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游戲

其實說完那些話白妗便覺得沒意思。沒意思極了, 搞得好像她很在意他娶什麽人一樣。

姜與倦眸光一動,仿佛有微弱的光芒在其中燃起:“倘若…”

白妗被莫名的情緒搞得很不耐煩,快刀斬亂麻道:“殿下, 公主的毒已好全,這功過不知能否相抵?殿下便履行承諾放了師兄吧。”

已經不是第幾次, 她不願聽他将話說完便打斷。他說的話就這麽不值得一聽麽?還是說,她已厭了他, 連他的聲音也不願再聽見?

姜與倦極力放輕呼吸, 疼痛在胸腔拉扯,眼尾勾動一抹澀意:

“放了他以後呢。你要與孤劃清界限麽?”

“妾與殿下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又何來劃清界限之說。”

姜與倦眸光震動:“你非要說這些話?”

白妗漠然道:“若是觸怒殿下,之後怎麽罰都任憑殿下處置,不過現下妾要去公主府送藥,便先行告退了。”

她徑直站起,而他下意識地起身, 拉住她的袖子。白妗淡淡看了一眼,将袖尾從他指間抽出。一點一點, 直到完全地脫離。

“殿下, 放手吧。”

“放手?”他慘笑,“那你對孤說那些, 又是為什麽?妗妗,事到如今,你能放手麽?”

“戲言而已,殿下何必放在心上。”白妗一笑, “若殿下信以為真,妾便說上一聲對不住了,方才是妾失言。殿下便當那些話沒聽過吧。”

說完轉身便走。不去管他是什麽神情。

反正,他們終歸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

說是去公主府送藥,不過是擺脫他的一個借口。玉空見确實開了方子讓她從藥堂抓藥,給公主送去,可如今公主早已大好。

他們私下會面,實則是去天牢看過了筇王。

姜與明果然病重,形銷骨立,渾身長滿了可怖的黑斑。

與白妗玉空見同往的,還有那個豆芽菜小太醫。玉空見聽說了公主中毒前後,認為此子所讀醫書甚廣,或許能派上些用處。

哪知卻是未雨綢缪,這令姜與明莫名大病、虛弱不堪、連玉空見都有些為難的病因,這愛讀些閑書志異的年輕後生,卻看了出來——筇王沒有生病。而是中了蠱毒。此物來自苗疆,有一個十分古怪的名字。

鎖命蠱。

苗疆有女迷信,認為世上有一種蠱蟲能起死回生,她成功了,用親手煉制的蠱蟲,将命魂鎖在夭折的幼子體內。

實際上就是催動毒蟲吊着孩子的一口心氣兒。

沒想到,這一口氣竟吊了足足十六年。

然而反噬的痛苦是加倍的,終有一日,愛子病魔纏身茍延殘喘,那母親見他如此不人不鬼,終于領悟,親手将兒子殺了。

而後拔刀自刎。

從她脖頸中,緩緩爬出一只血蟲。

原來,這十六年來,她忍受着同樣的痛苦,她在自己身上種下母蠱,以母蠱的活動誘引子蠱,只為讓自己的骨肉,能不要那麽匆匆就告別這個世界。

然而結局如此不堪。

後人引為邪異,将此法列入醫界違禁。

沒想到如今重現于世。

鎖命蠱,一般有母子一對。

子蠱本來沉睡于筇王體內,二十多年來無有威脅,最近不知為何開始躁動,一夜之間吃空了他的精氣神。

而母蠱呢?母蠱在何處?陸惜玉作古多年,母蠱不可能還在她的身上,這種蠱蟲若在人體之中,必定會随着人體的消亡而死去。

倘若陸惜玉給自己下了母蠱,那麽筇王早就沒命了!

幾人思來想去,毫無頭緒。玉空見只能用一些名貴的藥材,先給他吊着命。

整個過程中,白妗不發一語。

那肖似某個人的輪廓深深地凹陷進去,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她看着看着,終于說了進入牢室的第一句話:

“王爺,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

以藥蒸過的白絹蒙在他臉上,上面全是細細的針。姜與明舉起一只手,手腕上是那镯子。手腕因為暴瘦變得極細,镯子戴不住,立刻便滑落到了中部。

白妗便知道他聽見了。

太子大婚,大赦天下。

改筇王死刑為流徙三千裏,目的地為邊境三百裏處用來關押窮兇極惡之徒的枭塔。雖說是換了個地方坐牢,但好歹比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要好得多。

時間大概就是三日後,太子大婚前一日。

……

白妗走在去公主府的路上,途中卻遇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站在一個首飾攤子前,正鼓着腮幫子,跟那尖嘴猴腮的小販讨價還價,唾沫星子橫飛,市井之感撲面而來。

正是許久未見的杜相思,白妗驚喜,三步并兩步向前去,拍了拍她肩膀。杜相思轉頭來看,對上少女盈盈的笑臉,略顯圓潤的臉龐上現出疑惑:

“你是…?”

白妗猛然想起來自己的容貌已經完全改變。立刻整理了神情,露出略微腼腆的笑:

“是白姑娘托我來問姑娘一句。”

“白姑娘…”杜相思眼睛一亮,數來數去,她就只認識一個姓白的姑娘呀,“她在何處,快帶我去。”

白妗默了默,為難道:“白姑娘,最近咳,事忙不便與姑娘相見,還請姑娘見諒。”

杜相思撇了撇嘴,“哦”了一聲,繼續看手裏的琺琅彩花卉簪,問那小販道:

“這個又要多少銀子?”

“十兩!”“十兩?你怎麽不去搶?”

杜相思瞪着眼睛,剛要理論,白妗插嘴:“她讓我問一句,你的傷…?”

“都好全了!”杜相思沖她一笑,摸了摸手臂,嘟囔,“還好吃飯的家夥保住了。”

她一拍腦袋,從懷裏摸出個什麽:

“你告訴她一聲,就說我要離開盛京城謀生去啦,行囊,還有盤纏都備好了,本來想跟她一起走的,誰知道我聽人說,這個小沒良心的,竟然上公主府打秋風去了。你還說她忙呢,忙個鬼啦。這次不來見面,哼,再想見就難啦!”

白妗愣住,這…這麽突然?連她遞來的東西都呆呆地沒有接過來。杜相思只得一把塞到她手裏,白妗低頭看,是一張大昭的地圖,劃分出明确的地理位置,每個地點批注上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仔細一看,均是切糕炒馕缽缽雞鹽水鴨等等各個地方的名小吃…竟是一張美食地圖。

用紅色的朱砂串起了一條行進路線,大概是杜相思将來會去之處。

“喏,你把這個交給她,她看到就會明白啦!”

濃重的紅墨圈出了終點,白妗聲音有點低:“你,你要去那麽遠啊。”

杜相思彎眼笑道:“我好不容易自由,又兼一身輕松。這世間爛漫,若我不能好好地看上一看,難道不是一件大大的憾事麽?”

她振振有詞,“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是寫不出好的話本的!”

白妗輕輕點頭:“這樣很好。”

“你告訴她,完事以後一定要來找我玩兒啊!”她嘟嘟囔囔,“欠她的銀子我會還的,本相思可不是賴賬的人。”

白妗一笑,“我會替你帶到的。”

白妗最後看了杜相思一眼。想象着她未來所要經歷的,竟是自己從未想過的,更加波瀾壯闊的人生。

忽然覺得一直以來小看了她。

她真心實意道:“保重。”

“多謝了!”杜相思回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咦”了一聲,總覺得很是熟悉,不由得撓了撓頭。

“姑娘你到底買不買。”小販在催。

“買買買!”杜相思立刻抓起簪子,繼續跟他砍起了價。

“公主呢?”

牙玉漿洗着衣衫,“唔”了一聲,“在西閣樓。”

“西閣樓不是空着麽?公主去那兒做甚?”

牙玉嘆了口氣:

“你還不知道公主,她哪裏是閑得住的,明明大病初愈,總是不肯好好待着。這不正同珠兒她們耍玩呢。”

進了西閣樓,果然一下子就看見蒙着眼,正伸着雙臂四處摸索的槐序,而珠兒等人靜靜悄悄,要麽貓在花壇底下,要麽藏在柱子後面,偷偷看着槐序,捂住嘴吃吃地笑。

這是在玩捉迷藏?

“公主…”白妗走上前去,一把被槐序抱住。

“啊啊找到了!”槐序興奮地叫道,拉下蒙眼的黑布條,猛地垮下臉來,“怎麽是你啊。”

“公主你什麽時候派人,把小人從魏府接回來啊。”白妗實在是無奈。

槐序眼珠滴溜溜一轉:“找我啊,找到本公主就答應你!”

玩興起來,沖她做了個鬼臉,珠兒等人也嘻嘻哈哈地擁了上來,二話不說給白妗綁上了黑綢。

這些小姑娘動作沒有輕重,勾散了她的長發。頓時間額前淩亂,四處暗成一片。

有人故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引她去抓。

白妗勾唇,聽音辨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戲,腳下一點,便要飛掠過去拿人。

槐序的聲音傳來:“不許耍賴!不然本公主重重治你的罪!”

白妗便定在了原地。

“好吧,按公主的規矩來。”

“你數十聲,哦不二十聲,我們藏好了你就來找!”槐序興奮地拍了拍手,“開始!”

婢女們嘻哈笑着,一哄而散。

白妗只得老老實實數到二十,然後轉了腳步,漫無目的地摸索起來。這閣樓好生寬闊,她走一步,便要伸出腳探了探,确定有沒有障礙物。

忽然間撞上什麽,似乎是個人。

“哈抓到了!”她輕輕一笑,想伸手到腦後去解那綢布,卻被人按住了手,肩膀被往後一推。後背靠在什麽上。

貌似平整,是一堵牆,她便順勢靠住了。

“你是?”這人忽然靠近,氣息有些不穩,像是心緒很亂一般。

白妗伸手,感覺到手下硬硬的,貌似是武将的甲胄,她一驚脫口便道:“魏…唔”

剩下的話堵在唇中。

被掐住下巴,好似未知名的怒意,溫熱的呼吸噴灑而下,柔軟探進她的口腔,徹底交纏在了一起。

嘭的一聲,腦子裏一片空白。

眼前無法看見,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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