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腰酸背痛。濮柯的胸口與我後背緊緊挨在一起,我不敢亂動身體,只好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沒過多久,濮柯呼吸頻率改變,他漸漸轉醒。

我感覺到他的手指,順着我的的腰際一路向上,最後伸進我的短發中,輕輕揉捏。我一顆心亂跳,說不清是什麽感覺。茫然無措,只能聽從身體的驅使。我轉身投進他的懷裏,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口,手臂環住濮柯的腰,“恩……”我悶聲輕哼,像是對他擾我清夢感到不滿。

早起閑聊,他突然問我,“你身上的紋身什麽意思?”

“我母親去世之後紋的。”我避開他的視線,“圖案本身沒什麽意思。”

紋身是手指骨架的誇張演繹,母親臨終之前緊緊摟着我,手上的動作最終停留在我的腰際。母親不在了,我便在那裏留下一只‘面目猙獰’的手。

濮柯沒有具體問我母親去世的細節,他揉了揉我的頭發。

片刻過後,“時間差不多了,起來吧。”濮柯說的平靜,先前對話中的親昵已經被全盤抹去。

“……”我不願吭聲,又往他懷裏蹭了蹭。

濮柯此時已不再對我有任何‘縱容’,他起身拿起一旁的睡衣套在身上,穿上拖鞋便走向衛生間。

早起我不敢與他說話,一是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麽想法,昨晚那聲‘我在’太過情真意切,我不敢思索他是否真的察覺到什麽;其次,我昨晚滿口淫言穢語,此時也不知如何面對他……

“要是跟你同住的那個學生問起來,”濮柯系領帶,透過鏡子反射看着我,“你可以說我昨晚需要你幫我整理一些資料,時間太晚你就在我屋裏湊合了一晚上。”

“……”我無法理解,理論上來說他應該退避三舍,裝出一副和我完全沒關系的樣子,“這樣說好嗎?”

濮柯轉過身看着我,眼神莫名自信果斷,“我昨天就說了,流言蜚語傷不到我……具體怎麽說你自己考慮,還是那句話,別傷了你自己就行。”

我點點頭,心中說不清的情緒。

關于濮柯,我只字不提。好在他的房間與其餘屋子不在同一層,沒人看見怎麽都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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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樹表面功夫的問我昨晚去了哪兒,我敷衍了事随口說了一句,“你昨天給我發短信的時候我還在外面,後來我自己開了間屋子。”

齊樹來了興致,順着我的話繼續道,“那你今晚還跟我住嗎?”

濮柯和我們坐在同一桌吃早飯,我餘光掃過去,他神态自若的與美國佬閑聊,不知有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不了吧,我訂的那屋子還沒退呢。”我故意這麽說,想看看濮柯的反應。

姜還是老的辣,事實證明我的小伎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濮柯低頭吃着早飯,時不時與美國外賓閑聊風土人情問題,對我們幾個學生的對話絲毫沒有回應。

齊樹對我的話沒什麽評價,只是冒出一句,“你開個房間的錢,咱們社團肯定是不會報銷的,這次活動是學校出錢,你自己房間得自己掏錢。”

我斜眼瞅他,“知道了。”

第二天的行程集中在大學校園內。

作為交流活動的主辦方,校內活動可謂豐富多彩。英語系開展各類交流,對美國佬的‘壓榨’可謂是物盡其用。我們社團也毫不示弱,安排了後面幾天的所有活動。

一天的陪同結束,我有些羨慕那些可以随意去自習室學習的人,至少他們不需要時刻保持喜笑顏開,也不需要解釋一堆不知如何翻譯的專有名詞。英語對我來說不在話下,但是遇到複雜的中文詞彙我便覺自己語言能力的匮乏。

“Derek……”美國佬一開口我心裏就感到煩躁,閑談沒問題,針對交流的讨論,我力不從心。

齊樹這時的優勢顯現無遺,即便口音聽着不順,但不影響交流。外賓很快将注意力從我身上轉向更為高效的齊樹那裏,我偷個清閑。

“每個人身上,總是有你可以學習的東西。”中午吃飯之前,濮柯借着并排行走的機會,低聲在我耳邊說,“從那些你不喜歡的人身上學習,才是最快贏過他們的方式。”

我轉頭看着他……不知濮柯出于什麽樣的心态。

這些話像極了長輩對晚輩的教導,我點點頭,身體裏蕩着暖流。

下午活動結束,濮柯在吃過晚飯說自己有事,晚上的娛樂活動請英語系的老師幫忙陪同一下。

“你晚上回來嗎?”我不知死活,追着他走到門口就問,“我……”

百感交集,我一整天的目光都追随着他,莫名有安全感。

濮柯停下腳步打量我,他回過頭看看身後,确定沒人跟着我,淡淡的說,“你晚上如果不想和那個學生一起,就去我那間屋子吧,我今晚不過去酒店。”說着,他将房間門卡遞給我。

看着他走出學校,寒風打在我身上,手裏的門卡有些沉重。他聽到了我早餐時與齊樹的對話,沒吱聲卻也記在了心上。

我回想那些有關濮柯的記憶,無論是母親口中的故事,還是軍訓時期的流言蜚語……

濮柯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滿目瘡痍,可與他的接觸又讓我感到疑惑。他對我說的話不多,我們主要的交流也都在床上,談不上任何了解。但在我的眼中,他不是個壞人,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樣子。

我心中郁悶,跟着外賓回到酒店之後便一個人跑了出來。我沒有濮柯的聯系方式,只知道他家住在哪裏。酒店位于市中心,極好的地段,四通八達。

從酒店到濮柯家不過半小時路程,我坐在車上,手裏始終抓着那張門卡。離開酒店之前我去了他的房間,地上還放着拉開的行李袋,昨晚我穿過的那件襯衣扔在凳子上。襯衣扣子散落在地上,濮柯早起出門之前将免打擾的牌子挂在房門上,屋裏的一切都和昨晚一模一樣。

站在濮柯家門口,我擡頭望去,屋內漆黑一片,他還沒回來。

離開學校的時候已經快要八點,現在即将十點半,我站在屋外瑟瑟發抖。國內的冬天很幹燥,晝夜溫差大,這件單衣夾克果然不管用。

等了将近半小時,濮柯遠遠走過來,身邊還跟着一個人。

他看見我站在門口,眼中先是驚訝,恢複平靜之後透着無奈,“怎麽了?”

我搖搖頭,說不清楚,“你……”

濮柯将手裏的鑰匙遞給身邊的男人,“你先進去,他是我學校裏的一個學生,我說幾句話就來。”那男人看着不到三十歲,眼神從我臉上掃過,沒有任何波動。

“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我再次搖搖頭。

濮柯低頭看了看我手裏的門卡,細心的問,“門卡用不了?”

“我想跟你待着……”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我滿心都在思考剛剛進屋的那個男人,他們是什麽關系?這個時間一起回家,是不是意味着今晚躺在濮柯身邊的會是這個人?

“回去吧,我今晚有事。”濮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伸手攬住我的後背,将我帶到馬路邊。揚起手臂,濮柯替我叫了車。

我犟不過他,毫無立場只能上車……

漸行漸遠……心中的念頭卻異常明确。

我不知道濮柯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喜歡……我為腦中出現的這兩個字感到震驚。

那是喜歡嗎?我不确定……我曾經有過喜歡的人,怦然心動難以自制。但此刻腦海中萦繞着濮柯的神情,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是我的。現在的他不是,但我蠢蠢欲動,想要将他變成我的。

他的床會是,并且只能是我的床。

而他這個人,也應該是我的……

可……是我的什麽?父親嗎?

掙紮抗拒,徘徊游走。摟着濮柯的時候我滿心在咆哮,‘誰說我沒有父親’,現下腦中又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在訴說,‘我沒有父親’。

我回到屬于濮柯的那間屋子,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扣子。

洗過澡,我從他的行李袋中拿出他昨晚穿過的睡衣,套在身上。棉絨質地,裹在身上帶來一陣暖意。我躺在床上陣陣發暈,到處都是濮柯的氣味,這屋裏甚至還殘留着昨晚性愛的味道。

牆壁回聲,我仿若聽見自己一聲一聲叫他‘爸爸’。

“嗯……”隔着他的睡衣,我忍不住摸自己……睡衣卡在手與性器之間,磨的我生疼,心中卻産生異樣的快感。

我射在濮柯的睡衣上,帶着點使壞的心态。明天晚上若是他穿這件睡衣,精液早已幹澀,但氣味會染遍他全身,我的氣味。

從小,我對父愛過度渴望。不知何時,這種渴望逐漸轉變為對年長男性情欲夾雜的占有欲。我的生命中,‘父親’這個角色缺失,內心總規有點報複欲。‘父親’這個詞對我太過複雜,複雜到說不出來。倒是濮柯,想起他反而直覺輕松,心中唯獨剩下‘占有’二字。

濮柯第二天中午才出現,那時候我陪着外賓正在聽講座。

今天結束,我陪同任務便徹底結束了。後天有一門考試,社長體恤我需要時間再看看書,明天也免去了我的陪同工作。

安排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心中倒是很不舍,不知下次有機會跟濮柯共處一室是什麽時候了。

一天行程安排的緊湊,我騰不出半點精力與濮柯說話。他始終沒有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就好像我們之間的羁絆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期末考試的一周讓我感到痛苦,卷子上的內容我都不會,好好看書對我來說半點作用沒有。公共基礎課學院要求很高,期中考試之後導員還特地找我談話,督促我的學習。那會兒沒當回事兒,現在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應該多看看書,總好過補考來的輕松。

考試結束便是寒假,姥姥姥爺家在本地,我少了搬東西回家的這一步。齊樹知道我父母的事情,想必是宿舍裏有人将我說的話傳出去。我心裏吃味,考完的那一天便直接離開學校,絲毫不管他們是不是晚上還有別的安排。

離開學校我便存在于不同的世界。寒假開始的幾天,我在家裏閑着沒事兒,上網搜了不少關于濮柯的信息。國內的信息流千篇一律,無非就是他如何從一個普通講師成為學校書記,這些我絲毫不在意。

茫然關上電腦,我心中難以平靜。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始終萦繞,我急于想要證實那是不是所謂的‘喜歡’,卻找不到證實的途徑,徒增煩惱。

在屋裏憋了幾天,我心裏發癢,主動去找了濮柯。

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只能選擇最為老套的那條路——在他家門口等。

站在人行道上,我莫名覺得自己犯賤……怎麽就被這樣的人弄的魂不守舍?我應該恨他,母親因為他一輩子郁郁寡歡,我有足夠的理由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但我忍不住想起他對我說話的神情,我忍不住想到那些語重心長的說辭……我甚至忍不住想起在我叫‘爸爸’之後,他意亂情迷回我的那句‘我在’。

學校放假,教職人員理應比我們多幾天工作時間。

我從學校的日歷上看到,今天已經正式放假。到濮柯家門口是臨近晚飯時間,我深呼吸,接着按動門鈴。屋裏亮着燈,有人在家。

片刻過後,門開了,是一個女人。她看着我,稍稍皺眉,開口問我,“你找濮柯?”

我點點頭,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問。這是濮柯的屋子,來這裏還能有什麽別的目的?

她轉頭對屋裏的濮柯開口,“有個小孩兒找你。”

明白了,她瞧着我的年齡與濮柯相去甚遠,可能以為是敲錯了門。我上下打量她,腳上穿的拖鞋是那日濮柯拿給我的,果然無論是誰都有着同樣的待遇,我并沒有什麽特殊。

濮柯走到門口,看見我後眼中産生些驚訝,“進來吧。”他禮貌謙遜的開口,帶着書記一貫的架子。

聞聲,我走進屋。彎腰将鞋帶解開,我順勢将襪子脫掉,赤腳踩在地板上,“我……有話想跟你說。”

濮柯給我到了一杯水,“你想說什麽?”

我坐在沙發上,那女人則走到廚房搗鼓起各種餐具。我這個角度看不見廚房發生了什麽,但那架勢十足像是這屋裏的女主人,我聽到聲音便覺生厭,胸口一陣火燒的五髒六腑都感覺疼。

“怎麽不說話?”濮柯追問我。

正巧,那女人從廚房走出來,她笑着對濮柯說,“鲈魚在鍋上了,再等一會兒。”

“行,你歇會兒吧。”

我閉上眼睛,心思沉了沉,這感覺太難以忍受。我口不擇言,沒過腦子便開了口,“你要是再跟別人上床,我就把你和我的事情全部告訴學校!”

女人聽完我的話,愣了片刻,面上一陣尴尬,“那個……要不然我先回去?”

濮柯看了看我,轉頭對她說,“好,你先走。”

目送那女人出門,心中揚起莫名滿足感……無暇顧及心中的感覺究竟應作何解釋,我只想讓濮柯屬于我一個人,僅此而已。

濮柯重新回到客廳,坐在我對面,勾了勾嘴角開口道,“你剛剛想說什麽?”

“我已經說了,”事已至此,破釜沉舟,我沒什麽借口,算的上籌碼的唯有他是學校的書記,而我是學校的學生,“你要是再跟別人上床,我就把你跟我之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學校。”

濮柯沒有立即接話,看着我的那雙眼睛笑意更深,“這句話我聽見了,還有什麽?”

“……”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原以為濮柯至少應表現出些驚慌失色,“你不擔心自己在學校的聲譽,要是追究起來,你難辭其咎。”

“這個成語用的不對……”他站起來,走到餐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你接着說,我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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