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夏去秋來,悶熱之氣被幾場大雨一澆,便頹敗了下去。碧空澄淨,連空氣都像是淘洗過一般,甘爽而純粹。秋風裏已夾帶了涼意,都子墨畏寒,所以床上的紗幔早早就換成了錦帳。厚厚的錦帳繡了鴛鴦,一放下來,整張床就如同隔世孤島,任由床上兩人你侬我侬,缱绻纏綿,不知白天黑夜。都子墨的月份大了,經不住範成鸾幾次索要便累倒在床上,都子墨攥着錦帳,喘着粗氣,良久才緩過來道:“你再不要勾我了,當心再這樣幾次,孩子就提前出來了……”
範成鸾不盡興,但看都子墨狀況,也不敢再碰他,只好逞逞口舌之快,道:“再哪樣啊?”
都子墨知道範成鸾故意戲他,一把拽過絲被蓋在臉上。範成鸾去揭,都子墨卻牢牢拽着,于是範成鸾伸手往都子墨身下一揉,都子墨頓時嗯啊一聲,全身都酥軟下來。絲被掀開,都子墨紅着一張臉不知再往何處躲,還想要掙紮,瞬間就被範成鸾一個吻禁锢的死死的。
門外忽然想起敲門聲,範成鸾一皺眉,沒好氣地道:“誰?”
春叔的聲音響起,略帶猶豫:“大少爺,趙掌櫃那邊有單生意要大少爺親自跑一趟。”
範成鸾壓住都子墨的手頓時一緊,都子墨覺察出異樣,待看向範成鸾時,卻見他一臉平靜的微笑:“我去去就來,你先歇着,需要什麽就叫柳煙幫你,你這樣的身子,還是少走動的好。”說罷便穿了衣服,再一吻都子墨,扯好錦帳便關門去了。
“公子,要不要柳煙服侍你洗漱?”柳煙在帳外輕聲問着。
都子墨剛想掀簾起床,可一看自己下身的狼藉,頓時一陣羞赧,忙道:“我再睡一會兒,等醒了再喚你。”
柳煙退下後,都子墨翻來覆去卻怎麽都睡不着,一顆心沒來由的慌了。範成益自那次談話後,不知為何,竟然離開鹿城範府,住到魏都去了,整個範府一下就空了下來,範成鸾也盡量不再往鋪子田莊裏跑,整日就陪着他賞景談天。老大夫來的也勤,安胎藥與補品一碗一碗的熬,倒漸漸給都子墨補圓了一圈。日子仿佛朝夕之間就變得盡如人意,安穩幸福到似乎有那麽一點點……不真實。
春叔跟在範成鸾身後,遞來一個火漆封好的細小銅管,範成鸾挖開火漆,取出一卷字條,他掃了一眼,低聲道:“這次竟然有十五人。”
春叔道:“前段時間有傳言慕川候與一名大戎将領私下謀劃販賣戎人之事,這樣看來,果然已經敲定了。”
範成鸾嘆了口氣道:“怕就怕上面的都摻和進來,此事就再沒回頭的餘地了,只苦了百姓了。”
春叔道:“那大少爺這次準備怎麽辦?這次連慕川候都參了進來,怕是再推不掉了。”
範成鸾哪裏不知這次的厲害,醉春樓這邊有慕川候支持,饒是範家富甲一方,可終究鬥不過官府,這趟商,是要走定的,而都子墨生産在即,自己萬不能此時離開,範成鸾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只好寫封信,讓成益回來替我跑這一趟了。”
紅爪藍羽的信鴿消失在一片魚尾紅的晚霞之中,範成鸾伫立在院中,望着遠處變幻的光霞,秋風灌入衣袍,卷走了最後一絲暑氣,清寒透骨。秋葉倦掃,有人腳步輕輕自身後來,“成鸾,入夜風冷,當心着涼。”素錦披風搭在了肩頭,那人手又理了理袍角。
範成鸾握住都子墨的手輕輕轉身,見他眼中映着霞光,烏發垂落肩頭,不着粉脂,不戴朱釵,清俊好似攜帶菊香的秋風(好好一朵孤傲孑然的菊花,寫到這裏我邪惡的不要不要的了),“寒氣已經下來了,這裏你站不得。”範成鸾輕吻都子墨的額頭,一把将他抱起,都子墨頭靠在範成鸾的胸口,低低道:“可遇到了什麽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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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的廊下也半深半淺地映着霞光,掌燈的小厮迎面走來,讓在了一旁,範成鸾的步子邁的大而平穩,他輕松道:“只覺今日的晚霞極美,忍不住多看了會兒。”
都子墨隔着範成鸾的肩頭望向那更加璀璨的雲霞,感嘆道:“許久不見如此壯闊的景象了,成鸾,你出生時應該也遇着了這樣的霞光罷,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名字。”
“是,那時大雨初霁,長虹橫跨于天,母親有感于異彩流光,就給我取名叫鸾。”範成鸾眼中微微濕潤,嘴唇輕抿。
都子墨撫摸着肚子,溫柔笑道:“那我們給孩子取什麽名字呢?”
範成鸾停下腳步,将都子墨放在栅椅上,他蹲下身子,将臉輕輕靠在都子墨的肚子上道:“若是男孩,就叫範語堂,若是女孩,就叫範語梅,你覺得如何?”
都子墨捧起範成鸾的臉,用手指舒展着他的眉心道:“依我看啊,倒沒什麽出奇之處,貴在郎朗上口吧。”都子墨掩嘴笑着,忽哎呦一聲,範成鸾忙問怎麽了,都子墨怨道:“一定是咱們孩子不喜歡這名字,從剛才起就一直踢我。”
範成鸾豎起眉毛,笑道:“這可由不得你們。”說罷,一吻便壓在都子墨唇上,直吻到都子墨嬌聲漸起,面粉耳赤,情潮難耐,一瞬間仿佛秋景盡退,春風十裏。
多日後,一隊車馬仆從停在了範府門前,範成益扶着春叔的手先下了馬車,随後又侍立在旁,車簾再次掀起,一個身着金紋黑袍,腰束羊脂玉帶的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袖下了車來。
範成鸾心中一沉,不禁捏緊了拳頭,卻面無懼色道:“爹,您怎麽回來了?”
範老爺上下打量了一眼範成鸾,轉頭對春叔道:“範春,召集府中所有人,到書房來見我。”
春叔應是,眼神卻斜向範成鸾。
書房門口喜氣洋洋地排了長長兩隊人,上到各處管事、主事丫頭,下到灑掃火夫全都在列。書房內,範老爺坐于一旁太師椅中,成鸾成益立于兩側,春叔正中執筆記賬:“老爺回府賞賜,每人二十錢,都收好了。”
下人們莫名領了賞錢,都忙不疊道謝。直至最後一名下人領了賞錢退出房去,範老爺才放下手中書卷,看向春叔道:“全都發完了?”
“回老爺,都發完了。”春叔又核對了一遍名冊,才肯定道。
“确定都發完了?沒有遺漏?”範老爺雖是問着春叔,眼睛卻直盯範成鸾。
春叔一時左右為難,吞吞吐吐好一會兒也沒敢再答。
範成鸾手心沁汗,思忖良久仍不知如何開口。範老爺見他仍有心隐瞞,端起茶盞就砸了出去,厲聲喝道:“我問你,還有沒有遺漏?”
範成鸾頓時跪下道:“還有一個人。”
“誰!”
“都子墨”
“他是誰?!”
“我的妻。”範成鸾驀地擡起頭看向範老爺,眼中盡是堅決與執着。範老爺冷哼一聲,連稀疏的胡須都氣的抖動着,“你說他是你的妻,那我問你,你們可有拜堂?”
範成鸾咬牙道:“不曾。”
“那他怎麽算是你的妻?”
“子墨已經懷了孩兒的孩子,難道還不算嗎?”
範老爺忽然大笑起來道:“可笑之極,讓一個男子替你生下孩子,你是有意氣我,還是要侮辱祖先?”範老爺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揭開了陳年的傷疤,痛的他連站都有些不穩,他癱坐在椅中,悲涼道:“你怎麽對得起你的母親?”
範成鸾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他磕下頭道:“母親是不會知道此事的,她若真能感知,就該知道這麽多年來,我和盛益過的是怎樣的孤寂,可她連一次都不曾入夢……”
“哥!”範成益大喊一聲,打斷了範成鸾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什麽?”
“我知道,我不過是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母親已經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範成鸾的聲音冷的可怕,他低垂着雙眸,看着地面。
範成益驚恐地看向父親,只見他嘴唇青紫,臉色煞白,一只手哆嗦着指向範成鸾道:“逆子,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取家法來!”
三尺長的木棍粗若手腕,棍身嵌刻着忠孝仁義四個金字。範老爺幾乎用盡了全力抽在範成鸾的背上,每一棍下去都是一道紫紅色的傷痕,範成鸾被打的伏于地面,卻依然撐着身子不願屈服,一棍一棍悶響,直打的衣衫盡碎,皮開肉綻。
範成益早已看不下去,撲在父親腳邊哭求道:“爹,求您不要再打哥哥了,再打下去他會沒命的,您若是不解氣,就打我吧。”
範成鸾咳出一口血,喝道:“盛益,這不管你的事,你走開。”
“我不。”又是一棍打來,卻生生打在範成益腰上,範成益悶哼一聲痛出眼淚,他伏在範成鸾背上良久才能喘出氣來,“爹,不要打了……”
範老爺全身頓時脫了力,木棍掉落于地,自己也跌回了椅中,他捂着臉嘆息着,指縫間似有淚落下,“範春,去把那個戎人帶來,這件荒唐事,今日要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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