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不敢告訴外公外婆突然回來的事情,他們對濮燊生病始終蒙在鼓裏,突然回來總得找個合理的解釋,一來二去怕他們察覺到什麽。
我離開醫院回到與濮柯的家裏還不到晚飯時間,頭疼欲裂卻毫無睡意。我換了拖鞋後上樓,躺在床上便想起母親的日記本。似乎每次翻開母親的日記,都是我心中萬分焦慮的時候。
母親的字跡工整,比我蹩腳的書寫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一字一句的往後翻看,我的視線沒多久便開始模糊。
[懷孕好些個月,孩子沒多久就會來到這個世界。希望他可以喜歡這個世界,喜歡我帶給他的一切。]
[尉遲譯……我喜歡這個名字。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給孩子取的名字?譯,紀念了我與他的相識相知。我今天第一次對着孩子叫了這三個字,孩子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真是可愛!]
[8個月,小譯第一次生病,我非常害怕。昨天半夜抱着他去醫院,他在我懷裏發燒,我很不得可以替他承受這一切。看着他生病難受,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為什麽我沒有告訴濮老師懷孕的事情?為什麽!?]
[小譯在醫院呆了好幾天,每次打針他都會叫嚷着哭鬧。他的聲音洪亮,會說話之後肯定是個外向的孩子……真想看到他快點長大,希望他可以遇到全心全意對他好的女孩兒。]
[10個月,小譯開始學習走路。今天他朝着我艱難的跨出一步,我不知為什麽,激動的流出了眼淚。這應該是感到高興的事情,可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是這本日記的最後一頁……濮老師,如果你看到這本日記,能不能來看看小譯。]
簡單……純粹...
母親的文字沒有任何修飾,可她卻已經徹底離開了我的世界,再也見不到了。
不知不覺,我讀完整本日記,淚水也順着臉頰落在枕頭上。期間,我一度想起錢靜因為自己的恨意沒有将日記本交給濮柯,可轉念又因為她在手術臺上而産生無法訴說的同情。我思念母親,從她去世開始,沒有任何一刻可以與此時進行比拟。
小的時候,母親笑面如花,美的不可方物。随着我年齡增長,她的眼角開始出現皺紋。這些細節以前的我從不曾察覺到,但此時回想卻歷歷在目。她在下雨天将我護在懷裏,晴朗的日子向我投來和煦的目光……
我以前怎麽就沒有停下腳步仔細看看她呢?我怎麽就沒有一遍一遍的對她說愛她呢?
卧室的門被推開,濮柯站在門口看着我,“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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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心都是母親的笑容,我竟然沒有聽到他開門進屋的聲音。擡起手抹去眼淚,我将日記本放在一邊,“沒什麽,我想我媽媽了……”嘴上這樣說,‘媽媽’兩個字還是讓我又一次流下眼淚,先前的擦拭顯得絲毫不起作用。
濮柯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揉了揉我的後頸,“別想太多了。”
“手術結束了?她怎麽樣?濮燊怎麽樣?”
我應該對錢靜、濮燊,甚至是錢老爺子感到抵觸,畢竟我和母親這麽多年都沒有得到濮柯。可現在在我心裏,現在的錢靜只是一個母親,一個全力救自己孩子的母親,我希望她的手術成功,希望濮燊可以活下來。
那些抵觸的情緒太累了,那些情緒由母親而起、由我這些年的生活而起……我想讓母親留在我心中的感覺都是日記中那樣,我想讓我這些年的生活對母親充滿感恩。
這些東西沒人教我,是我從這一年多的生活中學到的。我猜想,母親會喜歡我這樣的想法。
“恩,結束了……手術很成功,她還沒有醒,但醫生說一起都正常。”
太陽已經落山,窗口只有極其微弱的光線照進來,整個房間沉浸在床頭燈昏黃的光線中。“那就好……那就好……”我因為濮柯的話瞬間如釋重負,無力感莫名襲來。
濮柯順勢将我攬進懷裏,拍了拍我的後背輕聲道,“你好好休息一下。”
緊張壓抑的情緒抽離,心中剩下的便是無盡的訴說,“我剛剛看了媽媽的日記,媽媽認識你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你媽媽……”濮柯目光黯淡不少,語氣也柔和下來,“善良,溫暖,執着,懂事……”
濮柯才從醫院回來,渾身都帶着室外的寒意,外套上都是冷氣。我不管不顧,坐直身體攬住他的腰,“如果媽媽在你眼中是那麽好,為什麽這輩子會這樣過去?”
“……”
濮柯答不上來,我卻也沒有想怪罪于他。第一次與濮燊見面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說,發生的事情,責怪爸爸又能改變什麽呢?這話當時我無法回答,現在卻感動身受,“我沒有告訴外公外婆這次回來的事情,過幾天……我想回去美國,我想在那邊過聖誕節。”
“好。”濮柯任由我抱着,随手脫掉外套扔在一旁的地上,“你想什麽時候回去?我幫你訂機票。”
“你要送我走嗎?”我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對他的情緒一下便難以控制,“就像上一次在機場,你要讓我看着你的背影離開,是嗎?還是想繼續為我安排,為我鋪路?”
母親的事情已成過去,可他推開我卻歷歷在目。濮燊說的沒錯,發生過的事情再責怪都沒有意義,但這些還未發生的,掌控在當下的事情,我無法就這樣讓一切随風而逝。
濮柯看着我無奈的笑了,在醫院的一天很是疲憊,他似乎沒力氣再與我對峙,索性任由我使性子對他進行‘批判’,“那你想我怎麽樣,不幫你訂機票?”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舔了舔嘴唇,想起他在機場的那個背影,我的心髒就忍不住絞痛,“你知道當時在機場,我心裏有多害怕嗎?”
“……”
“看着你轉身離開,不接我電話……我覺得我被你從你的世界推出來了!”
“……”
“濮燊之前對我說過,他想你和錢靜複婚是想要你們彼此依靠……這段時間,除了我還有誰可以讓你依靠!”
“……”
“你到底為什麽連一句‘舍不得’都不願意跟我說!?”
濮柯始終沒吭聲,聽着我滿嘴對他的不滿。
終于,他結束了醫院的‘持久戰’回到家。
終于,他有了自己的時間面對我。
我看得出他的疲憊,看得出他的筋疲力盡……我應該給他休息的時間,我應該等他身上的寒意散去再說這些話。
如果我有濮燊的性子,可能這些話都不應該說出口。可惜,我是尉遲譯,我是尉遲蘭的兒子……我親眼目睹了媽媽失去一切之後的痛苦,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小譯,你別這樣,”濮柯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淚水,看着我的目光又溫柔了不少,“我沒有……”
“你怎麽敢說你沒有……”我打掉他的手,後撤身體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濮柯不會說傷害我的話,可無論他再如何振振有詞,我對他的想法都已經心知肚明,“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
“你怎麽能這麽做?!是你說我的位置一直在你心裏……”我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任怎樣的擦拭都起不到作用,“你怎麽能留下一個背影給我……”
“……”
“你怎麽敢口口聲聲答應不為我作決定,結果還是極力促成我去美國……你怎麽敢這麽對我?!”
濮柯避開我的眼睛,對我的問題置之不理。我生氣、難過,可更為強烈的感情便是無法理解,為什麽他要在這樣的檔口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什麽他一個人在醫院承受着壓力,卻自始至終不願意告訴我?那個決定複婚都要親口對我說的濮柯去哪兒了?
“我那天站在機場看着你的背影消失,你怎麽就不願意回頭看看我呢?!”
“我……”
濮柯張開嘴,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我看着他的眼睛,視線雖然模糊卻沒有放走任何一點變化。
他的眼神中絕大多數是無奈與動容,痛苦凝聚在瞳孔的正中間,剩餘的便是令我左胸陣痛的感情。
他……再沒有力氣了……
這個訊息微弱到讓我自己感到不确定,或許這持久的拉鋸戰消耗了濮柯所有的意志力。他再不推開我便将全線失守?
回想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零星的依靠、需要的嘆息、不遺餘力給予我安全感,直到招架不住強勢将我驅逐……我支起身體,懷揣着無數不确定靠近濮柯,“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出差那次說……說不定我離開這裏很快就能找到個不錯的人,照樣對我好。”
“記得……”
“如果我說,我想好了,之後留在美國……你同意嗎?”
“同意,我早就……”
濮柯答得很快,但那稍縱即逝的慌亂讓我莫名興奮。我沒等他說完,傾身向前堵住他的嘴。我将手指伸進他的頭發裏,用力撕扯,不管不顧的架勢根本不想知道他還要再說多少。
濮柯微微愣了片刻,意識到我來勢兇猛後便伸手抵在我的胸口,想要将我推開。我順勢翻身整個人壓在他的身上,“你再不推開我,就推不開了……對不對?!”
“……”濮柯仰起頭喘氣,身體在我的撩撥之下起了反應,“小譯,你冷靜點。”
“我現在冷靜不了……”說着,我一只手攬住濮柯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向他的皮帶,“我冷靜了這麽久,在美國這些時間,我每天都讓自己冷靜,冷靜下來別聯系你,別想你……”
濮柯伸手捏着我的下颚,雙眼裏竄着火,“你先松開我……”
“我需要這個,”說着,我迎上他的目光,吞咽口水毫無退讓的意思,“濮柯,我早就說我做不到,我嘗試了按照你想要的距離……但我做不到!”
濮柯閉上眼睛,連與我對視對他來說都已經如此困難。我用鼻子蹭着他的臉頰,嘴唇在他的胡渣上來回掃動,等着他适應這樣的距離。“小譯,我……”
“你是不是很累了?你摟着我行嗎?”我湊過去輕咬濮柯的耳朵,動作很慢,“你要是覺得現在很累……就靠着我……反正除了我你再沒什麽人可以依靠了……你靠着我行嗎?”我不斷在他耳邊灌着迷魂湯,聲音越來越低。
在濮柯身邊的這一年多我改變了很多,有時候回想以前我有種不認識自己的錯覺。對濮柯這點‘變态’的欲望敦促我改變,也正因如此,這點欲望始終留在我的身體裏,越發強烈。我不再是我,卻始終還是想要不顧一切往他身上蹭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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