在又聽雷總管這樣說來,不知這盛安以後能否再有如今的安穩太平。三王爺既是主戰派之首,若是盛安交由他的手裏,盛安百姓的日子便可想而知。她再次撩起了車簾,看了看北城的天空,今日天氣似不太好,陰沉沉灰蒙蒙的天色罩得北城也一片陰沉。
原來,不論是向青亦或是北城,盛安的黎民蒼生皆是活得這樣艱難又貧苦。四國安泰,盛世平安的光明世道,怎的也落到了這般境地。
主戰?她實在不明白,有什麽比安定太平來的重要?這世間難道還真有唯恐天下不亂,一心盼着亂世橫生,國破家亡的人嗎?
“三王爺早在很多年前就布下了大局,不光是寧州,青州、曲州、泸州皆有似雷霸天一般的人物橫行盛世,攪得百姓痛苦不堪,叫苦連連。”雷總管這時又開了口,芷嫣一聽,實乃大驚,連忙問道“他這是要做什麽?”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三王爺此人陰毒狠辣,乖戾難測,卻又毫不掩飾其勃勃野心,叫人聞之喪膽,見之可怖。這幾日能如此順利的來到北城,想必是他根本不在意我們的存在,如此看來,定是有必勝的把握來奪取天下了。”
馬車就在一陣沉默與沉悶中駛到了八王爺府前,令人意外的是在沈禦之交出令牌之後,立即有一行人将他們帶着來到了府內的偏廳。他們沒有立即見到八王爺,而是先被一個高大魁梧,面目嚴肅的男人給分離成了兩隊。
眼看着爹爹和雷總管被幾個人帶走,芷嫣慌得一下失了主意,“爹爹……雷總管!你們……你們要帶爹爹去哪裏?去哪裏?”
芷嫣顧不得許多,急忙拽住了最前頭的那個人,怎麽也不肯讓他們走。
“雷小姐莫要為難在下,他們自有他們的去處。”
芷嫣這會哪聽得進什麽,只是死死得抓着對方的手,一味地搖頭:“不……不要……不要……”
“夜翊已經交代過我們了,我們不會為難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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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不見,她什麽都聽不見!
忽然,一雙蒼老的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上,她看去,竟是一臉慈愛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嫣兒,國有國法,爹爹此次願意前來,就是想了了這些年的罪孽。善有善報,惡有惡果,你不是也是這樣堅持着的嗎?這會怎麽突然任性起來了,倒叫別人看了笑話!”
“女兒……女兒……”芷嫣聽到這番話,心裏的酸楚一下便上來了:“女兒……悔了……是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抓着侍衛的手被爹爹的大掌給輕輕拂開了,他的聲音幽幽遠遠的飄來,好似飄渺卻是字字肯定:“輪回因果,善惡終報,這是爹爹的命。即便是人間逃過了,陰間也自有刑罰罪責。說不定在人間多嘗得一些報應,地府內的酷刑便會少一些。”他看回芷嫣的雙眸,慈愛祥和地笑了:“爹爹有你這麽一個是非分明,善惡于心的女兒,是爹爹的福氣。終歸爹爹沒有耽誤你,爹爹也算了卻心事了。”
爹爹最終還是被人帶走了,他們說,八王爺公正廉明,自會有定奪。
“雷小姐,沈公子,請先到客房歇息,八王爺晚膳時便會回來,到時再招待二位。”
芷嫣就這樣被人渾渾噩噩地帶到了王爺府內的客房,房內是什麽樣的她全然沒看見,只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身邊好似來來去去的很多人,又好似有些人在這屋子裏屋子外站着陪她發呆。可是她卻什麽都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忽然,面前的亮光被人擋住了,那人定定站着,好半晌都不走開。
她皺眉看去,看清來人後,又低下了頭。
“不介意的話……可否陪我坐坐?”
那人一聲也不吭地走開,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亮光好似又回來了,可卻怎麽也照不進她的心裏,暖不了她的身。
“對不起……”她終于出了聲,淡淡幽幽的嗓音好似旁若無人般的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原來失了親人是這般令人痛苦的事,我的娘親雖不在了,但因爹爹加倍的疼愛嬌縱,我沒有多少遺憾缺失。如今疼愛我的爹爹被我親手送到了刑罰的面前,我卻不知道這到底是該或不該了。”
“我原以為對不起這三個字對你來講太過殘忍便沒有同你說,可是現在覺得,我必須得說出來。”她轉頭看向那人,忽然毫無預兆地雙膝跪地,铮铮說道:“沈禦之,對不起,”她朝他磕了一個頭,“對不起,”又磕了一個,“對不起,”接着還要再磕時,被那人攔住了。
“你是對不起我。”
因為你忘了我。
芷嫣垂着頭,沒有看他。她想,以後她再也沒臉見他了。
後來,他退開了。
她知道求得他的原諒太過自私,可是當他真的沒有松口說原諒的時候,她又希翼他是原諒她的,原諒雷家的。
“我們……之前真的不認識嗎?”
“不認識。”
本就無緣,何必情深。
那晚,她見到了八王爺,人人稱頌道好的八王爺-南宮寧澈。
承翊就在他身邊,還好,她又見到他了。
“雷小姐此次前來辛苦了,小姐的深明大義令本王欽佩。如今時局緊張,本王也就長話短說,待此事之後,必當設宴重謝。”
芷嫣低頭跪在地上,輕應道:“此乃民女應當做得,王爺不必言謝。只有一事,民女請求王爺成全。”
南宮寧澈看着廳內跪着的清麗女子,清聲道:“小姐起來說話便是,不必一直跪着。”
“民女所求之事恐失禮逾法,求王爺讓民女跪着說。”
“如此,那你便說吧。”
“民女可否請王爺告知家父與家仆二人當如何定罪?”
“依當朝律法,雷府必封,家財收入國庫,雷霸天處以極刑……”
八王爺的聲音并不嚴厲高亢,而出口的字字卻是聲聲回蕩在這廳內,字字如釘子般釘入了芷嫣的心。她沒有力氣再聽下去,頹然倒坐在了地上。
“但是,夜翊此番前去向青城已查明內情。雷霸天既是為三王爺所控,多番罪行皆是雷家總管所做,而雷家總管也已一一承認罪行。但其同樣犯有包庇縱容之罪,亦未及時揭發罪人之惡行,念其是被迫如今又自願前來服罪,便判處十年牢獄之罪即可。而雷家總管乃叛黨罪人之一,又多端行惡,傷天害理,必定除以極刑。”
雷總管……處以極刑……
雷總管……
“八王爺,雷總管……”她着急地想說什麽,可是……雷總管的确是三王爺的人,也的确多端行惡,更甚的還害了人命!她……她無從求饒啊!
“雷小姐,快謝過八王爺。”
低沉的嗓音太過熟悉,可是并不是從身邊傳來的,而是有些遠的正前方。
她有些茫然地看過去,那個人很熟悉,輪廓五官都是她熟悉想念的,可是……為什麽覺得很陌生呢?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麽表情,一張臉肅着凝着,卻完全不同以往那般親近柔和。
她怔了怔,随即一驚,忙俯身磕頭,“民女謝過八王爺。”
“雷小姐若不嫌棄便先在本往府內住下,因宮中瑣事甚多,本王就不多打擾小姐,小姐在府內自便即可。”
“民女多謝王爺。”
興許是宮中的确事務繁多,只這兩句問話後八王爺便起身匆匆離去了。芷嫣跪在地上仍不敢擡頭,想她一小地方的閨閣女子從未見過大的世面,如今一見就見到皇室子弟,謹慎多禮總是沒錯的。
她低着頭垂着眼看那明黃色的衣袍從身邊掠過,緊跟着一雙黑色的靴子,那靴子在眼前停了停。她心裏緊着,卻也不敢擡頭看一眼。黑色靴子并未停留太久,只片刻便又擡步繼續朝前走去。她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堵得心口悶悶的舒不過氣。
待他們走後不久,芷嫣便起身回房。她邁過門檻正要轉身,忽見前方急急忙忙地跑來一個人,那人一身青衣頭戴烏紗帽,還未行至八王爺跟前便撲通跪在地上,那人揚聲凄厲叫到:“八王爺,皇上,駕崩了!”
一聲悲鳴破長空,百日哀痛溢安國。
安平四年九月,盛安第四任皇帝南榮晟崩于朝安宮。
燈火突明,百人擁簇,八王爺随着一行人不作停留得匆匆出了府。
芷嫣看着承翊跟随着王爺的背影心裏亦是雜亂紛紛,她知道若是皇上在此時歸天,必定有一場軒然大波即将來臨。而八王爺勝算不多,三王爺又野心勃勃,此去宮中實乃兇多吉少!
她顧不上許多,急忙匆匆地追上前,她明白她沒有任何身份在此時說什麽,她只是想追上承翊,告訴他一聲,“千萬多加小心!多加小心!”
承翊随着八王爺匆匆入宮,正當他坐上馬背欲揚鞭啓程,突然身側的手臂被人緊緊抓住。他向下看去,是一臉焦急不安的芷嫣。她仰着頭滿目擔憂地望着自己,本已換上一身肅殺之氣的他不由得緩了臉色,嘴角更是牽起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弧度,他低聲道:“等我歸來。”
芷嫣重重點頭,指尖一根根松動,最後放下了抓着他的素手。
我等你歸來!
要安然歸來!
那一夜,百年盛安的皇城如塞外戰場般塵土飛揚,火光通明。
皇城內外皆是浩浩蕩蕩的軍隊兵馬,盛安帝國很久沒有這般浩大宏偉的景象了。兩方兵力旗鼓相當,戰鼓擂擂號角高昂低沉聲聲不斷,兩隊兵馬兩相對峙,人人肅然挺立,只待一個令下,便如脫弓之箭破弦而出奮勇厮殺!
終于軍令一道,宮門大開,馬蹄陣陣呼嘯而出,厮殺喊叫響徹雲霄震裂盛安大地!
外城的士兵猶如滔天海浪奔騰不止,浩浩湯湯川流不息!翻滾巨浪很快便将城內叛黨逆賊吞噬淹沒,只待再一個巨浪奔湧而上便可一舉掀翻,永無翻天之日。誰知那巨浪已近在眼前,勝利在望,忽然被人猛地扼住,生生掐斷!
翻湧巨浪瞬間平息,濤聲戛然而止,仿若一個正在發狂怒吼的人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嚨,天地間靜得如窒息般窒悶壓抑。這詭異不尋常的突變讓人在不安中又生出希望,期盼着盛安安寧重歸,不必屠城滅靈亦可永世長存!
這一靜果真就全然靜了下來,原本揚手揮刀欲斬敵人頭顱的手生生頓在了半空,原本駕馬一往無前披荊斬棘的猛将生生拉住了缰繩停在了原地。所有人都等着軍旗再揮軍令再起,誰想這一停竟停了整整一夜,戰事竟就這樣猛然停止了!
就在這樣萬物俱靜,人人屏息的時刻,從天邊皇城內突然響起一聲悲戚嘶喊,喊聲真可謂是驚動天地,淚泣鬼神。嘶喊聲凄厲不絕,在盛安黑夜的上空久久回蕩,久久飄搖,順着夜風飄進盛安每個人的心裏,震得衆人一同哀痛悲憫。
擂鼓沒有再敲響,號角沒有再吹起,那一夜的戰亂就在一聲聲哀絕嘶喊中徹底落幕。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攻城來得迅速也去得突兀,本以為北城将陷入幾日幾夜的硝煙漫火,兵革禍亂,可第二日的太陽依舊在一片靜谧中慢慢升起。只有偶爾的晨風吹起,飄來陣陣刺鼻的腥血氣味,人們才确信昨晚滿城的厮殺喊叫是真的來過。
北城街巷的小商鋪零零稀稀地開了門,街上稀稀落落的百姓戰戰兢兢地走着,心裏卻又忍不住好奇,盛安國太平太久了,以至于人們對戰争還有幾分激動稀奇。士兵同樣是如此,盡管訓練一日沒有松懈過,但上戰場卻是第一次,因而昨夜的厮殺喊叫才會如此高亢激昂。此時,嚴密的士兵仍舊在北城大小角落四處巡視勘察,沒有絲毫放松的景象。盔甲刀槍的摩擦随着士兵整齊的步伐一陣一陣的落地有聲,擲擲作響,為百年平和的盛安北城增添了一片肅穆緊張的氣氛。
然而,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在這一副森嚴緊張的畫中顯得特別突兀。
她不時地在街上來回的走動,偶爾探頭張望張望,那張俏麗的臉上滿是焦急擔憂。路人經過她身邊,忍不住側目,心道這位姑娘大清早地在等着誰呢?這一不尋常的行為自然也引來了巡視的士兵,不料那姑娘不但不露懼色反道是一臉慶幸地迎上士兵,急急慌慌地在詢問什麽。問了不過兩句,她忽然熱淚盈眶,一個勁地朝士兵彎腰鞠躬,連聲道着什麽,那士兵慌忙伸手去扶,好不緊張。
想來她等的人該是無恙的,原本滿是焦急的神色在與士兵說完話後已經緩和了不少。只是她依然站在大街上,一動不動地望着遠方,怕是要站一些時候了。路人看了看搖了搖頭,就欲離去了。誰知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踢踏踢踏地在這街上踏得清脆又鮮明,叫人忍不住一陣慌張,急急往旁躲去。
誰知那女子本在路邊站着,這時卻突然沖了出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路人的驚得喊聲都到了嗓子眼,轉過身不忍再看。馬蹄聲已近在耳邊,突然一聲揚天長嘶沖天直上,而那女子本該響起的凄厲喊聲卻沒如預料般響起。待路人轉過頭來,卻看見了那女子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兒,可那臉上的淚卻落得更兇了,怕是吓壞了。再細看才驚覺,那女子臉上的焦慮卻是沒有了,清麗淡雅的芙蓉面此刻染上了嫣紅的緋色,挂着梨花淚雨的俏臉蛋兒如迎春開放的桃花般嬌豔欲滴,惹人憐愛。
想來,她終是等到了她在等的人。
路人不禁好奇,讓這女子心心念念等着人是何等人物呢?他轉目朝另一人看去,那是一個偉岸挺拔,氣宇軒昂的俊朗男子。此刻他已下馬站立在那女子面前,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可那劍眉星眸的深刻五官着實讓人驚嘆一番。一看便知此人不凡,也難怪讓這女子牽腸挂肚了。
真是一對璧人佳偶啊!路人長籲短嘆一番便不再繼續觀看,三步一點頭地慢慢悠悠地走遠了。
紛亂雖已平息,然天尚未明朗。晨間陰涼的風時不時吹向蓋在地上厚厚的塵土,既而發出碎石與土粒摩擦的粗糙細聲,偶爾擦過心間,讓人皺眉閉唇。街頭巷尾清冷蕭條,一副戰後破敗之景,三三兩兩的行人縮頭縮腦得全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而勘察巡視的士兵卻将腳步走得踢踢踏踏規律整齊。一腳腳走得震天響地,讓人聞之不敢舒氣平心。
而在這派緊張嚴密的場景中,唯有一處卻靜得安寧,靜得溫馨。
“我回來了。”
他的目光灼灼逼人,明亮閃爍。仿若有千言萬語凝在他的喉間,最後卻都融入了那汪幽黑深潭中,化作寥寥幾字。而那波紋蕩漾起伏着,帶着日光的熱度絢爛奪目。他沒有動作,只用着這樣的眼光深深地,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她。那灼熱的日光牢牢地将她包圍着,擁抱着。
不過一夜的分別,誰也沒料到,思念竟會如此狂烈,幾乎噬咬着他的骨髓。
在刀光掠過眼前時,他眼前閃過她淚雨滿面的嬌臉;在劍鋒擦身時,他眼前閃過她滿眼驚慌擔憂的俏臉;當箭雨滂沱穿陣而過時,他眼前卻突然閃過初見時她那無神無魄哀絕悲痛的凄楚清雅臉龐。
第一次,他想活下來,竭盡全力地活下來。
不為任務的成敗,只為心裏的人!于是,當宮中細末安排一得空,他便快馬持缰,奔向心上人的方向。他知道她一定很擔憂他,但當他看見暗街灰巷盡頭那一點綠時,他還是被震住了。
原來,她與他一般,一般地思念,一般地挂念,一般地……情深至此。
“嗯。”
被那樣瞧着的她本該知羞地低下眼不再被他蠱惑,可這會她只想将他牢牢看着,仔仔細細地看着。
天還沒有全明,昨夜的哀嚎悲鳴似還在耳邊,她有許多話想要問他。從昨夜他轉身昂然駕馬随浩浩蕩蕩的人離她越來越遠起,從他伴在那明黃轎座左右肅目傲視衆人揚手示令起,從她只能在衆人最末找尋他高于人群那幾不可見的小小一點起,她就有太多話想同他說,有太多話突然冒在心尖不能同他說。
她那時才驀然明了,他是怎樣的一個男子,而她又是怎樣的一個女子。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正在告訴她,他是如何看待她,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他和她一樣,一樣至此情深。
現在,他平安歸來了,在她面前完好無損地站着,其他的,對她都不重要了。
“昨夜,新帝登基了。”
“嗯。”
她知道的,現在他平平安安地站在她面前,就表明這一戰,他們勝了。
昨夜那遠得似在千裏之外又近得似在耳邊的厮殺喊叫,刀槍拼殺震天動地地響了将近整整一夜,她的一顆心也提在嗓子眼提了整整一夜。坐不下,躺不了,睡不着,又走不出去。若不是她的身份不許,她真的想随他一起去,幫不了什麽,在一旁看着也好過幹着急!
後來,夜終于靜了,天色越漸轉明。那剎那間的萬籁俱寂讓她的心一下子停了下來。誰勝了?是哪一方勝了?他好不好?他…還活着嗎?
她再也坐不住,急急沖出房間,一心只想到街上去一看究竟。可是,才剛奔到庭廊就被突然出現的沈禦之擋住了。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卻顧不了許多只想往外沖,誰知竟被他一掌劈中後頸,當下便昏厥了過去。
好在那一掌不重,待醒來時,天色還未泛黃,青白青白的不過剛明。她四下一看,這是她的房間。她不想其他,急急起身後便下床跑出了屋外。這一次,沒有人攔她。
她一路小跑到府外,街上是一片戰後的狼藉,殘骸屍骨正被兵卒們一個個擡上推車,她遠遠看着,那些兵卒身着的盔甲正是昨夜八王爺兵卒穿的盔甲,一個色一個樣式,她甚至都覺得有幾個很是面熟!心稍稍安定了些,不過也還是放心不了。
他有受傷嗎?八王爺的近身侍衛,他就在八王爺左右,該是多兇險吶!
還好,她終于等來了他。
他看起來很狼狽,臉上塵土髒兮兮地遮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血跡斑斑,還有幾處破損。可那雙沉不見底的黑眸卻是一眨不眨得定定瞧着自己。
她從袖口取出繡帕,擡手細細将他臉上的土塊輕輕擦去。
他穿盔甲的樣子很精神,原本不茍言笑的神情配上這身銀白盔甲,将他襯得越發俊朗威嚴,神采奕奕。他很适合這一身,可她卻很想幫他換下。厚重冰涼的盔甲将他壓得嚴嚴實實得,好似也壓在了她的身上,讓她看得一陣心悶。
“今後,盛安還會有戰争嗎?”她問道。
她不喜戰争的理由自此又多了一條,她不願再看他穿厚厚戰甲。那身盔甲重重地壓着他,看得她很心重。
“不知道。”
她緊緊得皺起了眉頭。
“不過…近幾十年來,不會了。”
她立即擡眸朝他看去,他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她也立即笑了開來。
她不再看他身後殘垣斷壁的街巷,安靜乖順地倚在他胸前,由他攬着步入了府內。
天際邊金光乍洩,大片大片聖光将覆罩在皇城上空的灰白暗淡轉瞬間全數驅散除盡!
人們知道,繁榮盛世,安康偉業将再重現于盛安天下!
不久後一首兒童歌謠被盛安孩童串街走巷的朗朗傳唱,孩童稚嫩的嗓音遙遙散着,聽在忙碌的大人耳旁,皆是心下會心一笑,忙碌中更添了一份愉悅。這首歌謠是這麽唱的:
九月秋,瑟瑟風雲起。
一夜驟雨翻皇城,朝陽披霞轉日升。
景帝晟王夜駕鶴,八子承玺安太平。
朝野權傾欲霸業,紅顏一斷割域陲。
紅顏紅顏禍水乎?
原來安康源紅水!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沈禦之(上)
如果不是她就在那座府邸裏,他會以為,這麽久以來,她,只是他的一個夢。
一個他反複掙紮,卻始終擺脫不掉的,夢。
他告誡自己,那是噩夢!
只能是噩夢!
然而,當夜幕降臨,當明月懸起,那個夢,又如期而至地将他狠狠拖了進去。
他清楚地記得,每每醒來,他嘴角的弧度從來都是抑制不住而久久無法撤去的。
那一聲聲稚嫩甜膩的鈴笑輕喚,成了他最掙脫不開的魔咒。
後來,無論白日黑夜,無論清閑疲倦,只要他一刻松懈,那聲聲魔咒便如同觑縫之音般大肆吞噬撕咬他的神志。
他掙紮過,他反抗過。可是,到頭來卻把自己折磨得遍體鱗傷,狼狽不堪。
既然逃不掉,那就沉淪吧。
他比誰都清楚,夢見她的紅嫩小臉,他心底是多歡喜!
若是她一夜未入他夢,第二日他又會是多想念!
只是,這從來都只是他的夢。她從來只出現在,他的夢裏……
如果,不是那一日。如果不是那一日!
他想他的命裏就不會有這麽蝕骨錐心的疼痛,不會有這麽切齒腐心的極恨!
所有所有,所有所有的刻骨之痛,都是那一日掀開的!
而她,卻是因那日的血洗家門,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從此便霸占着那最當中的位置,再也不離去……
沒有人知道,每每午夜夢回間,那銀鈴巧笑剛散,下一刻便是道輕柔卻明顯焦急的嗓音帶着狂怒的怨氣,向他席卷而來。聲聲不絕于耳!
它在告訴他,它在提醒他,不能忘記!不能忘記!他是因什麽才會雙親雙亡,又是誰,活活将他們逼迫至死!
不能忘!
所以在那群畜生張牙舞爪地走後,他爬出了早已沒有米粒的米缸。在哭盡嚎盡之後,他狠狠抹掉所有眼淚,自屋內抱出兩卷草席,小心翼翼蓋在了爹娘身上。
然後,就是他去替爹娘報仇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七歲孩童,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去,就等于是走進了死亡的圈套裏。他哪裏知道,一個七歲孩童拿什麽和一殘暴狠毒的惡徒拼命?他連人家的褲腰帶都還夠不着,何況是去替爹娘報仇雪恨?
那時候的他可沒有這些顧慮,他心裏只有滿心滿意的恨,滿心滿腦的報仇!
他一路跑到那座人人畏懼,人人唾棄的府邸前,什麽都不顧忌地就往裏面沖。自然,不說他見到仇人了,連那門檻他都沒跨過去就被人狠狠地轟了出來。
他拍了拍身上的布衣,站起來又要往裏沖,那幾個守門的奴仆還沒等他沖上去就三五喝六的把他罵走了。
他自然不會甘心,但是他也知道,這門,今天他是進不去了。
就在他急得來回踱步的時候,他想起了後門!每個這樣的府邸一定都會有後門的!他興沖沖地跑過去,居然看見後門處有一扇破舊的木板!他不過試着一推,那木板就開了!
他有些錯愕地走了進去,才發現這周圍靜得出奇,若說用冷清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越走眼前的景象越開闊,原本只有稀落雜草的清冷小路變得越為熱鬧美豔,錦繡富麗。小路兩旁開滿了各式各樣他從來沒見過的花,大朵大朵肆意開着,似是在笑他的窮酸寒碜似得。
他緊了緊拳頭不再被這些貴氣驕橫的群花吸引,他心裏只能想一件事,那就是找到惡霸,替爹娘報仇!
他不管不顧地地在無人的園中橫沖直撞,根本沒想到要是被府內的下人看見,不說前功盡棄了,就是小命沒了也不稀奇!
他捏着小拳頭,漫無目的地在園裏亂走着,根本不知道哪座院落才是惡霸的藏身之處,他有些急了。
忽然,他聽見一聲聲似有似無的笑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
他心下一驚,這才有了偷入人府時該有的緊張和懼怕!
他急忙往旁一躲,蹲在草叢間屏着吸瞪大眼瞧着前方。
只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的從前方走來,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近。這才看清,原來是兩個女童。走在前頭的女童頂着兩個花苞小髻,穿着上好的絲質衣裳,兩顆大眼烏溜溜地閃着光,笑得好不開心。
他看得心下有些不快,自己剛死了爹娘,可還有人能笑得這般暢快!他不悅地怒目看着,心裏很不是滋味。
後來另一個女童走開了,只見那個笑得愉悅的女孩歡快地跑進了花堆裏。她一會看看那朵紅蒼蘭,一會摸摸那朵小金菊,笑得更是開心了。
他走不開身,只能蹲在草叢裏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
看着看着,竟被她那稚嫩紅潤的小臉給吸引了。那不時傳來的輕快悅耳的清脆笑聲,聽着聽着,他也被她感染了!那原先在心裏狂卷翻湧的怒火恨意,被她的笑聲一點點,一點點地驅散了。
他……也笑了……
見她如撲花的小粉蝶,一下撲在那一朵花上,一下撲在另一朵花上,不知不覺中,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這才驀然驚醒,起身就想趕緊逃開,誰知腳下一個不穩,竟重重朝地上倒去。
還未待他回過神來,突然自上方傳來一道嬌嫩疑惑的嗓音,他心下一陣打鼓。
糟了糟了,他被發現了!
“咦,小哥哥,你是誰呀?”
既然被發現了,索性他就不躲了!一個小丫頭,他怕她做什麽?
他一個翻身就爬起來,也不拍拍身上沾到的土,就垂着眼瞪她,一副自己才是這府內的主人似得沖她問道:“你是誰?”
那小女孩眨眨靈動的大眼,嫩蔥似得食指一點自己,開心地說:“我叫嫣兒。”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友好地問道:“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嫣兒?
他上下轉了轉眸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把她瞧了個遍,突然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他一驚,沖口說道:“你爹是誰?”
“我爹?”女孩仰着頭看着眼前不過高她一點點的小哥哥,笑着說道:“爹爹就是爹爹啊!”
他心裏已經有了八分把握,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兇狠了起來。
“你爹他在哪裏!”
女孩終于看出了這個陌生小哥哥的怒氣,她向後退了幾步,糯糯回道:“爹爹他出門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哼!”既然不在那他也不用再呆在這裏了。
他朝她狠狠瞪了眼,然後轉身就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咦,小哥哥,你要走了嗎?”女孩急急上前拽住了他腰間的衣料,小手緊緊地攥着他的衣服,不讓他走。
他一震,像是觸電了似得回身急急甩開了她抓着他的手,“不要碰我!”
他用了全身的力氣去甩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完全沒有考慮。他見她被他一甩,毫無防備地跌坐在了結石的青石板上。他聽見重重的噗通一聲,随着她跌落的瞬間那聲響也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緊握着拳頭,瞪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他見她的大眼裏很快蓄滿了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明明已經占滿了她的整個眼眶,可那淚珠硬生生地就是不掉下來。
他撇開臉不去看她,他察覺到自己心軟了,他不能去扶她!
“小哥哥。”
那軟糯的嗓音帶着哽聲,弱弱嫩嫩的傳了過來。他悶聲不吭地攥着拳頭,不理她。
“小哥哥。”
終歸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娃娃,心腸能硬到哪裏去呢?
他聽見自己出聲應答她,雖然語氣仍舊不是很好,“幹什麽!”
“小哥哥,你很難過嗎?”
嬌嬌糯糯地嗓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他的耳內,他渾身一顫,詫異地猛地轉頭看她,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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