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王爺近來常待在我屋裏。

他讀他的書,我撥弄他拿來的小玩意。

今天是孔明鎖,明天是九連環。

把孔明鎖拆了再拼裝回去,不同形狀有不同的拼裝方法,拆了裝,裝了拆,表面樂此不疲,實則心思一直在二王爺身上。

老王偶爾來遞些請帖,都是些稍有權勢的達官貴人相邀,老王做不了主推托,只好來問王爺的意見。

二王爺頭都不擡,淡漠一聲,“推了。”

“可是王爺……禦史大人連下了兩道請帖,再推托唯恐禦史大人心有不平。”老王犯難道,為王爺盡心盡力的着想。

二王爺道,“不用擔心,他腰杆再硬也硬不過本王,本王才是皇室子孫,他還不敢公然和皇家叫板。”

我打亂一桌的木條,還沒拼回去,他悠閑的放下書,親自動手替我拆完最後一個孔明鎖。八|九根木條悉數掉在桌上碰撞出脆脆的聲響,二王爺一雙眉目脈脈,又給我拼孔明鎖添了道難度。

王爺府的人都知道,最近王爺寵株幽公子寵的無法無天。

正事都不幹了,一心往無人居鑽。

二王爺常來是不錯,但他白天來,晚上不在我屋裏過夜。大家相安無事,各幹各的活。

我憋了幾天,終于逮到機會,把我心中苦悶隐晦的透露給老王聽。

老王聽完笑了笑,老臉布滿溝壑,“公子盡管放寬心,王爺這麽做必然有王爺的用意。”

我不依不饒的問道,“他晚上都在哪位公子屋裏待着?”

這麽問有點像善妒的婦人,可我除了問老王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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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我的問題老王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王爺晚上都在自己的屋裏,看書、練字皆有。”

漫漫長夜就只是看書練字?放着滿府的絕色不管,那些公子們該有多寂寞。難怪哀怨琴音從不間斷。

二王爺身為一個出了名的斷袖,斷得也忒不專業了吧?

老王瞧我神色,笑得和藹可親,“王爺不是薄情寡義的人。老奴跟随王爺十餘年,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麽高興。”

我被他搪塞的啞口無言。

失算失算。竟然忘了老王是站在二王爺那邊的人,說的這些話哪句能當真。

還不如玩自己的,試着拼出十八根的孔明鎖。

就在我搗鼓出十六根一體的孔明鎖,瞪着眼琢磨要把剩下兩根木條按在哪個地方,二王爺帶着一股風進來,鉗制住我的手腕,“走吧。”

我驚得掉了木條,“去哪?”

“出門。”

…………

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在街上,隔着簾子可以窺視到街上是何等繁華的景象,比起當年更勝一籌。

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街了。

這條街看着頗陌生。不管是街上的人,或是流動小販,都不是我熟悉的模樣。一種時過境遷的心情油然而生。雖然知道感慨沒用,我現在反而無法放松去享受出門游玩的樂趣,倒有些緊張是怎麽回事?

小月綢穿了件杏黃色襦裙,一半頭發挽起,披散下來的頭發中編了兩條細長的辮子,發上幾朵簪花點綴,嘴唇不抹自紅,小小人兒在一旁安靜攪拌手爐內燃料,越發像一只小黃鹂——明明很興奮卻忍着不四處張望。

她不敢說話的原因有一個。

我偷偷往身旁瞟了一眼。

二王爺一身青藍錦緞,繡娘在他的钴藍中衣領口處繡了銀色花紋,腰束着深藍腰帶,我替他撿回的玉佩穩穩佩戴在身。他今天的裝束不張揚不華貴,似乎并不打算大搖大擺的出行,就連護衛才兩個,低調得不像他的作風。

不僅月綢不敢說話,我飄忽着眼,不知道要如何打破這該死的沉默。

放在大腿上的手忽然被人輕輕握住,我條件反射回頭,二王爺半邊銀面具上妖冶的銀色花樣爬上他的額。

他盯着我,“很冷嗎?”

我這才發覺,被他握住的手正在微微發着抖。

“有點。”

他什麽都沒說,手上的力氣緊了些。

我總不好抽開手,別開眼,月綢兩頰布上可疑的暈紅,哆嗦着手合上手爐蓋子。

啊——

我抽搐着眼角扭過頭。

我很擔心。月綢還只是個孩子,二王爺那套斷袖之風千萬別把她教壞了。

“公子,手,手爐好了。”她欲笑不敢笑,使勁抿着嘴巴。

我心想壞了壞了,近墨者黑了。

馬蹄聲嗒嗒,手爐的熱氣還是暖不了手。

“梅殊,別怕。”身邊的人突然說了一句。

聲音很低,以月綢的耳力很難聽清。我吃了一驚,但很快控制自己的失态,“你怎麽……”

“沒事的,有我在。放松,你的背脊太僵直。”

誰說我是因為害怕?我嘀咕道。我就不能因坐久了馬車,背脊不自覺僵直了嗎?

不過真有這麽明顯?

我渾身長滿刺似的,不舒服的扭了扭身體。

“我們這是去哪裏?”

他說,“四處逛逛。”

跟他說話真累,他總是用簡陋的字讓人揣摩不透他的意圖。

“你今天怎麽有興致帶我出來?不怕像上次一樣,遇到刺客?”

他頓了頓道,“大夫說,多走走對你的身子有好處。我想讓你快點好起來。”

他意有所指,我心裏通透。想必葉神醫是聽了他的命令醫治我,五年前後,葉神醫都是二王爺的羽翼之一。那我的舊疾,二王爺早就知道了。

不,不止舊疾。南風館是他的産業,有心的話,連我在那幾年的行動都了如指掌。

他們這些皇親國戚多多少少會成為這些煙花巷柳地背後的隐藏勢力。一麽是有權勢,二麽閑的發慌,三麽,或多或少是在給自己鋪後路。

反正他們窩裏鬥得你死我活也好,和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何幹。

倒是葉神醫作為一個藥谷醫師,說的話還挺有分量。

真不該小瞧他。以後多拍馬屁,下次能直接出城麽?

“卻是你,為何執意要帶池臨出來?”

“他是我從南風館帶來的,帶身邊安心點,還能讓他和月綢做個伴。”

“我的王爺府還能吃了他?”

“不,我怕季洌吃了他。卻沒想到,季洌也跟來了。”

随風聽進耳朵裏的除了馬蹄聲、百姓與小販讨價還價,隐隐若若夾雜着季洌的高亢嗓音。季洌在車前縱馬朝池臨搭話,池臨始終一言不吭。季洌沒放棄,總是能找各式各樣的話和池臨說。說了一路了,也不見停。

“季洌就不能消停會嗎?男人這麽聒噪,會讨不到媳婦的。”

“他又不打算讨池臨做媳婦,你擔心什麽。”

我壞心眼道,“我才不擔心,池臨以前被人當成小倌上下其手都忍了下來,季洌這是熱臉貼冷屁股,最多念叨到池臨拔刀。你就看好戲吧。”

“若是在大街拔刀相向,明天退朝京兆尹恐會在殿外找我麻煩。”他淡然道。

我擠兌他,“堂堂王爺還會怕一個小小的京兆尹?”

“樹大招風,難免惹人厭。”他靠在我耳邊道,“京兆尹和禦史一樣,都是皇上的‘重臣’。我拒絕禦史之邀,皇上難免心生猜忌,這時京兆尹再借口尋錯,如果是你,你說犧牲他們兩個是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外頭季洌不知道說了什麽,引得另外一個護衛發出一陣爽朗笑聲。我卻被二王爺一番冷漠的話語驚得冷汗涔涔。

在我眼裏,他猶如吐着殷紅舌信的蛇,毫不猶豫的分給我他的毒液。

“我不知道,人生在世,生不由己。沒有親身經歷過怎好斷言。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最後不是得到這種結果。”我心慌意亂,另一只手握拳,小指指尖狠狠壓住少府穴才緩解了突如其來的心悸。

他似乎在笑,唇紋暈開一邊,大手熱度不減,“恩,你本性如此,一直這樣便好,沒必要改變。”

“你在說什麽?我為什麽要變……”我皺眉望他,正對上他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忽然忘了要說的話。

像要被他吸進去一樣,我徒然張了張嘴,下意識先別開眼。

“算了,你當我沒說吧。”我恨不得扇我這嘴,我還是沒辦法和他争辯什麽。我不可能贏得了他。

他一個眼神便可以讓我啞口無言。

月綢從被風吹動的車簾看着外面的世界,表情或好奇,或向往或驚訝,臉上很是着迷。如果不是二王爺還在馬車裏,恐怕她早就按耐不住跳下馬車了。

剛才說得話根本不用擔心讓第三個人聽到,月綢心早飛遠了。

她忽然咦了一聲,馬車随後慢慢停下,馬兒狂躁的噴嗤,但還是老實站穩。

“爺,到了。”季洌高聲道,聽聲音他們幾個正在下馬。

我先讓月綢下馬車,心裏疑惑會是哪裏,剛動了,二王爺拉住我,我這才發覺我們的手還沒松開。

“等等。”他取出一件大紅鶴氅,“風大,披上。”

我抱着手爐先下,季洌看到我抱怨道,“月綢都下來好久了,就數你最磨蹭。”

“季洌,需要我命人将你的嘴縫起來嗎?”

季洌聞聲色變,趕緊對我身後的人說,“不用不用,我閉嘴,爺您慢點。”

二王爺腳尖一點,輕松落地。衣袖下的手自然而然的牽過我的手,月綢看此臉又紅了,另外一個護衛人表情怪異,偏過頭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我心想至于嗎?膚淺,牽個小手而已,看了又不會長針眼。看啊,得像池臨一樣在南風館待過的人才能做到司空見慣。

我目光搜尋到池臨,指望着他給我長長臉,他卻從頭至尾不給我一個眼神,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

他看的是一家琴坊,京城老字號,從祖輩時便十分有名氣。

二王爺:“走吧,我有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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