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兩日後,二王爺回京。
進宮第一件事向皇上複命,二人密談一個半時辰,淮北一事除了他們兩個無人得知結果。
從二王爺腳踏進皇宮那刻,宮裏的風向便變了。排行老七的廢柴王爺急急入宮面聖,皇帝拒而不見,不久,七王妃攙着七王爺的生母荊太妃趕來,依然被曹弘士擋在門口。三人連帶着荊太妃的随行宮女們杵在門口遲遲不肯離去,直到二王爺從禦書房走出,皇上找了理由打發他們走。七王爺哪肯,讓荊太妃仗着身份硬闖,終于把皇上惹怒了,疾言厲色的批評了他一頓,話都還沒讓他說全便罰他回府思過十日,沒有命令不準來見他。
七王爺求情不得反被責罵,垂頭喪氣的出宮去了。留着婆媳倆幹着急,七王妃更是以淚洗面。
二王爺找到我時,我拿着枝條逗抓來的麻雀兒玩。大老遠就聽到隔壁院子的太監們驚慌失措地喊“王爺來了!”“快接駕!接駕!”
我不免笑了出來。
哪個王爺對你們的住處感興趣,還專門來一趟,腦門被驢踢了吧?
于是繼續逗鳥,眼角餘光感受到有一道視線投向我這邊。玩的正興起之時被人赤|裸裸的盯着,你說別不別扭?反正我別扭極了。扭過頭,二王爺風塵仆仆的站在院子門口,盈盈把我望着。
我自己先愣了一把,才想起微笑,“這麽快就談完事了?我還以為你們要談到星星出來。”
他大步走近,疲憊不堪道,“看來是我白操心了,我不在你依然活的挺逍遙。”
我道,“宮裏頭這麽乏味,總要自娛自樂不是。”
“收好東西,随我回去。”
我問,“皇上準我出宮了?”
他說,“我來接我的人回家,難道還要旁人過問?”
呃,挺霸氣。
不過既然他能走到這裏,說明皇帝已經默許了讓我出宮。也是,皇帝現在左一個柯大人,又一後宮嫔妃,我最多彈點小曲助興,還有可能被皇後指責敗壞風氣,留着我在宮裏也沒大用處,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還能讓二王爺認為宮裏把我養的白白胖胖。哼,這皇帝,打得一手好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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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的流蘇挂墜搖搖晃晃個不停,麻雀兒叽叽喳喳,在籠子裏上蹿下跳,精神頭兒比二王爺還足。
二王爺一手支着額頭,撐着不睡。
我心情好,嘴上讨了個便宜,拍拍自己的肩膀道,“你要是累了,我可以借你肩膀。”
料想他要面子會忽視我的頑笑,他卻一言不發,片刻之後,我的大腿一沉。我有點拘謹的扭了扭身體,“我只說借給你肩膀,沒說借給你其他地方。”
他淡淡道,“你人都是我的,不管是肩膀、還是腿……”他從我的肩膀指向我的胸膛,“甚至這裏,沒有區別,全屬于我。”
我消受不起。見過深情款款說着情話,見過嬉皮笑臉的,沒見過這麽一本正經,似乎他剛才在和我說,他方才喝了杯水,撒了泡尿,最後縮進被窩裏滅燈睡覺那日常瑣事一樣。
我咬咬牙道,“說這種話的時候至少多點表情,別人才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恩。”他看了我一眼,“那你教我。”
我道,“我才不教。”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
他忽然輕輕笑了出來,躺在我的腿上抖動,我吃驚的瞪着他,他他他笑了……!
“又吃醋了?怕我學了對別人用?”他眼裏戲谑一閃而過,我尚在震驚中不可自拔。
我的确一直覺得二王爺是個冷漠并且濫情的人,男寵可以遍布天下,然而不見他對誰笑過。以前以為他是塊頑固的石頭,任人怎麽劈砍也無法直達內心,他今日一笑,他以往的形象裂了。
他見我不說話,問我,“怎麽了?”
“原來,你也會笑。”
他停住不語。我道,“這回被我當場抓住了吧,上次沒證據,讓你糊弄過去,這次你可抵賴不了了。”
“我沒打算抵賴。讓你不安了,以後我只對你一個人笑,不過有個條件。”他手指停在我的胸口,“告訴我,你這裏要怎麽走?”
秋風清,纖雲弄巧。我覆手擋住他的眼睛,“算了!你還是睡覺吧。”
他眨了下眼,拉下我的手,直直盯着我看,“你的臉比天邊的火燒雲還紅。”
“我是熱的!”
“你的手明明是冷的。”他冷不防握緊了手,一同放在心上。
我嘴硬道:“說了熱就是熱,車廂這麽窄,不熱才怪。”
隔着衣料傳送來的除了溫度還有他的心跳。他眼眸半斂,不知在想什麽,突然道:
“梅殊,你不好奇皇上和我說了什麽?”
我說,“你想讓我知道的自然會告訴我,不該讓我知道的,我問了也白問。”
“你倒是學乖了。”他看向我,繼續道:“皇上說,萬事皆有定數,是我的始終是我的,不是我的,怎麽也得不到手。”
“他的意思是……”
“他在警告我,也好,如今外戚跋扈,利欲熏心,讓我看看他如何拔掉外戚們的尖牙利爪坐穩江山。”
“難道淮北饑荒的罪魁禍首和外戚有關?”
“你知道老七——七王爺吧?他的母妃荊太妃和先皇第一個皇後是同胞姐妹。”
“略有耳聞,先皇第一個皇後是肅貞皇後,肅貞皇後殡天,先皇再封婧妃為後。”不久後立太子,這婧妃也就是皇帝的生母。說不好他們究竟是母憑子貴還是子以母貴。
二王爺頓了頓,似乎有難言之隐呼之欲出,可他還是選擇保留,“肅貞皇後殡天後,她的母族人雖有所收斂,不過還有荊太妃在宮裏,雖沒有肅貞皇後好用,到底她的兒子也是王爺。”
七王爺人稱廢柴王爺,吃喝嫖賭不會,參政議政不會,在皇帝面前唯唯諾諾,正事不做,蠢事幹了不少。
“也就是說,這次的禍端是肅貞皇後和荊太妃的娘家人?”
他恩道,“先是老國舅的二子,旁支的庶子,再之後是七王妃的兄長,在淮北赴任官職多年,暗地收了地方官多少好處,對手底下人中飽私囊、荒淫奢侈視而不見,使淮北一帶貧者更貧。天災人禍一起,弊端立現,地方官連開倉放糧都做不到,他們從民間搜刮來的銀兩不是揮霍就是孝敬上面的人,更別提未雨綢缪儲備糧倉。這幾人一向和老七交好,又攀親帶故,見紙包不住火還不都找老七。可惜老七是個藏不住話的,他的來意寫滿臉上,在朝中又沒有說話的分量,只能由着皇上轟他回去。”
“畢竟是國舅爺的兒子,皇上不打算敷衍一下算了?”
“若你是皇上,會選擇放他一馬?”
我搖頭道,“不會,一來,他們不是皇上生母的親人,沒必要為這幾個人置蒼生不顧,二來,正好可以借此警告外戚不要胡作非為。但我擔心的是,如果不給老國舅面子,如何穩固荊氏人心?”
荊氏家族龐大,這也是為何荊家能出一位母儀天下的娘娘。當然,往後幾年,荊氏逐漸衰敗,否則荊太妃怎麽僅僅只是個太妃。
可話不能偏聽偏信。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荊氏中心從朝廷轉到地方,雖是個沒落貴族,勢力仍不容小觑。
“你擔心的正是皇上所擔憂的事情,荊氏為我朝百年基業給了多少幫助,此時打擊荊氏,只會令各貴族宗親寒心。”
“但皇上又不想放過打擊荊氏的機會?”
他疲憊的合上眼,“荊氏還有荊太妃,他們是老七身後一張王牌,我說過,皇族為了利益,可以不顧兄弟情誼,更何況,是被皇上視為眼中釘的荊氏。”
皇上不是忌憚七王爺,而是他背後的母族人,七王爺對朝政再不感興趣,一旦成為皇上臆想中的對手,能保全性命就不錯了。
“你會成為第二個七王爺嗎?”
他睜開眼,眸中思緒流轉,“我和老七不一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決不會讓它發生在我身上。”
我望着他半晌,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他的臉,隔着面紗的臉頰凹凸不平,“是嗎,那你可要別死了……”
迎上他半喜半憂的目光,我猛的打了個激靈,直想打自己一耳光清醒清醒。
“咳,我是你的男寵,你要是先我一步去了,我會難過。”
我這是怎麽了?對對……我的小命還捏在他手裏,他死了我不得跟着陪葬,沒錯,肯定是這樣!
“你不是我的男寵。”他用力制住我的手,“是家人,你記住了嗎?”
他認真專注,差點又将我打動。我愣了愣,很快收心,深吸了一口氣,“那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他坐起來,一口回絕,“不行。”
我垂下眼,“你說我是家人,哪有連長相都不讓家人看的理?你是不是還不信我?”
我早摸清他的脾性,二王爺此人,吃軟不吃硬,別看他冷冷淡淡,最見不得人服軟。
他果真嘆息,“不是,我是怕吓到你。”
我心想,連韓世琤那賊樣我都看得下眼,媱貴妃出了名的大美人,生出來的兒子能醜到哪裏去?二王爺鐵定小題大做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哪裏會輕易被吓到。”
他和我對視半晌,敗下陣,取下面紗。
我呆住了。他的雙頰全是燒傷的紅色疤痕,觸目驚心一路延伸到耳廊前面。
我用手摸了摸,這觸感不可能是假的。
被火吞噬的時候他經歷了怎麽樣的絕望痛楚,恐怕只有他一個人了解。原來傳言并非全是流言,他因傷疤的可怕吓哭了小孩,從此成為京城孩子們心裏公認的三惡:人販子、二王爺、鬼。最後一個還不是人,二王爺令孩子的害怕程度都可以追上人販子了。
“梅殊,別露出這麽可怕的表情。”他重新戴回面紗,恢複了清冷之姿。
我一只手捂住臉,抹去了臉上不由自主顯現的神色。懊悔忘了原本的目的。那個傷疤下很容易讓人忽視他的長相。
他對我道,“我說了會吓到你,你不信。”
我說不出話來,看着他越來越失望的眼神,半天只說了句:“對不起。”我也沒有想到帶來的震撼這麽大。
他要聽的更不是一句對不起。躍躍欲試揭了別人的傷疤又收不回去的我簡直不是人。
不管怎樣,我現在說什麽話他都不會想聽了。
當夜,他去了閑雲閣。
那裏住了一位沐姓男寵。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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