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惡鬼

迎春花翻倒, 瓷瓶破碎,白妗翻出窗子,一躍而下。眼前還停留着血塊挪動的殘影, 她牙關緊咬,壓抑幹嘔的欲.望。

落地不穩, 腳踝一陣刺痛。

夜風一陣一陣刮過,如鬼怪嗚咽。

客棧門前兩盞燈籠被吹得搖擺亂撞, 紅光似血。整座客棧寂靜得可怕, 那扇暗紅的門上,不知何時被人交叉貼上了黃色的封條。

仿佛…這是一間廢棄多年的樓宇一般。

白妗心跳如擂鼓, 飛快走到棚裏,卻見馬棚中空空如也,只有一頭黑毛驢埋頭嚼着草料。

有人來到身後,是姜與倦。

他取回了咽歡,卻不知為何指尖有血, 白妗驚疑不定:“這是…?”

“無妨,并不是我的血。”他笑笑, 将血跡在幹草上揩去。又扶着白妗坐到驢背上, 拉低帽檐,牽着繩便大步走出籬笆。

這村莊入夜以來, 家家燈火寂滅。

小路上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星光借以照明。

草葉簌簌拂過鞋邊,姜與倦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聽見自己尚且平靜的呼吸聲。

倘若此時挑燈照亮, 會發現青年眼底沒有絲毫恐懼,甚至充滿着隐秘的愉悅…

能與妗妗獨處,呼吸在耳邊交纏…她就在自己身邊…

此時的每一刻每一息,都值得回味。

沒有繁瑣的公務,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盛京千裏之遙,該死的人凄慘死去。

而妗妗惶恐不定,全身全心都只能依賴他…他享受這種感覺,甚至希望無限地延長。

白妗渾然不知他的想法,心底不安在逐漸擴大,牢牢攥緊了手。

黑暗中,看不見姜與倦的臉,只能瞧見隐隐約約的輪廓。

腳踝的刺痛提醒着她,只能依靠胯.下的毛驢代替行走。可是…她俯低下去,想要盡量地靠近他一點。

茫然睜大眼睛,低聲而急促地喚:

“姜與倦…”

聽見他答:“我在。”

就像獲得某種未知的安定,她穩住了顫抖的手,不知疲倦,開始一聲接一聲地喚着他,“與倦…”“哥哥…”

有時候是倦哥哥,有時候是夫君。

“我在。”

“我在。”

“我在。”

他不厭其煩地回着,短短兩個字,卻仿佛蘊含着某種貼心而強大的力量,讓她慢慢找到确定的歸屬感。

她突然…好想讓他抱抱自己。

不能,這個時候不能任性,理智在大聲地制止,情感卻推搡着她向前,因為他待她很是溫柔縱容,任何任性的要求,統統都會被滿足,所以向他撒嬌賣癡,已經成了習慣,改不了了。

白妗咬了咬唇。

“夫君,妾…害怕。”

少女聲音裏有壓抑的哭腔。

然而這次,姜與倦沒有回答。

他沉默着。

這一幕,多像…他喝醉以後,回到通明殿的路上,即便那個人就在眼前,心口卻充滿着害怕失去的情感。

所以才會不由自主地,一聲聲地喚她。

現在,卻完全掉了個個兒。

妗妗,你終于害怕了麽。

你在害怕失去了麽?

姜與倦想。

身後突然失去了所有聲音。空氣仿佛一下子拉成緊繃的一線。

回眸,少女如同一片枯葉一般,從驢上墜了下來。

他瞳孔緊縮,“妗妗!”

她落入他的懷中,而那驢竟曲腿軟倒,抽搐着口吐白沫,似是毒發身亡。

姜與倦掐上她的人中,白妗強撐着睜開一線,瞳孔無法聚焦,咬住舌尖,依靠疼痛清醒。她嘴唇翕動,吐出短短一句:

“茶糕…有問題…”

他好像說了一句什麽。

她無法聽得分明,眼前只是人頭攢動,模糊成一片虛像。

無法扼制的困意潮水一般漫上,她想用月牙刃割開手腕,以劇痛喚醒神智,被他猛地按住。姜與倦動着嘴唇,似乎在喊:

“妗妗…不要…”

——卻猝然一頓,一股粘稠噴在了她的臉上。

白妗只覺身上一重。

因濃烈的腥味沖擊了嗅覺,視線有片刻的清明。青年雙眼緊閉,倒在了她的懷裏,唇角湧出血來,面孔上還帶着對她的憂慮…白妗僵硬轉動眼珠,看見一支弩箭,深深插.進青年的背部。

傷口很快發黑,箭上有毒!

白妗呆怔,卻無法控制身體一寸寸地軟化,手指還被他緊緊扣在掌心,骨肉相貼。

空中仿佛泛起一絲波紋。

又是那陣空靈的鈴音。

濃濃的夜色乍亮,四名美貌的白衣少女,挽着燈籠飄近。

一頂血紅的轎子,停在了不遠處。

鮮紅的絲帳飄動,一只手撩開簾子,一雙雪白的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鞋履,來到相擁着的他們身前。那人微微俯下,目光悠悠地抹過白妗,停在她懷裏的人上。聲音如遠遠從天邊傳來,仿佛吟嘆的梵音,美而空靈:

“果真是你。”

白妗勉力瞠目,卻對上一雙過分美麗的眼睛。

令人神魂眩暈。

……

好暖…

溫暖如春。

這溫暖滲透進了四肢百骸,帶來極其舒暢的體驗,任何起伏的情緒都在這種溫暖之中消失、輕松,忍不住舒展了身體,仿佛正在一個極溫和的藥池裏泡澡一般…

手指一動,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到正被溫暖的液體環繞着。

不是夢,她真的置身于水中。只是為何渾身發軟…連睜眼都做不到…

有人在吩咐:

“油榆五錢。白楓子兩粒。”

“灌三分之一。不能昏死,活着才新鮮。”

這個聲音…白妗猝然驚醒。

雪白色鋪滿整個視野,濃郁的藥香沖入鼻腔。她眼珠一動,打量起四周。

入目是雪白的牆壁,這是一個單間,左右似有并列的屋室,牆壁上鑿出半圓形的門,垂下粉色紗簾,隔絕了間與間。

這粉色濃郁,卻不顯得豔俗,反而輕飄飄有股仙氣兒。室內的陳設也分外搶眼,镂紋木桌,仙鶴騰雲燭臺,紫檀座掐絲獸耳爐等等…多是雅致的玉器,且價值不菲。

雕窗邊放置一個銀瓶,插着一株嫩黃色的花枝。

迎春花…

而她自己,則置身于一個半人高的木盆之中,身體幾乎整個浸入淡綠色的水液,只露出腦袋與一半肩膀,靠在木盆邊緣。

因為濕.身的緣故,肌膚與一層單衣緊緊地相貼。

她試着動了動,卻是渾身麻痹。

實在是…古怪。古怪無比!

視線正前方,放置了一把梨木镌花椅。

一頭極烏的發垂在椅後,長度幾乎曳地。雪白的衣,背影極為陌生。

“你是誰?”打量了一會兒,白妗才冷淡出聲。

這人動了動,袖子微撐,白妗忽然看清,那雪白的布料上,繡滿了嬌美的小雛菊。

那人側身,眸光輕飄飄地轉過。袖子壓住椅子靠背,将下巴擱在手臂之上,眼角微微斂着,看她。

白妗愣住。

只因這女子…生得實在太過美豔。

等她開口,白妗才知自己大錯特錯。

她…不,應當是他,他是個男子!

他說,“我是你們要找的人。”

聲線,赫然便是那夜極美極空靈如同梵音一般的男聲。

他們要找的人?

“裏正?”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那個村子的裏正?!

腦海中掠過裏正家中的場景。

清幽的布局…還有同窗邊一模一樣的迎春花。

在白妗愕然的時候,他忽然從椅子上起身,向她走來,腳下不時發出清脆的咵噠聲。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站到這男子身邊。

看了眼木桶裏的白妗,沒什麽情緒道:

“兄長,她醒了?”

這個聲音…白妗頓覺齒冷,對着這張堪稱清秀的少年的臉,怎麽也無法與那個幹枯黃瘦的夥計聯想到一起。

忽然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男子暼了少年一眼,微微一笑:

“這次的藥材,我很滿意。”

“做得不錯,化機。”

語帶贊賞。

“化機”易容成的夥計,稱這男子作兄長。腦海中靈光一閃,白妗恍然:

“原來你…就是那個掌櫃!”

那個從未露面的客棧的主人!那晚夥計背後離奇消失的人!

話音一落,化機看了她一眼。

男子卻沒什麽表情。

白妗試着挪動雙腳,仍然動彈不得。

“你…打算做什麽?”

水溫很暖,可再怎麽溫暖也改變不了這是一桶藥水的事實!甚至能感覺那藥力正絲絲入扣,在她的筋脈之間流竄…這種被人随意操縱的感覺非常不好,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麽?!

男子審度地看了她半晌,緩緩地說:

“原本,我是想殺了你的。”

白妗一愣。

猛地想到那支弩箭——原來那支弩箭的目标不是姜與倦,而是她。只是姜與倦撲了過來,用身體幫她擋住…不知如今情況如何,是生是死…

白妗咬了咬牙。

“不過我改變主意了。”

男子忽然靠近,盯着她的眼說:

“你生得很是美麗。”

被這樣極致的美人誇獎,白妗實在生不出半點歡欣。

她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眼神不是亵玩,而是一種冰冷的端詳。

果然,他很快便別開視線,若有所思。

“至于做什麽…”

“我不介意讓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拉開。”

他揚聲吩咐。

侍女袅袅婷婷地走到牆邊,玉腕輕擡,将粉色的紗簾卷起,完全露出隔壁屋室的情形。

幾個大甕擺放其中,一眼望去,竟不能立刻數清。這些大甕幾乎有半個人高,全由陶土制成,一些表面還有深紅色的裂紋。

藥味極重,掩蓋濃郁的催人作嘔的腥氣。

而令白妗久久無言的是,甕上蓋着的木板中間挖出了一個大洞,球狀物從中伸出,用黑布嚴密地包裹着。

侍女前去一一解了開來,那一個個球狀物,赫然是——人的頭顱!

“頭顱”都剃光了發,不辨男女。

有的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像是被人狠狠剮去了面皮。有的雙眼大睜,眼珠偶爾動動也是呆滞無比。額頭七零八落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烏黑的血跡。

侍女亭亭立于一旁,美貌鮮明。

而粉紗飄揚,玉器陳列,巧奪天工。

牆上晾着幾張薄薄的皮,陽光下晶瑩如蟬翼!

如仙境清美的布置,卻是煉獄一般的景象。

白妗僵硬地轉動眼珠,對上男子平靜的臉,無比清醒地認識到:

這個容貌美好的美人,身體裏住着一只惡鬼。

作者有話要說:  被變态捉住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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