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故人

第二十一章 故人

可下一刻,他又低下了頭,伏在雲床之上,雙手緊握。不知甚至能聽到骨骼的摩擦聲。

不知緘默不語,他站在床邊,目光深邃,不見眸底。

滿室寂靜裏,醉閑趴在床上,将臉埋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突然悶悶的笑,他笑着笑着,越笑越大聲,到後來已經是前仰後合不能自己。

不知垂着雙手看着他,記不得的時候他妄想記起,在記起的時候,他又妄想他什麽都不曉得。那樣或許,還能......還能......怎樣?不知動了動唇,卻依舊一個字都發不出聲。

醉閑抖動着肩膀,便擺手擺手便做起來,他單手捂着臉,聲音裏滿是止不住的笑。

“呵,呵呵,他早就死了。禪師,你修為高深,我自愧不如,你怎麽會是個凡人。哈哈,是我,是我弄錯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每個一字都像是從喉嚨口艱難的擠出來一樣。

“禪師,你告訴我,你為什麽幫我?呵,從三千相鏡一直到現在,和尚,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呢?我從不信這世上會有人對我毫無緣由的好,你的因果,我不信。我一個字也不信。”

不知喉珠微動,他彎下扶住醉閑,道:“貧僧不知。”

醉閑收斂了笑再一次推開他,冷冷的道:“我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的目的就可以了。”他嗤笑一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禪師不妨說出自己的目的。”

不知側過頭,躲開了醉閑近乎冷酷的目光。他合十雙手,“施主,貧僧所言你未必信。你眼中所見,腦中所想,方是你所得。”

醉閑勾了勾唇角,眼眸中一片淡然。

如不知所言,他在這兒可以自己看。他不願輕信于人,就算不知說了,他也,不會信。那又何必多此一問呢?醉閑閉上了眼睛,他還是笑,只是那個笑容苦澀不堪。或許就是逝夢口中的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之後的日子不知便是不知取藥,醉閑喝。不知彈琴醉閑聽兩個人之間交談甚少,缪缪幾語醉閑也沒什麽好聲氣。

小半個月後,醉閑身上的暗傷好了大半,只是還有一些沉疴極為棘手。還值得說道的便是不知将一串佛珠給了醉閑,那時醉閑也只是漫不經心的接下。

泠泠淙淙的古琴聲,和着微風徐徐拂過白蓮的細碎摩擦聲。當真是意境幽遠,令人心神平和。醉閑盤腿坐在雲床上打坐,不知便信手而彈。随着琴聲悠遠,原來糾纏在不知手上的黑氣也淡了兩分顏色,而被困在佛珠之中的那一團也安分了不少。只是這樣,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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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後醉閑睜開眼,不知也停下了手。

楊柳依依,搖曳生姿。清俊的僧人起身施禮,“貧僧......”

“要出門是吧,不用同我說,這是禪師的地盤可輪不到我做主啊。”醉閑跳下了雲床,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

不知靜默片刻,還是道了聲:“告辭。”

醉閑只是往蓮池邊一坐,也不管不知去向。金色的池水随着微分蕩漾,圈圈漣漪中白蓮搖曳送來陣陣清香,當真是靜谧而安閑。

只是醉閑卻沒有心思去欣賞這番景色。他盯着金色的池水,腦中思慮着當初偶然聽到的有關于這佛界無盡白蓮池的傳言。

佛家無盡白蓮池,白蓮無盡只因凡人無盡。每一朵白蓮便是一個凡人一生悲喜,其中善為蓮邊水,惡便成了根下泥。而白蓮池下便是連接凡世的通道。醉閑不曉得是真是假,只是他白發已生,這讓他生出一種緊迫感。不管有沒有找到土靈珠他都必須趕緊回去......安排後面的事了。

他正想着,忽聞外頭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禪師,不知禪師可在?”

醉閑一挑眉,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從未存在的灰塵,想着終于來了個和尚,不論這麽說先去看看若能問出點什麽也是好事。

于是這魔頭便朝着一邊的雲牆走去,邊懶散的回答:“他出去了,不在。”

站在雲牆邊上,醉閑就來氣,随手砸了過去。被困在着結界裏大半個月,又面對着不知他半句話都不想說,可憋屈死他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醉閑的手一碰到雲牆竟毫無阻礙的就穿了過去。醉閑一驚,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年老的佛聽見陌生的聲音,想着這就該是那位魔界左首了。既然不知禪師不在他也不便打擾,當即準備離去。只是告辭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見白霧茫茫裏突然出現一個修長的身影,黑衣如夜上繡的火焰花紋自下而上若大火席卷。

年老的佛一愣,口中說出的已是一句。“小施主。”

醉閑一愣,他從未想過在佛界它亦有......故人......

當初那個滿臉皺紋微笑間盡是慈祥模樣的老方丈與當初一模一樣。他皺紋深深,眼睛眯成細細的一條縫,雙手合十對他一笑,有如凡世間最普通和藹不過的長輩。

當初淨離萬分敬重于他,以至于現今醉閑見了也學着他的模樣雙手合十低下頭,正正經經的喚了一聲,“同憫方丈。”

同憫一愣,忽而笑的愈發和藹,蒼老的聲音帶着與從前一般無二的善意,“未曾想到竟能見故人,小施主近來可好?”

醉閑好笑道:“方丈可是打趣?如今我為階下囚被困佛界,哪裏來的好?”

同憫聽了,搖着頭,依舊是笑呵呵的,“小施主這就錯了,佛有言......”

“方丈您還是別了吧,當初你那高徒一天三頓數十年如一日也沒見我聽進去一句。我不知道佛到底說了多少的話硬要你們背誦,但我不是你們佛界的人,也不想聽你們講什麽大道理。”醉閑趕緊打斷同憫的話頭,而後略低了頭,道,“只是今日見了方丈,便想問一句。”

同憫望着他,突然嘆了口氣,“這十萬年至長,長到人世滄海換桑田。這十萬年至短,你看老和尚還是老和尚,而小施主老和尚一看也于當初并毫分別。小施主可是要問淨離之事?”

醉閑聞言心一空,還分不清是喜還是無措,話已脫口而出,“方丈見過他?”

眯成一條縫大小的眼睛,微微擡起。年老的佛者望着面前的魔頭,想起□□口中對這魔的評價,又想起十萬年前河海寺中如火晚霞之下的少年人。他只嘆世人萬般模樣,又如何能下定論。

“貧僧不曾見過。”

此話一出,醉閑只是莞爾,“如此。”

他已經,習慣了。

同憫望着他,開口道:“只是老和尚今日一見施主道想起一件舊事,不知道小施主可要聽上一聽。”

醉閑沉吟片刻,道:“方丈有話不妨直說。”

同憫含笑開口,“事關淨離。他向佛之心你我共見,不論是品行還是悟性都是老和尚一生所見之最,亦自愧不如。可這樣的一個人,卻在我老和尚都上來之後他還沒有動靜。你說,這,奇不奇怪?”

他問這醉閑,卻是自己搖着頭,“他少時像是個雪娃娃,往蒲團上一坐我遠遠看着就跟上頭的菩薩似的。遠離塵世,看透世間一切悲歡。我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在一個晚上磕上一百零八個響頭,念完了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什麽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醉閑不喜歡佛家那些悟來悟去的經,那些猜來猜去的迷,但是好像只要事關淨離,他就想要問下去。

同憫揮手卷來一片雲氣,有任由它消散在天地之間,他沒有回答醉閑的問題。只是道:“萬般說起皆不過是一句看不看得破罷了。他放不下你于是與你朝夕相處,渡你煞氣。他忘不了佛,于是夜夜禮佛,不肯離去。老和尚今天說這些,不過是相勸一勸施主,何必執着?阿彌托佛。”

“你是想說我與他的緣分不過如雲,一揮便散。他之所以不能成佛皆是我的糾纏。可老和尚,先來招惹我的是他。我不管你們是不是在說他一片好心卻被我恩将仇報害了自己。我可是魔啊,那個魔頭不是自私自利,他從十萬年前起就是我的,是萬年後就算他不願意那也是我的。”醉閑哂笑,咬牙之間一派冷厲。他直直的望着同憫,脊背挺直,一副永不低頭的高傲模樣。

而同憫,他知點到為止,只是還想再多言一句,卻見不知從一邊趕來。

溫潤如玉的僧人雙手合十,踏煙而來,絕世出塵。只是在見到面對面的一魔一佛時也怔愣了一瞬。

他站到醉閑的身邊,對着同憫客氣一禮,“佛者找尋,有何要事?”

同憫回禮,他無奈的笑道:“不過只是為了管了一遭凡間的俗事,不想真的得見故人。叨擾禪師,見諒。”

不知微微一笑,“不犯事,佛者客氣。”

醉閑掃了兩個佛一眼,突兀的開口,“方丈我是不曉得八十八佛大忏悔文是什麽意思,但想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看在你是他長輩的份上也同你說一句,我不管他樂不樂意,只要我想要的我就一定要得到,要我放手,不可能。”

淡淡的近乎冷漠的口吻,說出的卻是執念一般的話。他轉過身邁入雲霧之中,不再回頭一眼。

同憫心下一酸,卻不知道是為了這昔日佛寺中的少年,還是為了了無音訊如同消失于天地間的淨離。

他雖已飛升佛界,可那一日無意的一眼,在一聽醉閑這個名字,還是找尋了過來。将十萬年前來不及說的話今日吐出,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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