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沒亮二王爺就啓程了。

我從床上爬起來,眯着眼讓月綢替我更衣,聽到她說二王爺走了。睡意一下跑了。

走的真匆忙。

我說不送他就真的不等我去送他?一根筋!

皇帝宣我每日早朝後去為他彈幾曲。早幾日晨早到殿門口待命,等皇上下了早朝,不管早朝拖了多久,不管他心情好不好,我都要縮着腦袋冒着被遷怒的危險進去撫琴。彈完之後自行出宮回王爺府。不過這種日子沒持續幾天。

皇上開心的時候召我進宮,不歡喜的時候也召我前去,一天要跑三四回。曹弘士沒拿捏出皇上召見的時間,恐皇上一時興起,我卻遠在宮外,磨磨蹭蹭的惹怒皇帝,便和我說了讓我住在宮裏方便傳召,還是上次那院子,已經給我收拾好了。

我有選擇的機會嗎?曹弘士是皇帝的跟班,他的意思十有八九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反正二王爺去淮北還沒回京,月綢他們有吃有住,用不着我擔心。我住哪兒都一樣。

住在宮裏倒是聽到一個有趣的小道消息,宮裏的小太監們私下裏喜歡互通他們看或沒看到的事情,上到皇帝本人,下到洗浣宮的奴才,那些消息成了宮裏太監宮女們消遣度日的一種樂趣。

那天我吃完午膳,出來賞花順便消消食,挨着旁邊的院子是太監們住的地方,隔着牆角聽到此起彼伏的嗑瓜子聲,兩個太監尖細又刻意壓低的聲音一絲不落傳進我耳朵裏。

實在不是故意要聽,但聽他二人說得很起勁,我便不由自主的停住腳步。

太監們說的不是別人,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那位‘柯大人’。此事還要從幾天前說起。宮裏對食風氣糜爛,太監和宮女偷偷摸摸幹此事的沒有十對也有八對。不知哪一對時運不濟,按耐不住竟大白天約好幹這等羞人的事情,趁着主子午後歇息跑出來,褲子剛脫,被人撞個現行。那兩人吓破了膽,千求萬求求那位大人開恩別把他們的事說出去。那位大人也就是‘柯墨延’見他們磕頭磕的頭破血流,一時不忍,告誡他們下不為例,便替他們隐瞞下來。沒成想這事讓人捅了出去,皇上欲将二人杖斃庭下,‘柯大人’聽聞此事匆匆趕來,為這對食二人求情。皇上一聽冷了眼,以包庇罪杖打‘柯大人’十板子,打得他皮開肉綻,好幾日下不了床。總算能下床了,又被皇上召進宮,聽那裏頭伺候的太監說,皇上拿了藥親自為‘柯大人’上藥。整整一天‘柯大人’沒從皇上的寝殿出來,隔天又下不了床了,被人攙扶出來。那天皇上心情甚好,還賞了曹公公東西。往後那幾天,經常能見到‘柯大人’進出皇上的寝殿。

小太監末了還問,“知道是誰捅了這事嗎?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聽說柯大人受罰還是皇後娘娘勸谏陛下不能放任有心人穢亂後宮,陛下才意思意思打了柯大人幾下給皇後娘娘看。”

“哎呦,這陛下和柯大人的事,後宮哪個不知道呀,只不過都是睜只眼假裝啥都沒看到,娘娘們記恨柯大人啊,正常。”

“不是我說,這柯大人心比天高,攤上陛下這樣的主兒還不是吃癟的份。真可憐,聽說他還是前丞相的兒子呢,原來也是世家子弟。”

“他有什麽可憐,比咱好太多了。破船還有三千釘,沒準都是你情我願,這宮裏頭的事誰說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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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就像這夏公公和司衣局的姑姑……”既八卦又多舌,俨然又說回對食上去了。

我在牆角站着,迎風淩亂了老半天。

…………

嘈嘈切切,琴音铮铮。

皇帝合眼養神,眉頭皺的很深,一臉不耐。

皇帝陰郁也不是一天兩天,他雖狠着一張臉,卻沒對我做過什麽。大約這氣憋着不傷身,不發洩出來也沒事。

話說皇帝寝殿裏有一灣天然的泉水,說來也奇,這泉從開國皇帝至今,不見斷流。一開始皇帝是想堵上的,結果越堵水越多,有人上書說是吉兆,皇帝幹脆不堵了,築成了一個浴池。

我匆匆往內殿瞄了眼,裏頭水聲漎漎,薄紗後人影晃動。

我眼神再不好,也不會将男女混淆。

那身形十成十是個男人。

我知道裏面的人是誰。

除了屁股開花剛好的柯大人,還能是誰。

他二人也不管我礙事否,一個若無其事的宣我前來彈琴助興,另一個舉止泰然的在裏面沐!浴!

皇上的事我管不着,可那個人用着和我相似的臉,冒頂我的身份,搞臭我的名聲……唯獨最後一點不可忍。

琴音突然拔高,我不小心用力過猛錯了一音。皇上幽幽睜眼,唇邊竟然挂了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朕聽出了你內心的喧嘩。”

皇上英明神武,既然聽出來了就容我退下吧。

皇上卻不等我回話,猶自撐着臉頰,“你和柯墨延長得何其相似,若不是朕将你們二人留在宮中,朕還以為是同個人。”

我謙虛,“株幽是個平民,萬萬不敢和柯大人相比。”

他呵的笑出來,聽的我心頭亂撞,“你倒是謙遜得很。若不是朕以前見過柯墨延,還會以為你就是他。”

“皇上真會開玩笑,株幽何德何能……”等會。皇帝以前見過我?什麽時候的事?他是太子時深居簡出,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如果不是皇帝召進宮,或宮裏頭有喜事,根本沒機會進宮,更別提和當時還是太子的他謀上一面。

他無視我內心的混亂繼續說,“柯墨延他啊,其古板比起太傅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一說太傅,思緒飛湧進來。

是了,我記起來了,十歲時曾當過尚還是太子的他的伴讀兩天,因我當時太較真,第三天便被遣回府,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同窗一二日,因沒産生什麽特殊的同窗情誼,我對于陪讀的記憶慢慢淡忘,他一說我全記起來了。

沒想到啊,白雲蒼狗,皇帝記得比我還清楚。

“能把太傅氣得吹胡子瞪眼,縱觀朝野,愛卿是第一人。”

說來慚愧,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惹怒了太傅,至今回想起來仍想不通有什麽可氣。

他故意嘆口氣,“都說柯愛卿聰明伶俐懂進退,以前倒還好,不卑不亢,如今見了朕就如同老鼠見到貓,株幽啊,你說為何這人的态度前後能變那麽多呢?”

我:“皇上……那個……草民……也不清楚……”

皇上:“別緊張,朕不是不明事理的君王,朕只是和你聊聊,你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皇上,草民……真沒想說什麽……”

“朕又不是猛虎,何至于如此!”

“您不是猛虎,您是真龍啊!”

他眼神瞬間冷冽,爾後皮笑肉不笑的說,“是嗎,你覺得朕是龍?”

我既然已經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幹脆一條路走到黑算了,“別說草民覺得,柯大人肯定也這麽覺得。”

提到柯大人他的心情愉悅了幾分,方才冰封雪蓋的空氣撕裂道口子,我暗暗松了口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真沒錯。

“愛卿一個人不易,朕賞他個禮部侍郎當,是不是累壞他了?區區十板子就打得他下不了床。”

我心裏跟着說道,是打的重了下不了床還是你弄得他下不了床,大家夥心裏有數。

嘴裏卻道:“柯大人是個文官,總比不上武将們骨頭硬、底子好。”

武将挨十板子也得卧床休養,更何況沒過練家子的普通人。

“朕也覺得奇怪。株幽啊,你和柯愛卿為何如此相似,朕記得,柯府到了這代只有柯墨延一子,你們的臉長得這麽像,難道有什麽企圖?”

我低着頭,捏了一把汗,“皇上,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樹葉尚有相似,又何況是人。”

“确實,能說會道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他含沙射影道,“株幽啊,你知道嗎?柯愛卿也是這般說的。你們不止長得相似,連話也說的毫無二致。”

我猛地給嗆出聲。

這樣就很沒意思了啊!像模像樣就算了,連舉止談吐都要學?

我按着琴弦不敢動,真怕我掄起琴往裏頭跑,砸他個滿眼金星。

可皇帝在此坐鎮,有他護着,我縱然有賊心也沒這個膽。

“墨延啊——”

我被他一聲輕嘆弄得沒什麽防備,仰頭望向他,正與他對個正着,見他唇角微揚,眼神洞察一切。我忽然明白過來,作為一朝之主,任何事都瞞不過他。

“朕忘了,愛卿在內殿,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我後背冷汗淌下。

他醉翁之意,了然于胸的挂着沒有溫度的假笑,“朕聽乏了,退下吧。”

我抱琴站起來,他接着又道:“下回別彈這些曲,讓皇後知曉這兒風塵味如此重,恐又要勸朕将你亂棍打死,朕可舍不得,你這一雙巧手。”

我退了出來,臨行瞥了一眼,宮女們在伺候柯大人穿衣。若隐若現下,薄紗勾勒出引人遐思的腰身曲線。啧啧,看來也是一個風情萬種有故事的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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